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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昨夜梦回醒来迟 ...

  •   你温柔地笑怜爱浓浓:不要闹,宝贝……

      小时候,我常常喜欢爬上你的膝头,努力伸长手臂,把玩你柔软细密的亚麻色发丝。
      你总是无奈而又爱怜地微笑,温柔望著我:“不要闹,宝贝……”
      你喜欢用『宝贝』来代替我的名字,让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如何特别。
      你常爱宠溺地说我是你最珍爱的宝贝,然而我却不能纵意爱你,因为他们说——你是我父亲。

      从有记忆起,我便不曾见过母亲的样子,只知道她定然是个美丽、温婉的女人。因为父亲每每提及时,语气中总会情不自禁地带出一种梦幻般的痴绵:『她是个好女孩……』
      听父亲竟然用『女孩』这样的词,来形容已然为人母的妻子。我常常忍不住很想偷笑,印象中女孩不是用来形容那些可爱的小女生么?也许是父亲离开故土太久,不再习惯使用那边的言语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离开东京,去到那处遥远的异国他乡。我只知道那边的冬天,真的很冷!
      不过我从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贪慕温暖的被窝而迟到,因为有你。

      “宝贝,起床了。”
      每天清晨,不等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父亲就会伴着窗外鸽子扑簌簌的振翅声准时出现在我的床前,轻声一遍遍唤我起床。
      贪睡的我总是咕咕哝哝地翻个身,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如同一只迷迷糊糊的小雏鸟。
      有时我也会勉强撑开相亲相爱的惺忪睡眼,那时撞入我眼帘的,总是父亲充满宠溺与呵护的淡淡微笑:“宝贝,给爸爸抱抱。”
      父亲清楚他傻乎乎的小女儿,我最是恋慕的还是他坚实温暖的怀抱。即便是半梦半醒间听到这句轻柔的低语,我也会像只呆呆的小树袋熊一般,毫不犹豫地手足并用,爬进父亲敞开的怀抱。
      父亲身上有种淡淡的青草味,间或带着少许隐约的甜香,那是我最爱的布丁早点。
      和周围邻居家那些魁梧高大、整日朗笑不断的父亲们不同,我的父亲是个温和内敛的人。尽管他不会时常开着拉风的机车招摇过市,也不会在周末和自家小不点们一同在后院打篮球,直至臭汗淋漓。他却毫无疑问地,是整个社区里最受好评的父亲。
      想想看有几家粗手粗脚的男主人能过烹调出一手好菜,又有几家整日忙碌的父亲会每天花上一整晚时间去耐心陪伴自己的孩子?
      而在父亲所有绝妙手艺中,除了那些味道古怪的芥末糕,我最爱的还是他细心制作的布丁甜点。
      也曾经有一位很爱摆噱头的叔叔,叫我拜倒在他华丽丽的烹调美技下。不过事实证明,他做出的布丁只适合拿去砸人,至于味道更是……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背後发凉。

      那位『烂布丁叔叔』每隔几个月就会忽然跑来一次,每次都会带着一位很大块头的『保镖』(我猜他只可能是保镖),还有一位很漂亮的阿姨。
      我喜欢那位顶级大块头的『猩猩叔叔』,因为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回答说『是』;
      我也喜欢那位会用高跟鞋去丢『烂布丁叔叔』的『暴龙阿姨』。只是很奇怪,每次她这样做之后,第二天都会一整天留在屋子里。
      起初父亲常常微笑着纠正我那些不正当的称谓,他说:不可以这样称呼长辈们。
      但是说实话,比起他教给我的叫法,我宁可选择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满是尖刺的玫瑰,更不喜欢『玫瑰叔叔』这样奇特的称呼,会很恶心诶。
      和『烂布丁叔叔』不同,有位『奶牛头叔叔』每年只会过来一次,带着他的『小奶牛头儿子』。
      我没有见过小虎的妈妈,父亲说她被金屋藏娇了。可是,什么叫金屋藏娇?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是能有本事去造金屋的,我想那位叔叔一定很有钱。可他为什么不把头发染成一个颜色呢?真是奇怪的人。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明:小虎就是那位『奶牛头叔叔』的儿子。很难理解的是,父亲也叫那位叔叔『小虎』,难道他们家所有的人都叫小虎么?
      由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真正来为我解开这个神秘的谜团,以至于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执著地认为『奶牛头=小虎』。

