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骄阳》南星北落

3、上炕

　　初夏跟吴梦瑶上了扶贫办的公车，只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窗外的景色就渐渐荒凉，平房代替了楼房，柏油路变成了土路，颠的初夏有些反胃。

　　驱车大概一个小时才到了北良村，车子停在村委会门口，一行人下车。

　　陆骁还有三个村干部站在院子里迎接，他还是一贯的白衬衫黑西裤，但是初夏注意到衬衫领角处有淡淡的花纹，他应该是有很多差不多的衣服吧。

　　旁边的三个村干部一个赛一个的年迈，瘦干，脚上穿着军绿胶鞋，边缘还有泥，应该是早晨刚去干农活回来。

　　陆骁总是人堆里最耀眼的那一个。

　　村委会的院子也没有硬化，坑坑洼洼的，只有几个台阶是水泥的，李书记把人让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桌子很旧了，斑驳，掉漆，但是很干净，像刚擦过。

　　陆骁见初夏一直在左看右看，忍不住开口调侃：“怎么，没见过这么破的农村啊。”

　　初夏忙收回眼神，“确实有些意外。”

　　杨军招呼大家都坐。

　　“今天我们来，是因为省领导下周要来我们北良村调研，因为我们村是目前全省贫困发生率最高的村。”

　　“我们还有三天准备时间。”

　　“老李啊。”

　　杨军目光转向村书记李宝贵。

　　“这次市里给你派了咱们小陆书记，这两位女娃，是我们单位学历最高的高材生，我都派给你，给我好好准备，别给咱们县丢脸。”

　　杨军挨个的介绍了一下，李宝贵搓着手，木讷的点头。

　　杨军乐了。

　　“别光点头啊，给大伙介绍一下你们村的基本情况。”

　　李宝贵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初夏打开笔记本本来想在本子上记一下，无奈一句也听不懂，为了照顾她这个外地人，这几天同事几乎都是跟她用普通话交流。

　　陆骁看出来初夏的为难，主动帮她翻译了几句。

　　介绍完，陆骁起身，开口征求杨主任的意见，“杨主任，要不这样，我也是前天刚来，对村里情况还不太熟悉，咱们出去转转吧，边走边看，能了解的更全面。”

　　杨军点头同意，果然虎父无犬子，陆市长的公子果真不一般，干工作就是有方法，有思路。

　　一行人走出村委会，边走，李宝贵边介绍，“村里户籍人口400多户，900多人，实际居住的就剩下不到200户了，年轻人都走了，出去打工，或者去县城了，村里就剩下点老弱病残。”

　　村里的主街道依稀可以看见是沥青铺的，但是年代久远，早已被压的坑坑洼洼，路边一棵老杨树投下来一片树荫，五六个老人坐在下面乘凉，他们全都头发花白，拄着拐杖。

　　他们全都齐刷刷地对这几个人行注目礼，眼神探究，应该是在村里很久没看到新面孔了。

　　李宝贵调侃一句，“我也不怕领导们笑话，村里人们给这伙老人起了个外号，叫‘赶死队’，再过十年，这个村不用扶贫就自然脱贫了，全没了。”

　　大家全笑了。

　　初夏没听懂，本能的抬头，一脸茫然，“什么队？”

　　陆骁苦笑，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开口向初夏解释，“敢死队，可不是你以为的史泰龙演的那种，是赶路的赶。”

　　初夏明白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跟着李宝贵来到一个破旧的院落门前，两扇木门摇摇欲坠，低矮的土墙马上就要倒，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没有可下脚的地方。

　　“领导们，咱们要不就别进去了，这是个五保户，没儿没女，每个月靠那几百块钱的救助金生活，这几年身体不好，下不了地了。大队雇了一个人每天给他送饭吃......”

　　杨军示意，“进去看看吧。”

　　还没走到正屋门口，初夏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好像下水道的味道，不由的皱了皱鼻子，门推开，低矮的木椅子上坐着一个瘦弱的老头，看见有人进来，眼睛放光，激动的说不出话。

　　陆骁大为触动，从口袋里掏出200块钱现金，交给了老头手里。

　　老头激动的一直摇头，想要站起来，陆骁握住老头的手，言辞恳切，“大爷，好好保重身体，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

　　从五保户家出来，大家都心情有些沉重，一个大概7,8岁的小男孩忽然从巷子里钻出来，险些撞上一辆疾驰的摩托车。

　　初夏连忙扶了孩子一把，“小朋友，慢点跑。”

　　李宝贵冲着骑摩托的年轻人叫喊，“二老蛋你慢点骑，领导们还在呢。”

　　小朋友穿着短袖短裤，衣服上的污渍已经结痂，光脚穿着坏了一半的凉鞋，小脸黑乎乎的，鼻孔里挂着清鼻涕。已经入秋，大人们都已经穿上了长袖，孩子却穿的这么少。

　　“李书记，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上学？”

