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国旧事》萧茵

5、第四节

　　修罗谷是皇国刑场被废除之后死刑犯的去处。隐藏在巨大的山谷之中，被两座巨人般的高山守卫着，头顶黄沙，脚踩岩石。
　　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烧红了天，越发的令人躁动不安。
　　四灵将徒手攀爬着高达百尺的陡峭岩壁，身形却灵活如蛟龙入水。
　　龙吹了个口哨，说：“喂，华莲，你很厉害啊。”比他快了那么一点的女孩扬起笑容，得意洋洋。
　　“别分得太远。”北斗严正警告，“如果超过了这个音频发生器所笼罩的范围，我们就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快到晚上了。”凤突然开口，“我们最好能在太阳下山前进去。”
　　其他三人点头，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皇国对于战士的训练十分严格，从□□到精神，乃至到信仰与灵魂。他挑选幼小的孩童，在他们的世界观尚未成型之前将他们送往菁英学院，日日诵读皇立菁英学院的信条：

　　我将血与生命献予皇国
　　……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话，每天早饭，午饭，晚饭之前都要诵念。就如虔诚的教徒在用餐前感谢神赐予食物一样，这些战争孤儿要感谢机械皇帝赐予他们新生，赐予他们希望，赐予他们信仰。

　　而他们以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北斗曾眼睁睁地看着铁血的军官将刚刚攀上山崖的学员一脚踹下去，只因为那男孩在向上的过程中说了一声：好可怕。
　　皇国不需要软弱胆小的战士。他记得那时军官高傲的宣言，那些话像是用凿子凿刻在他的脑中。要将和平的大旗展开于世界之巅，庇佑世界，战火与血泪必不可少。而你们将是皇国最强悍的力量，你们是世界未来的希望。
　　若问北斗那时心中是否有恨，是否有兔死狐悲的恐惧，答案只有一个。
　　没有。
　　没有人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别人，皇国的训练超越了人体的极限，他硬生生地为战士划出了一道看上去无法靠近的刻度。达不到这个标准的孩子都要去死。所有人身心疲倦，脑中唯一所想的事情就是我要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做什么呢？
　　为皇国的未来而战斗，成为皇国的荣耀。

　　北斗最后一个翻上山顶，卸下了一直背着的仪器。太阳还有一小部分不愿与大地离别，紫红色的天空魅惑如死神降临。傍晚沙漠的风已有些冷，一瞬间就吹干了四个少年少女身上的汗水。
　　将通讯器发给其他人，北斗说：“也许接下来会有不得不分开的情况出现，所以还是现在就拿好。修罗谷里的囚犯都曾接受过皇国的训练，有些人并不弱于我们，大家还是小心一点。”
　　华莲一边将通讯器戴在耳朵上，一边眨着眼睛不满地对北斗抱怨：“北斗你骗人。”
　　“嗯？”北斗歪了歪头，看着那红发女孩。
　　“你不是说北方灵将对于身体的要求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可是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你比我们差。”
　　“我也是参加过生存训练的人啊。”北斗回答，“何况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吧。”
　　龙皱眉看着凤，忍不住伸手去扯他金色的头发。
　　“喂，我说凤，你这头发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太显眼了。”
　　躲过龙的手，凤回答：“没办法。”
　　“你怎么和阿拉密斯一个德性，就不能好好说话？”龙妥协地说。
　　“那么就照我们之前所计划的做吧。”北斗适时地插话，“记得最好不要杀人，如果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龙气哼哼地背起包，顺着山崖滑了下去。

　　“安全，下来吧。”通讯器里面传来他清晰的声音。
　　北斗对凤和华莲点了点头，纵身跳了下去。
　　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龙的身边，他抬头打量着身边的景物。
　　修罗谷的建筑都是由巨石垒成，依山而建，建筑风格粗糙质朴。看得出来，皇国对于这些死囚只提供了最基础的生活保障。
　　一阵窸窣，华莲也从上面滑了下来。
　　北斗抬头，正巧看到凤站在山崖上，低头看着下面。龙说得没错，他头发像是会发光一样，在夜晚也看得很清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凤跃下山崖，金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像流星划过夜空。
　　这家伙，是有多得天独厚。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不过真的很容易被人发现。

　　四人躲在房屋与峭壁的夹缝中，屏息凝神地听着修罗谷夜晚猎猎的风，以及风送来的种种声音。虽然这里住的都是囚犯，可是深刻在他们灵魂中属于军人的严谨规律并非恶劣的环境所能改变。外面街道上传来的脚步声大多沉着冷静，训练有素。人来人往的街道却异样寂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龙躁动不安地看了北斗一眼，满脸按耐不住想要冲出去的表情。
　　按住他肩膀的却是华莲。平时嬉笑怒骂都挂在脸上的女孩严肃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等下去。
　　尽管如此，可是这情况也太过诡异了。
　　北斗在脑中搜索着修罗谷的地图。
　　这个区域虽然占地面积广阔，但多数是荒原。建筑工程便在荒原上进行。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整个修罗谷唯一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头顶狭长的天空，发现月亮已经偏移至西。夜深了，但还没有人进屋休息。
　　凤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
　　有人回来了。他用手语比着。
　　四人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地听。

　　“艾德里安真是太厉害了。”一个声音说道，“居然可以将皇国的装置破解。指挥塔的那些高官们会气得半死。”
　　“的确，没想到皇国连这种人才都流放到这里。真是同情艾德。”
　　这是第二个。
　　“……可是，皇国会这样放任我们不管吗？在我们与皇国的联系隔绝的那一刻，皇国就应该察觉到异状了。”
　　第三人。
　　“哼，连控制我们的装置都被破解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如果我们中有任何一个人逃出这里，将机械皇国的资料交给其他国家，破解皇国的科技优势，相信皇国会立刻面对来自数个国家的围剿。就算强大如皇国，这样的威胁也要掂量一下。”
　　“我……不想背叛皇国。”
　　软弱的声音属于第四人。
　　华莲对北斗比了一个四的手势，后者点点头。