      此外在我心底始终还有另一个谜团……
      那就是不论『烂布丁叔叔』还是『奶牛头叔叔』,他们都常常会用一种让人感觉怪怪的口气问父亲:“你还是不能忘记她么?”
      对视着他们暗藏隐忧的眸子,父亲永远只是淡淡地笑一笑:“我爱她,这就够了。”
      之后他们就会转而看向我,眼神里写着一种我所无法解读的意味深长。
      这时总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温柔地圈入怀中,我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温和语调:“宝贝,爸爸爱你。”
      身後坚实的胸膛里传出令人安心的心跳声,强劲而富于节律。那是我所熟悉的——父亲的怀抱。
      他们说的『她』,是在指我么?我不知道。我只清楚地记得在他们离开后的几天里,父亲都会一直一直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演奏着同一首动人旋律。直到月上中天,才不堪倦怠地俯在钢琴上沉沉睡去。第二天未及我从睡梦中醒来,凄婉忧伤的曲调已经再次回旋在整栋房子里。
      帮忙照顾房子的管家伯伯说,那是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写给心爱的亡妻的。
      我于是躲进房间角落里,一个人小声默默低泣。
      原来父亲最爱的,竟不是我……

      曾有人说我是个任性的女孩。随着岁月流逝,我已经记不清那究竟是『烂布丁叔叔』的批评,还是『暴龙阿姨』的一句玩笑而已。
      不过说到任性,我应该远比不过这两个人吧(笑)。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人也这样说我那位温柔如水的父亲。
      这样无理指责父亲的那个人,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生气时的样子。在他额角处有块浅淡的疤痕,但在发怒时就会一下子紧绷起来,显得格外骇人狰狞。

      犹记得当日,父亲微笑着把我带到那人面前,让我唤他『小叔』。然而还不等我怯生生张开口,那人已是怒不可遏地猛然间长身站起:“我才没有这种来路不明的侄女!”
      他凶凶地鼓起眼睛瞪住我,样子看起来很怕人,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扑上来把我毫不犹豫吞噬掉。
      我瑟缩着向后退拒,瘪了瘪嘴欲哭未哭。又是同样的温暖怀抱,将我紧紧包裹住。我听到父亲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说着带有谴责意味的话语:“裕太,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不是个小孩子?
      我悄然抬起视线偷偷窥视着对面那抹高大的身影,他长得这么高当然不会再是什么小孩。见他一副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不禁有点想发笑,但被他暴躁、狂恼的深黝目光狠狠扫视后,又变成是起初想哭的感觉。
      身後搂住我的手臂稍稍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本来已然涌到眼眶里的滚滚泪珠,又不知不觉间慢慢消失在父亲暖融融的体温熨烫下。
      对方凌厉的视线自我身上不屑一顾地愤然移开,火爆愤懑的声音里依旧夹杂着冲天怒意:“为了那样的女人,你还要迷惑到什么时候?不要再这么任性下去了,哥!”
      当他说到『那个女人』时,轻柔环住我的手臂分明微微抖动了一下,而后收紧变得越加坚稳。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略显低沉的声调却是异样清晰,带着某种不容质疑的坚定。我忽然很想知道,此时父亲的脸上是不是还像往常一样,带着淡静的笑颜?
      不过我也仅只是限于随便想想而已,父亲紧紧环住我的那双手臂就像是一双温暖厚重的羽翼,小心谨慎而又无限爱怜地将我牢牢护住。

      显然父亲平静无波的回答让对方越加忿恨不平,他恼怒地指住我,向着父亲嚣然低吼。
      “就为这么个野孩子,你连父母家人都不要了吗?!值得吗?这值得吗?!!”
      我从不知道父亲的父母家人是怎样的,这个凶巴巴的“十字路口叔叔”(疤痕形状)是我见过的第一位『本家亲人』。不过从他叫我『野孩子』的那一刹那起,我确信自己非常非常讨厌他!
      在这片平和温馨的环境中,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施以如此难堪的诬蔑。因此我一下子便被从未有经受过的羞辱所激怒,像只发怒的小豹子一样跳脚嘶吼起来。
      “你说谁是野孩子!你才是野孩子!”
      我努力抻长手脚试图要扑打那个『十字路口坏人』,更是用力地想要挣脱开父亲的极力束缚。
      然而那双强健有力的手臂,始终动也不动地锁住我愤怒的小身躯。
      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双手也在颤抖。只是被愤怒蒙蔽心智的我无从分辨,那是因为勉力压抑住的激动,还是仅只是太过用力而已。
      “你说什么!”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愤怒,对方一愣之后,也被我冲口而出的叱骂气得暴跳如雷,恼羞成怒下竟高高扬起了巨灵之掌。
      “裕太!!!”
      我还从不曾听到过父亲如此严厉的口吻,混乱间我似乎听到他压低声音说:“不要对孩子……”

