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录》夏音羽

12、章十一 笑判官（四）

　　上章说到有个白面书生进门就和伯阳说自己是判官崔钰，结果遭伯阳调侃惹一身不自在不说，还被他揭露了老底恼羞成怒起来。他以为自己一声大喊能引得客栈众鬼对这伯阳和冥灵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却没想到原来这伯阳和这客栈老板旧相识不算，还和一干恶鬼关系好得很，竟然还是他们的大恩人，这些鬼怪装着半日路人甲乙丙丁的早已经按捺不住，如今见他们打起来反而纷纷要围观他被伯阳拿下的模样。这一来，风转急下，优势变了劣势，这阿物也一时怒极，躲过伯阳一剑后飞升上天，对着伯阳挑衅了起来，伯阳自然不放过他，也登飞上天，挥剑砍去，只听他愠怒间冷笑道

　　“你这个愚昧蠢妖，念在你前世耿直，快将那魔头藏我老婆的地点告诉我，我就放你一命送你去转生造化，你若死性不改，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谁料那妖怪却丝毫不搭理，只是嗤笑道

　　“怪你夫人太出众，我们大王已经看上，由不得你不愿意。你那夫人脾性太强，非要你在休书上印了手印才肯答应。你若也够识相，就乖乖地听从我的，这样诛仙大王或许对你也从轻发落。”

　　这话说完，伯阳不怒反笑，他在空中踩着八卦，看着面前的男子道

　　“我已说过，你们若要我伯阳的命，只要你们够本事我就在这里任你们随意取去，但是我此生最恨的有三件事情，最大的忌讳就是这一件，那老儿一日不交出我老婆，我也一日不会放过他。他还未修炼成形就如此嚣张，他若敢动我老婆半根寒毛，我必然要直捣他府邸，剥下他的皮肉，抽出他的筋骨来，让他永不安生。”

　　话到这里，正是双方都已经摊牌清楚，再啰嗦也没有意思了，那自称崔钰的男子也不墨迹，随即抽出怀间的笔，双指一合对着笔身一划低念一句什么，把那笔变得人身一般大，直直地朝着伯阳刺来，伯阳看见仰面躲过，待他屈身再来打的时候一个侧身躲开，并趁机从他腋下把着剑刺去；那人看见连忙一个旋身闪过却并不机敏，因而不由地在大豪笔上摇晃一下，好容易才摆好姿势。伯阳看见嗤笑他笨拙，也不给他喘息之际，立刻抽剑刺出去。只见他剑法奇异，步步紧逼，出招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连绵不断，惹得那妖怪一身冷汗。

　　这正是出于那妖魔意料之外的。他只想过这是一个小小的驱鬼师，最多能捣鼓一些小术小法糊弄下孤魂野鬼愚男蠢妇的，却没想他不仅精通阴阳之术，却连剑法也如此妙绝，竟然将自己逼得无处可躲了起来。他于是喘气道

　　“小小一个半仙，不仅谙熟阴阳术，连剑法也算得精湛，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伯阳哈哈笑道

　　“你这个蠢怪，那诛万仙是你主子，而我就是那诛万仙的主子。你眼里只有那个外强中干的妖怪，哪里知道外面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我看不如直接捉拿下你，将你送去崔钰那里吃遍十八层苦狱，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伯阳说完就又用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张符咒，低念几句“急急如律令”后丢去，那符咒在空中平稳滑过，直直飞向那妖魔；那男子看见，连忙用笔头去挡，却只见那符咒临近时竟突然火光霹雳，雷电缠绕起来，他心里一惊，知道不好，连忙取过怀里生死簿，大喊一声“大”，书簿立刻展开成一人高，挡住了符咒，不过却立刻引起了爆炸。

　　正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术法决斗，下面一干鬼怪要么透过破开的屋顶，要么跑到外面空旷的地方观看，其中有一鬼怪连连拍手叫好道

　　“伯阳师父多年不见，身手依旧如此敏捷，连数□□路剑法，每一路都深中窍要，精准无比，我生前也算一方剑士，观战参战无数，唯有这伯阳师父能令我旧梦重忆啊。”

　　旁边一鬼魂听见，连忙凑上前问道

　　“敢问兄台前世尊姓大名？”

　　那鬼怪侧身道

　　“说来惭愧，在下前世正是‘剑狂’东门探花，师从‘剑毒’南门摘药，我师叔乃‘剑绝’北门望月，我有一师兄，人称‘剑痴’西门踏梅，想必你认识。”

　　“啊，久仰久仰。说来兄台这个门派也够大气，这正是一下把了四个门，想必兄台师祖尊姓中门？”

