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九画小姐

2、织女（1）

　　源博雅造访安倍晴明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家，是农历八月刚至的事。太阴历的八月，如果用现在的计算方法，就是七月初期。源博雅武士，身份是一名流淌着皇室血液的风雅的贵公子，精通音律，性格憨厚。
　　博雅打量着围墙内外，叹一口气。
　　午后的暖阳投下日光斜照庭院。
　　眼前是萋萋的芳草，随风起伏。
　　如果在夜晚，或是，清晨，往来庭院的话，衣角恐怕会沾上草叶上的露水，变的潮湿而沉重吧。
　　不过，此刻的阳光温暖，草从是干的。
　　博雅没有喊门，径直穿庭入户。
　　水干的裤裙下摆“刷刷”的擦过草从间，腰间挂着的朱鞘长刀由于被右手紧握而尾端上翘。
　　梅雨季刚过，这草从的清香还伴有花的芬芳，是藤罗吗？
　　博雅在屋前站定。
　　“晴明，在家吗？”博雅问道。
　　没有回音。
　　叹了口气，博雅迈步走进门堂，“我进来了。”
　　“靴子要拖掉，博雅。”突然，博雅的头顶冒出一个声音。
　　博雅的目光落在头顶上的房梁，只见一只麻雀立在梁上，不住的啄食着自己的羽毛。
　　“晴明呵，这是你的式神吗？”博雅脱下鹿皮靴子，进了屋。
　　“在里头吗？”顺着外廊走到屋后，只见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头枕枕着右胳膊，横躺在外廊内。
　　晴明似乎在望向庭院。
　　他面前放着细口的酒瓶和酒杯。
　　是，两只杯子。
　　旁边是一个素色碟子，盛着碳烤过的鱼干。
　　“你这是在干什么？”博雅问道。
　　“等候多时了，博雅。”晴明答道。
　　还是照样躺着。似乎早知道博雅要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来的时候，过了一条归桥，那时候，你嘴里嘟囔着‘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
　　晴明没有回答，呵呵一笑，欠起身，然后，他盘腿而坐。
　　“是归桥下面养着的式神告诉你的吗？”
　　“呵呵，就算是吧，请坐吧，博雅。”晴明回答。
　　晴明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看不出年岁的样子，清冽的眼神满是狐黠，真是个不易猜测的人。
　　他微笑的眼看向坐下的博雅，一副懒散的模样：“博雅啊博雅。”
　　“那个，那个麻雀是你的式神吗？”博雅一脸好奇。
　　晴明只是笑。
　　“晴明！”博雅坐起身来，生气的看着对面依旧一脸淡云清风的男人。
　　“博雅啊博雅，你知道我的母亲是只狐狸吗？也许，我也是狐狸啊。”晴明满眼笑意，抬起右手托着下巴。
　　“你．．．你真是奇怪的人啊。”博雅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人。
　　“博雅，你是个好人啊。”晴明转头看见一朵藤罗落了下来。
　　“那晴明也是个好人。”
　　“嗯？他们一直都说我是狐狸呢？”晴明轻轻漾起清香透明的酒，杯中荡起小小的旋：“请。”
　　二人饮下了第一杯酒。
　　“晴明，这院子只住着你一个人吗？”轮到博雅斟酒。
　　“还真是寂寞呵，是吗？”晴明笑着瞥看撕着鱼干的博雅。
　　“嗯，我想这么问的。你真是智慧呵。”博雅嚼着鱼干，嘴里糊突着。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晴明从袖中取出一把玄色纸扇慢慢的展开。扇面上写这两句汉诗。
　　“没想到晴明也是多情的人呵。”博雅接过纸扇观看起来。
　　“博雅，你知道大唐有个织女的传说吗？”该轮到晴明斟酒了。
　　“当然知道。姑娘们还会乞巧呢。”
　　“哈哈，博雅呵博雅。”晴明掩口大笑：“相好的姑娘和你说的？”
　　“晴明你，难怪他们不喜欢你呵。”博雅递回扇子给晴明，正襟危坐。
　　“因为我是狐狸呀！”晴明似乎并不在意博雅的话。
　　藤罗似乎落了更多下来，成了紫色的香雨，在庭院绵软的铺着。