      在我从父亲的怀抱中松脱开时,父亲已经在同一时间紧紧捏住了对方高举的手腕。
      面对父亲突然的动作,那人也是一愣,两人就这样蓦地僵持住。
      过去七年里,我只知道父亲的眸子是海样的湛蓝,平静、深邃、闪动着敏睿的光芒。虽然这样的光彩常常被有意无意地掩蔽在他温柔的笑容之下,但我知道那是有如夜空中星光闪烁般的明亮。
      然而此时此刻,父亲精致的瞳眸里不再是往日那对澄澈透明的蓝宝石,而是深郁幽暗的两汪墨蓝色,直射出一道冷锐的寒光。
      他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定定注视着眼前人的双眸,无声无息地紧锁住那两簇熊熊跃动的火光。
      令人窒息的空气都仿佛不复流动,我愕然半张着嘴,不知该做何反应。
      眼前陌生的男人固然令我恐惧,那个很严肃、很严肃的父亲却更让我感到一阵深沉的不安。

      渐渐地,父亲清冷的眸光由肃穆一点点缓和下来,最终融成了隐隐的一线静湖样婉约的哀伤。
      “裕太……”
      略显艰涩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挣扎,不复往日的温柔、平和:“不要迫我,裕太。”
      也许是父亲异样的痛苦神情感染到对方,那人暴怒的眸子迅速冷却下来,黯淡中火光不再。
      “哥……你……”
      那个被父亲称为裕太的男人,渐渐也随着怒火的消逝显现出一线无奈而又郁郁的神色,望向父亲的深沉目光中黑黢黢的:“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
      那人这么说时,显得很痛心。父亲却并没有答他,只是静静地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我,面上仍旧同往日一样写满浓浓的爱怜。他说:“总有一天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
      父亲走到我身边蹲下,蓝色眸子里温柔的光彩一点一点慢慢化去我内心的惊惧。
      那人也转过头来看我,此时的我正努力向父亲挤出一抹孱弱的笑。
      他缓缓收回了扬起的手掌,猛地用力攥紧了掌心。我以为接下来他会挥拳打我或是父亲,他却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以至于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上面迸起的青筋。
      “……”望著他静静离开的背影,父亲隐隐失去血色的双唇抖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在看到我不解的目光时,重又化为寂然。
      推门而出的刹那,那人停了下来。尽管并没有转身,却让父亲的眼中闪过一线朦胧的光亮。
      恶声恶气的话语清楚地传了过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随着空气中尚未消散的话音,厚重的大门被“嘭”的一声用力甩上。于是父亲眼中淡淡的光彩,再次悄然熄灭,剩下的只有落寞而已。

      这个人很没有礼貌诶,他甚至没有说再见。我不满地想着:真的不要再见才好!
      而后,耳边后方传来一声长长的微弱叹息声。如此轻不可闻的叹息中,我仍能分辨出不类父亲往时淡静的郁郁之音,离我那样近又仿佛很遥远……
      父亲从身后轻轻地搂住我,使我无从扭头去探究他此时是何种神情。细柔轻软的发丝无声无息地滑过我的后颈间,就像是片片飘落的羽毛。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好……”
      低柔轻细的嗓音无目的地一遍遍喃喃自语着,充满了迷惘的语气慢慢渗透出来。
      乖觉地依偎在父亲的怀抱中,虽然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无助的父亲还是令我不期然间生出一线迷茫:原来在我心中坚稳如山的父亲,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侯?
      默默地拥住很久以后,父亲再次面对我时仍是温柔淡静的容颜。他微笑,用那双重现明澈的蓝眸望著我:“宝贝,爸爸会一直守护着你。”
      那时我是多么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幼小,不要这么无力。我也想保护自己的父亲,就像是每一次他坚定地站到我的身边。然而我没有更多可以选择的,所以我只是伸出自己纤弱的手臂紧紧拥抱住他,紧紧地、仿佛生怕被谁夺走我亲爱的父亲。

      正如那位吓怕人的『十字路口叔叔』临走前所说的一样,虽然父亲是个很能干的『无敌超人』,但他并不善于照顾自己的身体。
      他时常会工作到深夜,有时直到我在凌晨醒来时,还会发现自他门缝下端溢出的昏黄光线。淡淡的光晕开在地毯上的感觉,就像是他一贯温柔望著我的霭静目光。
      经常熬夜到很晚的父亲,却极少错过每天的『morning hug』。
      只是有时当他浅笑着拥我入怀时,我会惊异地发现,父亲身上竟还穿着前晚哄我入睡时相同的衣衫。我于是知道,他又伏案工作了整整一个通宵。
      关于他的工作父亲从未详细提及,而我也乖巧地从未过问。
      无形中的默契让我们的生活一直保持着简单的模式,他会在每天清晨轻柔地唤醒我,我则在每晚怔怔注视着他门下斜出的灯光安然入睡。