　　“啊，你怎么知道？师祖正是‘玉树临风胜宋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中门一点红。莫非兄台与本门师祖有往来？”

　　“惭愧惭愧，久仰大名却未曾见过真容。。。说来兄台你压的门几？”

　　“门六，不过我看悬乎了，兄台你呢？”

　　“门八。这是第四回押注了，如若再输，我便要戒赌了，不然银子都要花光了。”

　　“哎呀，兄台，你想这伯阳师父一生迎战无数，早已经练就一身好本领，哪个妖怪能抗下他六招以上？再说此次事关梧大夫，伯阳师父正是心急火燎，哪里容得那妖怪叽歪，肯定速战速决啊。”

　　“这话兄台有所偏颇了。正是事关梧大夫，伯阳师父必然不会和往常一样将这妖怪几招毙命，必然要活捉他问个究竟，正是杀生容易放生难，必然要多费点功夫委婉些。”

　　话才到这里，只见空中金光闪烁，有什么铺天盖地地朝着那鬼判官罩去，那正是伯阳大师父才从腰间取出的捉鬼用的金丝网。那恶鬼早已经被伯阳的几招折腾地显出了原型，没了白净的面孔只剩下半面青灰半面斑的丑陋模样，他喘气还未匀，就看着金丝网铺来，正是躲闪不及给罩了个严实，随即手脚都被捆缚住，从那空中掉落下来。

　　这鬼怪挣扎半日，却见那金丝网越挣越紧，于是大吼一声，从背后变化出一只更粗大更怪异的手来扯网，却没想那手才碰到网就犹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于是只好连忙松开，乖乖就擒。

　　等他掉落在地上，伯阳收起手里的剑，借由着八卦徐徐落地。冥灵看见妖怪被抓住了，喜出望外，连忙也跑来。却见伯阳一脚踏在那妖怪身上，嗤笑着骂道

　　“我早告诫过你乖乖投降，你却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伯阳抓鬼无数，任由什么恶鬼不是手到擒来，怪你有眼不识泰山，如今落到这样狼狈下场。快老实告诉我我老婆的位置，并且把钥匙交给我。你若乖乖听话，我还放你一马，你若要继续蛮横，看我先打断你一条腿。”

　　而这边伯阳才说完，旁边一干鬼怪也上来围观这妖怪，纷纷道

　　“是啊是啊，这位兄台，你不要不识抬举了，别墨迹，快点告诉伯阳大师父梧大夫在哪里。”

　　“对啊，伯阳大师父最是好行善的人，你乖乖招了吧。”

　　“可不是。要杀你早就下手了，还容得你在这里唧唧歪歪的么？这猛鬼山全是伯阳师父的门下，你不听从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假判官在束缚里，看着面前形形色色模样的鬼怪，却并不惊慌，反而在沉默几秒后突然冲着伯阳哈哈笑道

　　“不愧是天下第一驱鬼大师，算你厉害，能招的一山的鬼怪全听从你的在这里演了半天的戏诱骗我上钩。不过你也太小看我了。再说，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顺心的事情，我从来没遇见过，也不会让你遇到。他们都向着你我偏偏就不顺着你，你要我说我就偏不告诉你，让你得意不了，尝尝恼怒痛苦的滋味，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正是有够强硬，没等伯阳说什么，倒惹得冥灵气愤不平，才上前来就指着他骂道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有活路你不走，你偏要拿脑袋去撞那没有路的墙，难怪伯阳给你看面相，说你生前性格不讨好，交际不好，一生坎坷，最后还惨死。我告诉你啊，豆芽他的本事我可是知道的，你如果继续倔强下去恐怕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小心他一不爽快，让你永生不得轮回！”

　　那男子听完大笑道

　　“世间多险恶，轮回也不过受苦，我正是不想回到人间才在这阴界游荡。我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们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要从我嘴里知道半个消息，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一番话说得冥灵哑口无言，正不晓得要如何回应他，反倒是伯阳点头冷笑一声，脚下用力，将他踩得严实道

　　“你这个愚昧的妖怪，明明是个冷僻性格又何必要装得蛮横骄纵？刚才我仔细算了一卦，早知道了你的底细。”

　　“你！”

　　“你原来是开封人士，出生贫寒，父母早逝，年轻时候胸怀大志，一心要考取功名报效国家，惩戒贪官污吏，无奈你生在乱世，朝廷腐朽不堪，皇亲国戚特权横行，欺压忠良，你为官清廉又不知圆滑，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而遭到诽谤被去官流放。倒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君子，值得赞扬。可惜。。。”