　　许久沉默，两人都似乎沉浸在各自的世界。
　　“在这待上一会，好象喜欢上这儿了。”博雅盯着这花雨不由感慨。
　　“嘘。”晴明嘴角微微上翘，指风过，手指竖立在唇边，嘴里轻轻念着好象是咒的东西。
　　花雨似乎更大了，越下越密。源博雅呆呆的看着这场不知从何处来的花雨。真是不可思议啊！
　　“博雅，吹一支曲子吧!”晴明一甩袍袖,依旧右手托住下巴。
　　“恩?”博雅对晴明刚才的举动还没有理解。
　　“这么好的风景,没有雅乐,真是不完美啊!”晴明狡黠的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恩!”博雅从怀中取出笛子,笛前途声飘飘悠悠的荡漾在空气里。
　　“她,来了。”晴明闭上眼睛,仿佛是沉浸在博雅的笛声里。
　　“别停!”晴明似乎知道博雅要停止吹奏。
　　博雅放下心头的疑惑,认真的演奏着。
　　花雨好像放慢了,只听一阵银伶般的笑声从庭院深处传来。
　　“大人。”一名女子静立在满是花瓣的庭院。
　　那女子站在一群片紫色之中。
　　她穿着紫色的大唐纱衣,头戴紫色的步巾。
　　悠远,清澈的黑眸望着晴明和博雅。
　　“晴明大人。”她唇中吐出音来。
　　“您来了。”晴明转身而坐,面向庭院。
　　“久违了。”象风铃,象梦幻的声音,自她唇中发出。
　　“请上来吧。晴明又说。
　　“我不喜欢污浊的东西,就在这里就好。”
　　“污浊与否,都是人间烟火。何必计较太多。”
　　“请让我就在这里。。。”女子说的话清晰,纯净。
　　她的黑眸里,积聚着的仿佛是灼眼的光。
　　“那我过去吧。”晴明站起来。
　　“您在那里就好。”
　　“没有关系。”晴明走出外廊,在木地板上单膝跪下。随即抬起头注视着那女人,说道:“事隔多少年了?”
　　“事隔十年了吧。”
　　“有那么久了吗?”
　　“那时候,纱罗她还是个孩子呢。”女子一脸恬静。
　　“那时,我也才决定接近你。”晴明眼中满是温情。
　　“而如今,已经十年了。”女子似乎变得悲伤。
　　“真是奇妙的缘分呵。”
　　“纱罗她过得好吗?”女子的声音略微变低。
　　“应该很好吧。”
　　贺茂纱罗是晴明的师傅贺茂忠行的侄女。
　　“要喝上一杯吗?”晴明对女子说。
　　“既然是晴明你的邀请。”女子说道。
　　晴明站起来,端着酒瓶和杯子。
　　左手持杯,右手斟酒。
　　先自分三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晴明将刚喝完的空杯子递给女子,女子并拢着双手接了过来。
　　晴明把酒倒进女子手中的杯子之中。
　　“我喝酒也可以吗?”女子似是微笑。
　　晴明没有说话,轻轻摘下落在女子鬓间的花瓣,笑着点点头。
　　女子也分三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晴明把酒瓶放在外廊上,女子跟着将酒杯放在瓶子的旁边。
　　博雅默默的注视着两市人的举动。
　　女子将目光转到了博雅身上。
　　“他是源博雅。”晴明作了介绍。
　　女子向博雅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是贺茂藤罗。见到您很高兴。”
　　“呃。。您好!我是源博雅,是晴明的朋友。”源博雅冲女子点点头。
　　“博雅大人真是个好人呵。”藤罗掩口笑着看着博雅的脸由白变红。
　　“晴明的朋友?晴明,你终于有了朋友了。”藤罗认真的看着晴明的眸。
　　“你还好吗?”晴明只是微笑。
　　这男人是不会被岁月改变的吗?一如十年前的少年。我还是不了解你啊,晴明。藤罗眼底闪过一丝疼痛。
　　“那里,是个很好的地方呵。我很好。”藤罗伸手接下一朵飘落半空的藤萝花。
　　“这是藤萝花呵。”藤罗轻轻的念道。
　　“这是藤萝花。”晴明也伸手接过一朵半空中飘落的藤萝花:“它每年都会开的。”
　　“谢谢你。”藤罗转身回望拈花微笑的男子,微微行礼。仿佛一瞬间,这个叫藤罗的女子便不见了,消失在满是花瓣的庭院。
　　庭院寂静的只剩花瓣下落的声音,簌簌的。
　　“晴明,她。。她,不见了!”博雅起身走到外廊紧张的望着正轻嗅一朵藤萝花的晴明。
　　晴明轻阖的眼眸里有什么是博雅无法体会的,是悲伤?