      直到有一天,面色苍白的父亲被管家伯伯从大街上『领回来』。
      即使那天父亲还是轻描淡写地笑笑,说他不过是在外面打了个瞌睡。我仍能从管家伯伯异样沉肃的面容上,读出一缕不同寻常的味道。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从那一天起,父亲抱住我的次数更多了,紧紧拥住我的时间也更长,有时甚至是长久静默到让我感到不安。
      他常常会在我睡去后久久伫立在我的床前,痴痴凝望住我恬静的睡颜。
      管家伯伯这样对我说时,在他那双历经沧桑、苍老昏黯的瞳眸中,闪动着晶莹的水光。他说:“要爱你的父亲,感谢主,他一定是位天使。”
      晚餐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懵懂地走到父亲面前。我小心地揽住他修长的项颈,在他耳边小声低语:“我爱你。”
      或许是源于东方人的习惯,我们并不经常直白地说出『爱』。
      一阵小小的愕然后,父亲淡淡地笑了。不同于以往平静到仅只是习惯的笑容,这一次他意味深长的微笑中有我看不透的深蕴。
      “我也爱你,宝贝。”
      父亲这样对我说时,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我,落到我身后某处朦胧的存在上……

      再后来没过多久,父亲忽然决定带我回日本。
      起初我对这个决定确实有些排斥,太突然了!以致我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我是多么舍不得银发苍苍的管家伯伯,舍不得那栋爬满了绿色藤蔓的老宅,舍不得后院里那群刚刚学会摇摇摆摆走出来的小猫咪们,更舍不得学校里那群会和我一起捉弄老师的小姐妹。
      上帝,我舍不得的东西是这样多,可我竟然还是跟随父亲回到了东京。
      或许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最舍不得的,还是那个会微笑着唤我『宝贝』的父亲。

      初到『久违』的东京时,发生了一件令我很不愉快的事情。
      正如我后来向父亲抱怨过的一样,我讨厌他们——那群叫做『不二』的人。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去见那一家人,开始是不知道理由,后来是无法接受。
      好吧,即便他们是父亲的家人,那也不意味着我就必须要接受他们的侮辱。更何况先对着别人没礼貌地大呼小叫的是他们,什么叫『污点』、什么叫『耻辱』、什么叫……『野种』!
      再次遇到那个凶巴巴的『十字路口叔叔』,我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对着我狂吼的,竟会是另一个我想也想不到的『大人物』。
      这么说的是一个岁数看起来很大的老爷爷。
      他在看到我第一眼时,立刻涨红了面庞,两眼像只喷火的巨龙般向外凸出来:“是谁允许这个『野种』踏进不二家的大门!”
      切,你以为我很稀罕么?你家大门又老又破、房间小得像猫窝、进门还要换鞋、所有人还都是一副戒备的面孔。如果不是父亲一直紧紧拖住我的手,我宁可去探望『烂布丁叔叔』家那几个小萝卜头,也不要留在这里听别人的叱骂。
      尽管脸色倏然间变得异样苍白,父亲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和礼貌:“父亲,这是我的女儿。”
      父亲沉着冷静的声音,让我无从怀疑起这句话、这个称谓的真实性。父亲的父亲……难道说……那个脾气很坏,一直在乱吼乱吼的老爷爷……竟然是……我的祖父么?难以置信!
      “她才不是不二家的子孙!她是那个无耻的女人……”
      “父亲!”
      断然绝决地截住了老人下面的言辞,父亲苍白到极致的面容此时越见清透,仿佛一直能够隐隐透出皮肤下面血管淡淡的青色。
      他静静停了片刻,我注意到父亲起伏不平的胸口处剧烈地震颤着。
      “无论怎样,她是我的妻子。而她……”静默温柔地凝目望向我,父亲牵着我的掌心里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她是我心爱的女儿。”
      父亲无限爱怜的目光,立时化解掉我心头升腾起的不快。然而从他们断续的对话中,我还是隐约体察到了什么。他们在说的无疑是我早逝的母亲,可又是为什么,这家人如此厌恶、甚至是痛恨一个早已不在人间多年的成员?
      我的视线默然滑过房间里每一张神情各异的面孔,一层浓浓的阴云悄然笼上了心间。

