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川风云录》月上无痕

3、尤记年少轻狂时

　　“君洗尘，来追我啊，看看你有没有我跑的快，嘻嘻。”大荒漠之上，在城堡的外面，六七个小孩子在玩捉人的游戏。穿着大红裙纱的女孩嘻嘻笑着，刚才是她猛追着他跑，捉住了他，轮到他去捉别人，看着四处乱跑的玩伴，一时不知该去捉谁，这时听到她翠生生的声音，眼里一下映进她明媚活泼的身影，被她的语言挑衅。撒开腿就向她猛的追了起来。
　　这本是几个人玩的游戏，霍的诡异一转，竟然变成两个孩子的互相追逐。其他的玩伴傻傻的看着两个互相追逐的身影，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孩子气吁喘喘的在荒漠上撒着腿一个跑一个追的。前面大红裙纱的少女嘻嘻笑着，不时回头挑逗后面的人继续追逐她的身影。在千金城缺少运动的小男孩显然跑不过她。可是又不甘被她戏弄，狠狠的抹汗狂奔。眼看就要追到，忽的一下被人伸出的腿拌的猛的往前一绞狼狈跌倒。
　　前面的少女听到后面的人扑倒在地上时刹那的呻吟声，霍的一下回头看见狼狈摔倒在地上的人。那几个孩童看着狼狈摔交的身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个伸出腿去拌倒他的孩子也冷冷的嘲笑：“哈哈，千金城的俘虏就是这么没用，一脚就倒了，根本不配和沙国的公主玩。你还要和他玩吗？”好胜的少女面色猛的一怒，“绍琅，不许你欺负他。”叫绍琅的男孩忽的生起怒火。
　　摔倒在地上的孩童从地上爬起，愤怒的一下将把他拌倒比他还高大的人扑倒在沙地上。两个孩子转瞬在地上扭打了起来。然而终究是力薄，没多久就被在沙漠长大的绍琅压在下面。然而绍琅正要打千金城的俘虏的时候却被少女的手猛的捉住。少女见君洗尘被绍琅压在下面，气呼呼的一把跑去抓住绍琅要捶打他的手猛的一拉。君洗尘乘机翻身起来，三个孩子都气呼呼的瞪着对方。
　　却是君洗尘瞪着沙红棘先开了口：“我不要你帮我。哼。”说完，狠狠的转身离开，少女第一次看清他眼里的高傲和自尊，那样瘦弱的身影在这片大荒沙之上显得孤单丁零。忽的大喊：“君洗尘。你很讨厌我是不是？为什么每次我帮你你都那么对我，君洗尘，我不喜欢你了！！！”说完，少女一跺脚，狠狠的向着荒漠和他相反的方向跑去。见少女被气跑了，叫绍琅的男孩忽的觉得这荒沙又变的空旷了。看着君洗尘的背影，他几乎有再次冲上去和他扭打的冲动。然而还是作罢，反去追沙红棘，“沙沙，等等。”
　　君洗尘在大荒漠之中愤怒的走，忽的回忆起千金城那鸟语花香的园林院落。再看看这四处荒芜的沙城，不由得恍惚了起来。年少的孩童那些回家的念头却被抛弃的愤怒深深压制，这天下之大，没有他落脚的地方。而现在，连玩伴也只是把他当成俘虏。茫然不知走了许久，却忽的眼前飘进一朵瘦弱而坚硬的红色小花，他霍的愣在那里，这片荒芜的城，竟然有花！！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这确是千真万确的，他的眼睛没有骗他，他的手也没有骗他。就这样一朵瘦弱，矮小、根棘坚硬、叶子小巧的长在荒沙上的红色花朵霍的让他流下泪来。他们，那么相象，一样孤傲，一样倔强顽强的活着。少年看着这荒漠上肆无忌惮的绽放自己那高贵孤独的美的纤弱花朵，忽的大笑了起来。这片荒漠，他不是孤独的。还有一种花，也和他一样孤傲的活着----活在这片荒芜的沙城。
　　少年向前狂奔，眼前渐渐映出一片模糊的红色。当他跑近，眼前，一片大红的海洋霍的将他包围。那一片彼此依偎紧紧连成一片如草原那般绚烂迷人的花海那样广阔，那样芬芳。少年伸出双手，闭上眼睛想象着这片花海的波澜壮阔和随风飘曳的华美景象，不由得醉了。
　　然而，那样幸福安宁的时刻没有多久，就被尖利的喝声一下从幻梦中惊醒过来。
　　“君洗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你这么卑贱的俘虏能来的地方吗？”打破这份安详宁静的正是刚才拌了他一脚的绍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刚追上去却被沙红棘冷淡甩开，略觉扫了颜面的绍琅和伙伴走到这沙国首领一族才能进入观赏的红棘花海，却一下就看见了君洗尘的身影。霍的一下将那些怨气都移向君洗尘，自从他来了之后，沙国的公主就总是绕着他转，什么都和他分享。自己和沙沙却越来越冷淡，甚至今天她为了一个外来的俘虏凶了他一回。眼见沙国的小公主没在附近，正在气头上的绍琅手一挥，“上啊。给我一块打这个俘虏。”其他的几个伙伴也一下狂呼着猛冲上来，君洗尘一下和几个沙漠的少年撕打了起来，不顾别人的拳脚，小小的孩童就知道要找自己最讨厌的人下手，君洗尘和绍琅互相架着各自的手和胳膊，几乎是头低着头如斗牛般谁也不让谁的推搡着。殴打君洗尘的小孩也都停了手，忽的一个阻趔，君洗尘往旁边摔了下去，围观的孩子们也一下扑了上去，混战再次爆发，当君洗尘从地上爬起的时候，全身已经被乱打的拳脚弄的满身红肿淤伤，绍琅和几个伙伴临走时狠狠的挥舞着拳头道：“哼，就一个俘虏还敢撒野。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和我斗。”