　　“……路易，你在胡说什么？是皇国先将我们抛弃的，根本不存在着背叛这种事。”
　　“皇国抛弃我们，是因为我们真的做错了！亚瑟你是不是因为私下械斗误杀了同伴才被关到这里，风鸽你是不是因为私自进入了决不允许进入的禁地才在这里，还有文森特，为了谋取更高的职位居然去贿赂主考官。难道我们就一点错都没有？”
　　“那路易你呢？只因为偷偷将一份B’t的资料带回家，就被流放到这里。”
　　“不要跟他说了，这个‘科学家’就是个死脑筋。只要他不碍着我们的事就行。”说到科学家三个字，第二个人的声音中满是嘲讽。
　　“……我，我已经将这里的事情都告知皇国了！”名为路易的人突然高声叫道，“很快就会有人来解决这里的问题！”
　　屋子里面突然一片混乱，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路易被其他三个人按在地上。
　　四灵将相□□了点头，悄无声息的自窗户爬进了房间。龙、凤、华莲动作利索地将正在将路易往死里打的三人打晕。之前被按在地上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四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少女，长大了嘴巴，一副快要失声尖叫的表情。北斗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这才将手放开。
　　“我们是皇国派来的人。”华莲赶在路易开口问之前飞快地说道，“皇国已经接到了你的通知，所以特地派我们过来与你联络。可以将情况简单地对我们说一下吗？”
　　北斗与龙正在翻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三人，听到这话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无奈。

　　阿拉密斯的任务叙述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路易这一个人，华莲说得倒像是真的一样。没想到这直爽的女孩还有撒谎面不改色的能力。

　　“小……小孩子……”路易看着眼前四个身高还未足自己肩膀的少年少女，忍不住说道，“你们多大，皇国怎么会派你们来。”

　　彼时刚刚成为四灵将的几人都只有十五六岁，和七年后的钢太郎年纪相仿。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傲气与锐气，恍若他们是世界的主宰。这份明锐之气伴随着他们度过了骄傲的四灵将时代，却又随着华莲的叛逃黯然失色。

　　“阿拉密斯上尉你认识吧。”华莲一脸真诚，“就是她派我们来的。”
　　果然搬出阿拉密斯的名号是对的，听到这位少女上尉的名字，路易立刻肃然起敬。
　　龙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那女人很厉害么。”他看着北斗熟练地在三具尸体一样的人身上寻找着什么，说，“果然当初跟她来是对的。”
　　北斗轻咳了一声。守在门口的凤一直沉默未语，听到龙的话却瞥过来一眼，像是嘲笑。
　　拨开了其中一人的衣领，北斗发现在他们的脖子上都戴着项圈一样的装置。
　　“喂，小鬼，你不要碰他们脖子上的东西。”看到北斗的动作，路易出声警告，“那样会被艾德里安发现。”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北斗问：“什么意思？”
　　路易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向他示意着戴在脖子上的装置。密密麻麻的线路没入主人的颈动脉，青色紫色细密的血管突出虬结着，像是肿瘤一样。
　　“这是皇国控制我们的东西。”路易解释，“之前修罗谷的防护罩就是为这个仪器而设，一旦走出防护罩的范围，埋在脖子里面的炸弹就会爆炸。而如果有人死了，皇国的机械守卫会寻找到死者的位置，回收尸体。”
　　北斗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却拿出了背在包中的器械，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动手。
　　“龙，你先来。”他说，“我要把他们身上的东西挪到你身上去。”
　　“喂！”龙一挑眉，“我可不想在脖子里面埋个炸弹！”
　　“我只是想骗过那些机械守卫，不会真的放炸弹的。”北斗冷静地说，“快点。”
　　将各种工具一字排开，北斗戴上了塑胶手套，对龙挥着手。
　　“小鬼，”路易忍不住说，“这种移接手术只有对人体和机械都非常了解的人才能做。你别把大家都害死了。”

　　北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着路易，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怀疑他的专业技巧。
　　“我就是那样的人。”
　　北斗很少会这样骄傲的标榜自己。

　　他动作麻利地用冷冻刀割开了一个人的颈动脉，又用止血钳钳住暴露在外的血管。将各种线路一股脑的从那个人脖子里面扯出来，北斗仔细研究着装置的构造与那些连结着血管的线路。房间里面十分安静，所有人都注视着北斗的动作。龙与凤两个人紧张地守在门边，提防着可能会有人破门而入。
　　剪掉了与炸弹相连的导线，又将探测动脉脉动的几根线捏在一起。北斗在拆解的过程中已经发现，这种装置只能检测佩戴者是否死亡，但是无法检测佩戴者的身体状况。
　　“龙。”他对黑发的灵将挥了挥手，示意他躺到那人身边。
　　龙咽了咽口水，顺从地躺了下来。
　　“别动。”北斗按住了他的头，将一个贴片贴到了他的动脉上，又将另外几条线接了过来。
　　“好了。”

　　不过五分钟时间。
　　窗外并没有机械守卫匆匆赶来的声音，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北斗松了口气，抬头看到路易怔怔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看得他毛骨悚然。

　　“原来，这世界真有天才。”他听到他叹息着说道，“我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努力，皇国却还是抛弃我了。”
　　四灵将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路易。
　　灯光下，路易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