      之后,父亲和我几乎是在老人愤恨的咆哮声中,默默离开了不二家。
      我不知道究竟为着什么样的理由,父亲要坚持和那样蛮不讲理又脾气暴躁的老人交谈。他们接不接受我,对于我来讲其实真的不重要。我还有爱我疼我的父亲,这样已经足够了。那样的坏脾气的老爷爷,就算是真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说实话也是件蛮烦恼的事情。
      真正让我感到不安的是父亲的变化。
      自从离开那栋几乎吵到要爆炸的房子起,父亲便一反常态的失去了往日淡淡的笑容,只是静静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着。
      牵着我的那只手冰冷而又僵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的确我很想知道一切的事情真相,然则父亲从未有过的哀伤神情让我不忍开口。
      我很想知道、又很怕知道——难道我的母亲……是个坏女人?
      回想起幼年时,那些奇怪的叔叔们和父亲的对话,我隐隐觉察到一丝惶惑不安。如果每一个人都这样指责我的母亲,这是不是意味着……
      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是不由自主更紧地握住父亲同样冰凉的手掌。

      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父亲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垂下视线静静望著我苍白的小脸。
      “宝贝,不是那样的。”他澄澈如广袤蓝天的眸中,盈满浓浓眷爱:“你的母亲是个好女孩。”
      又是这样的说辞,我已经厌倦了十几年来始终如一的空泛解释。然而在看到父亲难掩憔悴的勉强笑容时,我涌到嘴边的话又静静地消失在空气中。
      然而有些话即便我忍下不去问、不去说,还是难以逃过父亲细致敏睿的心思。
      他着实沉默了一下,脸上平和的气息悄然隐褪,留下一张寂寞而又迷惘的表情。
      忽而他用力挽住我的手,语气呈现出少有的坚定执著:“来,我带你去见见她!”
      『见见她』?!
      我猛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父亲,音调颤抖:“母亲没有死么?”
      父亲浅浅地微笑着,笑容里满是苦涩与感伤。
      “对,她还活着……”

      但让我极其出乎意料的,是当我忐忑不安地跟随着父亲来到一片静悄悄的墓园时,看到的没有半点生命迹象,只有一片晶莹洁白的坟冢。
      父亲竟然拿这种事情来骗我?
      我呆呆地伫立在一座坟茔前,墓碑上清晰地印刻着和家中一模一样的母亲的相片。周围细细密密地雕满了盛开的花瓣,就仿佛是在紧紧簇拥、守护着母亲阳光般明媚动人的笑靥。
      我开始逐渐理解为什么父亲习惯称母亲为『女孩』,此时看来相片中二十四五的母亲,仍旧年轻得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盈笑灵动的眉目间,完全是一派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家神情。比之我每日镜中所见的容颜,竟是如此像肖,活脱一个模子里印出来般的仿若。
      这样细想起来,我倒是与母亲相象的多,与父亲却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和我纷乱芜杂的心绪相比,父亲的表现则要平静许多。
      他原本苍白的面容,在见到母亲恍如生前的明动笑靥时,渐渐浮出了几分血色。眸中淡然的微笑也要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愉悦,弯弯的眉眼间漾满了欣慰之色。
      “唯,我带女儿来看你了。”父亲柔软的指尖轻抚过墓碑上母亲的相片,语气愈加温柔如水:“这些年你过的好吗?有没有……”
      父亲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不再像先前那样满含喜悦。
      他转过头默视着我,哀伤的宝蓝色瞳子里中透出一抹异样。
      “宝贝,去帮爸爸向管理员买一束花好么?”
      顺从地应了一声,我疑惑地看了一眼那束正静静平放在墓前的淡紫色雏菊。
      不管心中有着怎样的疑问,一贯的柔顺还是让我默然接受了父亲的请求。他的请托对我是永远无法违逆的要求,如他蓝眸暗沉底色上那抹隐现的坚持。
      经过就在母亲墓碑旁咫尺之遥处,那座孤零零的坟冢时,无意间的一瞥才让我忽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就一直感觉到古怪的事情。
      为什么与母亲的墓紧紧比邻而居的,是另一个人的坟茔?
      疑惑的视线匆匆扫过墓碑上那张笑得嚣张的面孔,我又将重重迷惑深深埋进心底。