　　“晴明,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返回室内,博雅问道。
　　“她原本是人,现在呵,不是了。”晴明依旧嗅着那朵藤萝花。
　　“什么?”
　　“她是永远不会枯萎的。”
　　“你说什么呀,晴明。”
　　“那女人是个不会枯萎的女人,不会枯萎的藤萝。”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还在回味刚才落英缤纷之间她的芳香。晴明说:“十年前,我的师傅,贺茂忠行大人还在的时候,他有个女儿,叫做贺茂藤罗。”
　　“那纱罗小姐是?”
　　“她是忠行的侄女,后来过继给了忠行大人。”
　　“那藤罗为什么会这样呢?”
　　“忠行大人一直隐瞒藤罗的存在呵,除了少数的弟子知道。”
　　“这是为什么?”
　　“因为藤罗的母亲,是个花妖啊。”晴明的眼神变得悠远。
　　“花妖？”
　　“是。我是狐妖的儿子,她是花妖的女儿。呵呵。”
　　“晴明。”
　　“藤罗象她的母亲一样,继承了母亲的能力。所以被当成异类。平安四年,忠行大人为出云丛剑制作镇魂歌的魂器,需要炼妖,可是,天道万物皆有常,收集了九十九只妖灵,还需要最后一个祭天。藤罗见忠行大人整天愁眉不展,决定成为那最后一个献祭的妖灵。魔鬼般的铁水在沸腾,藤罗就像蝴蝶一样跃了进去,完成了魂器的炼制。”晴明眉间是不甘,是痛苦。
　　“忠行大人为此一直懊悔不已。他在完成镇魂歌之后,下咒祈求于天神,让藤罗的灵魂不要减灭。天神应了忠行大人的愿望。把藤罗的魂魄封进一颗紫藤萝种子里。每十年可以以灵的形式现世。忠行大人死后,我把种子移栽到了这里,精心呵护。这是她第一次现身吧。”晴明说着,仿佛不是在对博雅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晴明。”
　　“她是我最初的女人,也是我最爱的女人。。。”晴明从门户大开的屋里望向花海般的庭院。
　　花瓣还在下落,簌簌的。
　　“她永远不会变老,不会死去。”他望着花雨,听了一会儿花瓣下落的声音。
　　“晴明,人会死,这是一件好事呵。”博雅的声音极为沉重。
　　“活着,更好。”晴明笑道。
　　俩人沉默的看着庭院。
　　“不知怎么了,我感觉到悲伤。”博雅不禁的说。
　　“博雅你,是个好人呵。 ”沉默中的晴明突然喃喃的说了一句。
　　“我是好人呵。”
　　“是个好人。”晴明简短的回答。
　　“呵呵。”
　　“哈哈。”
　　“我当然是个好人。我是源博雅啊。”
　　“嗯,你是源博雅。”
　　“晴明,你也是个好人。”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