　　李宝贵叹了口气，回复初夏。

　　“这孩子叫李胜，最可怜了，爸爸常年酗酒，打工挣点钱全都买酒喝了，喝醉了就打老婆，妈妈跑了，就跟着个年迈的奶奶生活，奶奶还是个半残疾，靠捡破烂养活他。”

　　陆骁问，“村里没有小学吗？”

　　李宝贵摘下帽子，挠了挠不多的几根头发，叹了口气，“以前有小学，那些年村里人多，后来人们有点钱的都去县城读书了，孩子越来越少，小学也就荒废了。”

　　杨主任倒背着双手，“咱们去这孩子家看看吧。”

　　一行人又折回去，往村北走去，小李胜家的房子看着比五保户家的稍微强点，院子里堆满了捡来的纸盒子，饮料瓶子。

　　李胜奶奶听见有人，连忙出来，边走边喊，“小崽子你又跑哪里去了，外面有车，不叫你乱跑就是不听。”

　　没想到院子里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都穿的十分考究，李奶奶明显愣住了，李宝贵向他介绍了一下，“这是县里的领导，来看你了。”

　　初夏注意到，李奶奶是个严重驼背，身高只有正常人的一半。

　　李奶奶连忙客气地邀请大家进屋，“快进家，家里乱，让领导见笑了。”

　　杨主任拉着老人的手，进了屋，问了一句，“孩子怎么没去上学？”没想到，却勾出了李奶奶的眼泪。

　　“没钱呀，我也想让孩子上学，村里没有学校，县城太远我去不了呀......”

　　初夏眼圈也红了，悄悄地出去了，她虽然听不太懂老人的话，但是大概意思肯定懂，走到墙角抹眼泪。

　　陆骁注意到她，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说实话，我也很震撼，在21世纪的今天，竟然还有这么可怜的孩子，我忽然理解我爸为什么让我来扶贫了。”

　　初夏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嗡嗡地，“为什么？”

　　陆骁一改往日的散漫，声音极其深沉：“让我们这些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体验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疾苦。”

　　他侧头看着初夏，初夏分明看见，男人的眼尾微微泛红。

　　吴梦瑶叫两个人赶快走了，别掉队。

　　初夏去而复返，把钱包里仅有的200元现金全都交给了小李胜，让他在家听奶奶的话。

　　小李胜抓着初夏的手不让她走，“姐姐，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会的，姐姐还会再来的。”

　　初夏摸摸小李胜的头，转身跑出了小院。

　　一行人转了大半个村子，直到快中午才回到村委会，李宝贵翻箱倒柜找出来几个纸杯，给大家倒了水，桌子上气氛凝重，没人说话。

　　杨军看了看大家，“通过今天的入户，我觉得大家都各有各的感触，小陆书记下午跟村干部一起，拉一个村基本情况出来，把村里目前最大的困难，需要的解决办法，需要多少资金，大致的拉一拉，等省领导来的时候咱们心里有个底。”

　　陆骁点头，“好。”

　　杨军看了一下初夏，“初夏，你刚来，对咱们新安县的具体情况也不了解，正好借这个机会，深入了解一下，这三天你就到北良村协助陆书记工作，小吴跟我回去，准备全县的汇报材料。”

　　吴梦瑶用一种你好惨的眼神看着初夏。

　　眼看到饭点，李宝贵极力邀请杨主任一行留下吃饭，杨军开始拒绝了几次，谁料李宝贵仍孜孜不倦的邀请，杨军神色有些恼，一边往车上走，一边训斥他，“去哪吃？你们村委会有经费吗？自己都穷的叮当响了装什么大个儿？只是，小初同志这几天在这帮忙，叫你老婆子给她做点简单的午餐就行了，我们走了。”

　　杨主任他们走了，村委会只剩下李宝贵，陆骁，初夏三个人。

　　陆骁前天刚来，昨天在县里培训一天，都是在县里饭馆吃的饭，以后这吃饭问题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

　　“小朱同志啊，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吃饭吧，我叫我老婆子给做点好的。”李宝贵笑着说。

　　初夏连忙纠正他，“大爷，我姓初，是大年初一的初，不是朱。”

　　李宝贵：“昂，对，我知道，我说的就是初，小初同志。”

　　一边的陆骁笑了，“你俩别纠结了，这里的方言就是这样，念初字听着像朱。”

　　李宝贵领着两人回了家。

　　村书记家里也并没有多气派，只是稍微整齐干净了些，正房有5间，房顶就是半圆的，这应该就是窑洞吧，初夏在书上看到过。

　　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桌子，也不是沙发，而是一个衣柜，李宝贵老婆从里间走出来，一脸质朴的笑容，“来，来，陆书记，进家坐，进家坐。”

　　初夏跟着进了里间，一个约80厘米高，三米宽的土炕占了房间的一大半，炕上摆着桌子，桌子上有几样简单的饭菜。

　　李宝贵从缸里舀了一瓢水，让陆骁和初夏洗手。

　　初夏洗完手，轻轻地甩了几下，干的差不多了，她环顾四周，一张椅子也没看到，正纳闷应该怎么吃饭的时候，李宝贵略沧桑的声音传来，“来，来，领导们，脱鞋，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