      薄暮降临时,父亲恋恋不舍地牵着我的手一起步出墓园。
      他坚实的掌心依旧温暖柔软,清俊的面容上也依然是微笑从容。我于是无从判断,他是否有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落泪?更无从推测,他究竟同母亲说了些什么?
      “你的名字就叫唯,可以么?”
      父亲柔柔地微笑着问我,迟了片刻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我的日文名。
      唯?那也是母亲的名字吧。我默默点了点头,心上不期然飘过母亲清纯明媚的笑靥。
      那个男人,那个葬在母亲墓边的男人……
      不知为什么,他那双桀骜不驯的瞳眸总像是幽灵般追随着我的思绪。
      那双微现翡色的乌瞳……如我……
      我努力甩了甩头,极力让自己忘却那副嚣张跋扈的表情,也丢掉心底怪异的感觉。
      “宝贝,你的母亲一直活着。“抬起另一侧的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父亲淡然微笑着,面容上充满了欣慰与满足的神情:”她一直活在这里,和我们同在。“
      抬起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我不禁为着父亲的话稍稍失神。
      真的是这样么?那您又为什么总在无人注意到的时侯,黯然流露出很寂寞很寂寞的表情?就像是我在伪作熟睡时,您默默立于床边独自久久发呆的样子……

      那次从墓园回来后,父亲便再没有提起任何有关与母亲的事情。
      他也从没有真正唤过我『唯』,只是一如既往宠溺爱怜地叫我——『宝贝』。唯一的一次是在我入学时,父亲郑重地在姓名栏里填入了『不二唯』的字样。
      署名的那一刹那,父亲的手分明在颤抖……
      东京的生活远不及先前的自由快活,特别是父亲日渐憔悴的容颜,始终令我抱有一线隐忧。尽管他依旧每日淡淡微笑着,尽管他抱我时还是那么久久地沉浸不愿放开,尽管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好似极为平常,我却怎样也找不回过去的感觉。
      也许是父亲微笑时不再明亮的眸,也许是他拥抱时不再环紧的手臂,也许是他不时独自失神的表情……总之,我知道一定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直到那一天,忘记带东西又折回来的我,无意中经过父亲的房门前。
      『我想把她交给大石……嗯,我知道。但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照顾她……』
      随着父亲那句淡定的话语,我平静的世界轰然倒塌!
      我甚至找不出一丝气力去移动自己沉重如铅的双脚,只有无力地抵住彻骨冰冷的墙壁,不敢置信地用力掩住嘴,阻住险些直冲出来的失声惊叫。
      我的父亲,我温柔和蔼的伙伴,那个叫着我『宝贝』的唯一亲人……他,不再要我了吗?
      是夜,我始终辗转难眠,睁大眼睛呆呆注视着沉重压下来的天花板直至天明。

      事情过去没多久,家里真的来了一群陌生的访客。
      我从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父亲却微笑着同我说,这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骗人!全部都是骗人的!
      最好的朋友?还是能付出最好价码的交易者吧!
      我发疯样地猛然用力推开他,独自流着泪冲上楼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反扣上冷冰冰的门锁。迅速尾随我追上来的父亲在屋外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宝贝、宝贝……』一遍又一遍满是忧虑。
      那都是谎言!你会把你的宝贝送给别人吗?
      颤抖着蜷缩进墙角处,我无法抑制住地轻声抽泣着。
      屋外乱了一阵,模模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劝慰父亲,还听到有人在高呼着『Burning』……
      想要烧死我么?
      那就请便吧。我不在乎自己会立刻死掉,如果连父亲都不再爱我,死又有什么可怕。
      最终,纷乱的脚步声逐一离开,只剩下父亲轻柔的声音还在唤着我。然而此刻,这样温柔的呼唤只能让我流下更多更多的眼泪。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一如往常的平和语调里掩不住他的焦急:“我希望你能出来见见我的朋友,只是这样而已。”
      骗子,大骗子!豆大的泪珠滚落到我的衣襟上,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
      你是我父亲,我是你的宝贝。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要把我交给别人?!
      沉默了片刻,父亲的语气怪怪的,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宝贝……我爱你……这是真的。”
      他在门外静静地伫立守候,而门的另一侧是泪流不断的我。
      足足半小时过去,见我仍旧拒绝予以回应。父亲失望地叹了口气,缓缓走下了楼梯。
      他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可辨,声声入耳……