　　说到这里，伯阳又一摇头道

　　“你若能一直刚正不阿，大公无私，保持高风亮节，倒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官，但你被流放后，很快就禁不住诱惑，与当地土豪黑商勾结起来，藏垢纳贿鱼肉乡里无所不为，最终东窗事发悔恨交集在狱中悬梁而死。。。唉，你的经历也倒让人嗟叹不已，不过多是可悲而已。”

　　这说的正是那人的前世，那男子听完顿时激动起来。他冲着伯阳大声道

　　“好一个可悲嗟叹，你若为官就知道其中险恶。而且什么‘鱼肉乡里、藏垢纳洿’，你哪里晓得官场黑暗，尔虞我诈的卑鄙龌龊。我正是因为尝到了苦头，所以原打算用那些积累的钱财买通官吏换回我原来的职位，借此慢慢地将那些贪官绳之以法，清理朝纲，以毒攻毒而已。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采取一定手段又如何能与那些狡诈的贪官周旋？只可惜我遭他人出卖，最终只得惨死狱中。假若给我机会让我事成，肃清朝廷腐败之气，国家最后也不会如此快就被外敌入侵，溃败消亡。”

　　“呵呵，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单看你如今铤而走险，出卖自己投靠到诛仙门下胡作非为，就已经可以看出你早失了本性。即便让你真的官复原职，你也不会是从前那个你，世间不过多添一个贪官而已，而且贪得更凶更深，更加老奸巨猾。”

　　“你胡说！！”

　　“我胡说？那么，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这话一出，那男子眼中停滞下来，他眼中茫然地看着伯阳，伯阳于是摇头笑道

　　“回答不出来了？你早已经生出贪欲，迷失了本性。你羡慕崔钰官运顺畅一声亨达，死后为鬼也日日做梦妄图取代崔钰在这冥间作判官。连装扮，模样说话腔调都都处处模仿他。你以为自己装模作样，笑呵呵地就可以忘记前世的遭难，却早忘记了你自己的真正模样。”

　　“你。。。”

　　说到这里，那人的气焰突然落了下去，支吾半晌，他突然冲着伯阳紧忙问道

　　“你，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真知道我是谁？”

　　伯阳听完停了几秒，随即松开自己的脚，蹲下身看着他道

　　“是，我知道。你姓马为济男，字中正，本意为人刚正不阿的意思，只可惜，唉......其实啊兄台,你以为自己命途坎坷是因为时运不好，却不晓得你一生失败，并非全是时运太差，而是你性格怪癖，心高气傲，自大自负，受不起挫折所致。你读书太死，满脑子孔孟圣人之道，却一点不知道人情世故。你虽然晓得为人要耿直，可却不晓得处事应圆滑，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正是虽脆而不坚，虽外强然中干，是必然要被挫败的。”

　　正是伯阳的一番话让男子呆愣下去，他看着伯阳好半晌慢慢开口道

　　“‘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马济男当年若是能有你这样的知己，必然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可恨我当时未思及此，犯下大错。如今为你所擒，也是死得其所，死得痛快。”

　　“这倒不必，你告诉我华君在哪里，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好，痛快，哈哈哈哈！”

　　话才落下，这男子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眼睛大睁，周身冒起红光，浑身开始迅速地融化，冥灵看见慌忙跑到伯阳身边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而伯阳看见眼中一紧，知晓是诛仙下的咒，于是连忙挥手示意众人让开，随即掏出腰间的符咒低念几句就刷刷刷地在男子头顶挥洒开来。这些符咒原本轻飘飘的，可是却在临近男子的时候纷纷好似涂了胶一般黏着在他周身，“刷”地一声发出金色的光亮，伯阳双手一合，紧紧念咒起来，等念到一半的时候，那些符咒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好似有谁要将它们扯掉，而伯阳则趁机掏出腰间的葫芦拔下盖子大声念道

　　“收。”

　　一声令下，那男子立刻化为一道光背收进葫芦中，伯阳立刻盖好，长吁一口气，同时，有一把黄铜钥匙掉落在他手心。冥灵看了半晌，呆呆道

　　“这是？”

　　“诛万仙这个家伙心狠手辣，必然是做了什么手脚要让他魂飞魄散，不过如今已没有关系，他已经被我收下了，只等送到地府去就行了。。。当然这个不是最主要的。”

　　看着手里的黄铜钥匙，伯阳眼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而冥灵看见也兴奋道

　　“这个莫非就是钥匙？”

　　伯阳背起剑，显得匆忙道

　　“对了，只要在这个钥匙上稍施法力，我就可以直接找到我的乖老婆的位置了。事不宜迟，快点快点，我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