　　那样鄙视的眼神霍的让少年的脸色猛然一寒，摄人的光芒狠狠盯在绍琅身上。那荒漠一族兵临千金城，从千金城出发到荒漠路上，千金城的百姓被荒漠一族欺凌的景象一幕幕浮现。那脸上火辣的鞭疼还依稀留在脸上。少年紧紧的用力抓着地上被炽热的太阳灼烫的沙砾，任由那些沙砾刺疼手心。又有谁知道此刻那片花海前，一个瘦弱单薄的男孩心里的疼痛远比手上和身体上的伤痛来的深刻。那样的伤，甚至一生都无法弥补。
　　少年立在荒沙之上，不知何时眼前多了个清丽淡泊的身影。那双深邃如夏夜那浩瀚星际一般的双眸一下让他陷在其中。
　　少年忽的看见她腰际挂着的幽雅长剑，那样迫人的锐气几乎压的他窒息，他的眼睛霍的雪亮。想起那些剑客神秘诡异的身影，一下内心激荡了起来。那一刻，他只想到要以后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他、轻视他。
　　少年猛的跪在地上：“教我学剑。我要学剑。”那一刻，他甚至不管对方到底是一流的剑客还是连三流都不入的差劲流浪剑手。
　　那个站在荒沙上的女子淡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暗自叹了口气。道：“为什么要学剑？”这个女子，便是君洗尘刚被押到这大漠在路上被领头用鞭子猛抽时在荒沙丘后犹豫叹息的女子。
　　少年殷切的望着那蒙着面纱只露出那双佼如浩月般不可窥测的双眼，本就不善言的孩子却只是紧紧闭着单薄的嘴唇。看着少年那样炽热的渴望，和那满脸刚被殴打淤青的伤痕，那荒沙上的女子心里掠过一点疼惜。然而那点疼惜也只是一闪而过，甚至连热切的仰望着她的孩子也没有看见。
　　见那个人没有出声，少年炽热的心一点一点的变寒，然而那份执着却一分一分的凝聚。女子望着那片大红的花海，眼神漂浮。她的过去，她的身份，她曾经的那些故事仿佛早已被她淡忘。
　　女子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你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学剑。那只会伤了你。”女子深邃的眼眸望向花海的彼端，声音也仿佛漂浮在这花海之上。
　　然而地上的少年只是坚定的跪在这片大荒漠中一片红色的花海旁边，头重重的低着。他----如何能放弃这样的机遇。
　　女子转身，冷烈决然的走向荒漠日落的方向，少年毫不犹豫的站起紧跟着她恍惚溶于这片荒漠又恍惚脱离这片荒漠的身影。
　　当女子站定在一出幽僻难寻的如沙城的陵墓一般的洞穴入口时，少年再次跪倒在她的面前，那样坚韧执着的眼神霍的让她想起那个人和他们曾经的那些过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女子伸手从腰畔摘下一块玉牌丢到他的面前：“带上它，不许让任何人察觉。也不许告诉任何人这个地方。甚至，我教你的剑法除了在保命的时候才能用之外不许你滥用。能够答应，我就收你做我的徒弟。”地上的少年拾起玉牌握在手心，那温润的纯玉在手心抚慰着那些被炽热的沙砾灼伤的手掌，疼痛渐渐消失，少年眼睛忽的雪亮，望向哪个身行飘忽的女子，重重的嗑下头。
　　看着少年郑重欣喜的神色，女子平息着混乱的心绪：“你回去吧，明天再来我会教你练剑。”说完，转身走进那墓穴，双手一挥，那厚重的墓门缓缓合上。墓门禁闭，将门外的一切隔阻。少年看着墓门发愣，那墓门禁闭之前那一刻女子超脱于这片荒沙之外的那份淡迫身姿久久凝定在眼内。许久，跪在荒漠上已然麻痹的双腿才让他清醒过来。少年握着手上的玉牌，将它小心翼翼的收在怀里。风沙又在这片荒漠吹起了，少年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些被抛弃的怨恨和刚才被欺辱的疼痛一下被这大漠猛烈的风沙吹散。少年起身走回那片巍峨的城堡。这片枯寂已久的石墓再次回到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景。而刚才发生的那些短暂却隽永的一幕不仅改写了一个阴骘少年那被当成俘虏的被人轻贱蔑视的命运，也改写了荒漠的未来。那些复杂而狠烈的心灵冲突久久在这片荒漠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