      哭着、哭着,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哭了有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更久。
      直至哭到再没有眼泪可以用来挥霍,我才终于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开始重新冷静地思考起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父亲说他爱我,可又要把我送给别人。
      那么我究竟应该相信哪一句,『爱我』还是『送走』?
      本心上,我不愿相信父亲要将我交给其他别的什么人,更不愿相信父亲不再爱我。我甚至有点怨恨起自己早已辞世的母亲,没有办法不去嫉妒。她竟可以占有父亲这样多的爱,并且可以永永远远、无所忧惧地活在父亲的世界里。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是她……
      轻巧地拔开门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忍不住想要知道,当我不在场的时候父亲又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所以我偷偷摸到了楼下,并且不出所料地,发现父亲正在和那群奇怪的客人们交谈。
      考虑到耳目捷慧的父亲,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尽量屏住呼吸匿身于客厅不远处的走廊拐角。
      随着客厅里传来的声音越见清晰,我的心扑扑乱跳着,深深忧惧着将要听到的秘密谈话。
      我真的会被送人吗?送给这里的某一位?
      不,我一定要反抗到底!
      我开始努力回想客人们的长相样貌,试图从中找出最可能的一个,然而回应我的却只有一片空白。占据我一整个心灵的,始终只有父亲那双温柔的蓝眼睛,溢动着淡静悠远的水样光华。

      “……又取得了去年的澳网冠军。”
      澳网冠军?他们在说那个网坛神话——越前龙马?
      对于那个纵横世界网坛个大赛事十余年,技艺精湛、脾气古怪的日本选手,我倒是颇为印象深刻。说起来,最早还是因为父亲带我去看了他在温布尔登的大满贯赛。
      那时父亲还曾笑笑地问我:想不想成为一名职业网球选手?
      可惜尚且年幼的我,竟半点不给面子地直接加以拒绝——不要!
      父亲好像也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失望,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加灿烂。
      后来他似乎说了什么?我努力地回想着……
      是了。他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你像你的母亲。』

      “小不点超级厉害的!”
      我听到一个清亮活泼的声音响起,这让我感到耳熟,是常常在父亲的电话留言中出现的声音。
      这个特别的声音每次都会喋喋不休地说上许多有的没的,直到用尽最后一寸磁带才罢休。而父亲好像也很喜欢他的叨念,总是一遍又一遍静静微笑着反复重放他的留言。
      我知道那些装满留言的磁带已经堆满整整一大盒,成为父亲为数不多的珍藏品之一。
      “唔,确实。越前的表现让人吃惊。”
      吃惊么?我听得出父亲的语气里带着欣慰的色彩。
      我依稀记得,那时他不是说越前还mada mada dane么?却原来也是在心底暗自佩服,我不禁偷偷笑起来,父亲也有不诚实的时侯哟。

      “其实不二也可以成为很棒的选手NIA~”
      那个活泼的声音这样说时,我感觉得到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不二……他是在说父亲么?我竟从不知道父亲竟也是会打网球的!
      也难怪我会这么想,从有记忆以来,似乎就从未曾见家里出现过与网球有关的东西。那场网球比赛后,一向宽容的父亲甚至严词拒绝了我想去要越前签名的愿望。
      不过谁又会去在意那些,我所关注的只有父亲刻意隐瞒自己会打网球,那又是为什么?
      “英二。”父亲的语气显得有些低沉:“不要再提那件事。”
      父亲的话音落定后,沉寂的客厅里再没有其他声响。
      过了一会儿,有个陌生的冰冷声音响起:“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是这样么……”
      尽管看不到父亲此刻的表情,我仍旧可以想象此时浮现在他面容上那抹苦涩的笑容。
      “说的就是NE~那根本不是不二的错,全都是那个家伙和她不对!”
      “英二!”
      有人沉声喝止住英二的发言,但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根据我的数据,即便当年不二没有去参加比赛,他们还是会在一起的几率是87.61%.”
      这个平淡刻板的声音勾起了我久远的一段回忆,那还是在我上小学时一通古怪的电话……
      『是这样,Ricky(父亲的英文名字)不在。那么你是他女儿的可能性是81.4%,你现在一个人在家的可能性是72.7%,你不认识我的可能性是96.5%,你想……』
      被我随手挂掉的话筒里,还在传出最后的半句:『……挂我电话的可能性是100%.』
      (同一时间,日本东京。乾放下手中只剩下一阵忙音的电话,抬手扶了扶闪着逆光的眼镜:“果然如此,数据是不会说谎的。”)

      他说父亲去参加比赛,是什么比赛?他们会在一起,指的又是谁?
      太多没有解释的讯息堆积在心头,我仍无法从这些扑朔迷离的碎片中,整理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乾……”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是什么让他的语气如此无力?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听父亲轻吐出虚弱的话语,我不禁有些担心。
      “真的已经过去了吗?”对方的语气平淡依旧。
      “不二。”他说:“你瞒得过别人,可你骗得过自己吗?”
      对于他直接了当到有些尖锐的问话,父亲并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异常凝滞的氛围,使得即便是身在走廊中的我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你敢说你一直顶着重重压力坚持照顾这个孩子,不是因为你始终还是忘不了她?”
      那人稍显不平静的质问让我心头突的一跳,隐约间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是我的女儿。”尽管父亲用淡淡的语气平和地说着,我却从他微现颤抖的声调中体味出不同的含义:“唯是我的宝贝,就是这样!”
      “哪个唯?”
      那人继续追问着,我紧张得死死拽紧衣角,虽然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惶恐。摒住呼吸,我静静等待着父亲的回答,然而一句突然插入的冰冷话语,打破了我焦灼的期待。
      “乾!够了。”
      这样寒意十足的口气,是那个开始时就在为父亲开脱的男人。正是他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看得出他一直在尽量维护父亲,这个人……是谁?
      很显然他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除了我……

      还没等我来的及从模糊不堪的记忆中,搜出有关于这个人的一星半点线索,他已经用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瞬间催毁掉我整个世界。
      我完全相信,那句冷到极点的审判,那句改变我命运的提示,即使是再过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永远、永远地无法忘怀……
      『不二,面对现实吧。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就像是被一道雷霆万钧的闪电猛然间击中,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这一定是场梦魇……因此我才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论断。我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是父亲的宝贝!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那个人……
      火光电石的一刹那,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桀傲嚣张的面孔,那双翡绿色的瞳眸……
      骗人的!骗人的!这都是骗人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抱住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更不敢想象自己想到了什么。
      原来我所渴求的事情真相竟会是这样,原来我……甚至不是父亲的女儿……

      默然呆立在拐角处,随着一句又一句交谈不可避免地飘进我的耳中,我的心渐渐痛到麻木。
      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温馨的圣诞夜,此时想起竟带出几分浓洌的讽刺意味。
      那时我还是个不及父亲腰高的小豆丁,父亲搂着我坐在烧得暖暖的壁炉前。他温静地微笑着,为我讲述童话书上美妙的小故事。他说:“白鹳把婴儿悄悄地放进柔软的摇篮中。”
      天真稚气的我当时还问过一个傻傻的问题:“万一它要是把我送错地方呢?”
      “爸爸会把宝贝找回来。”父亲笑着把我抱到他的腿上,亲了亲我的面颊:“你是爸爸的小毛爪子,你是爸爸的小饼干。无论宝贝在哪里,爸爸都会把你抱回来唷。”
      我眨了眨眼,很认真地扭过头去望着他微笑的蓝眼睛:“那白鹳怎么知道我是爸爸的宝贝?”
      父亲那时的笑容此刻回想起来,竟是格外地意味深长。
      『它不知道,可是爸爸知道喔。』
      其实父亲……一直就知道……我不是……是么?

      用尽全身力量拼命压住想哭的欲望,透过泪蒙蒙的眸,我依稀又看到了父亲那时爱怜的笑容。
      客厅里,模糊地传来父亲轻轻的叹息:“其实也有我的过错,我太少顾及到她的寂寞。”
      众人齐齐陷入到沉默中,只有墙壁上古老的挂钟指针发出艰涩的转动声。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有人小声说:“不二实在是太温柔了些。”
      是呵,父亲太温柔了……
      谁又能猜到在他温柔的微笑背后,是怎样的一份心情……

      那日众人离开后,父亲一直一直对着母亲的相片。伫立在那个爱过、背叛过、最终选择离开的女人相片前,静默良久……
      藉着黄昏暗眛的光线,我竟依稀看到两行晶莹清透的泪痕。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也是最后的一次。
      当年的冬天来得很早,父亲独自静静地去到那个遥远的地方,一个没有我的天国……

      蓦然间自沉沉睡梦中猛然惊醒,湿透的原来是我冰冷的面颊。
      泪悄然间止也止不住地滑落,一滴滴无声地浸透衣襟。
      桌角处镶嵌着黑框的相架里,留有父亲最后的微笑,依旧温柔如水,依旧平静爱怜。
      我想离开的那一刻,他或许是幸福的……
      睡在身边的儿子被我的轻声啜泣所惊扰,半睡半醒间爬进了我的怀抱。
      他习惯性地探长手臂,把玩着我散落开的一缕缕青丝。而后又用那双满是稚气、懵懂的瞳子,怔怔凝视住我水光迷蒙的眸,细滑幼嫩的指尖轻轻拭过我颊上的泪水。
      我含着泪微笑着望他:“不要闹,宝贝……”

      (已完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昨夜梦回醒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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