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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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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京城都笼罩于无边阴霾,每至午后便有雷雨倾城,叫人心情压抑,宛如密不透风的囚笼。
生人如此,魂魄亦如是。
这日晚间,空中阴翳尽散,竟久违地放了晴。
宣平侯府,书斋幽雅清静,绮窗里没来由地透出丝丝凉意。
沈昔妤百无聊赖地飘来荡去,试图伸手拨弄墙角玉兰未果后,气得回身轻呵道:“裴倾砚!”
不出意料的是,那端坐于案前的人并无半点反应,连头也未抬。
毕竟,她现在不过一缕残魂,再无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便是要他如从前那般嫌她聒噪,也是不能了。
头几日,浮在半空俯瞰自己的尸首,倾听耳畔啼哭啜泣时,沈昔妤犹觉在梦中,渐渐便也释然了。
世人都道人死如灯灭,可她如今意识清醒,没准还能亲眼瞧瞧那些恶人的下场,倒也不赖。
只可怜视她为己出的宣平侯夫人哀恸不已,日日哭得肝肠寸断,而她终究无法为其拭泪。
“裴倾砚,你就不想出门走走吗?”沈昔妤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凑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更凄凉的是,她死后竟不能行动自如,甚至走不出这冤家身畔三尺。
不得不与这冰块脸日日相对,闷在屋里发霉,堪称折磨“鬼”。
前几日天气不佳,他总把自己锁在屋里看书便也罢了。难得今日雨过天晴,他竟还坐得住,一整日都没踏出房门半步。
望向窗外遥不可及的斜阳绿竹,沈昔妤认了命,耷拉着脑袋乖乖退到墙角,却忽见那久久不语的人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
在她充满期许的热忱目光中,裴倾砚几步走到窗棂边,抬手挥落竹帘,将院中秋色彻底隔绝在外,连带着屋里头也变得更为昏暗。
沈昔妤:“……”
到底是冤家,他总能尽心尽力地给她添堵。
她正盘算着如何才能现形捉弄于他,却见裴倾砚静默伫立良久,却低低喟叹一声,将手心覆上腰间鱼形佩玉,嘴唇微动。
那枚汉白玉佩略显眼熟,记忆中,她亦有一枚与之相仿的。可惜她从前不爱佩玉,只随手将其收在妆奁中,想来相府抄家后,那枚玉佩早该不知所踪了。
“他们说,欲速则不达,徐徐以图之?呵。”裴倾砚不显喜怒地自说自话着,似是自嘲般地一笑,“沈昔妤,你以为呢?”
“他们”是谁?此话何解?问她作甚?
死都死了,还得替他答疑解惑。沈昔妤暗自腹诽着,不知他缘何莫名提及她,还偏偏说得高深莫测,平白叫她抓心挠肝。
“他,莫不是在为我伤怀吧?”
这念头方生出一瞬,她便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
两家长辈关系甚笃,他们相识于幼年,虽谈不上亲如兄妹,可他会感慨她的英年早逝,也在所难免。
这么一想,沈昔妤顿觉他的臭脸顺眼了不少,又念及是他亲自将她带出别院,不免轻叹了声。
其实她是该谢他的。
可惜如今想同他道谢,他也听不见了。
她心情复杂地绞着手指,看他默了半晌,复又坐回圈椅捧起了兵法,恢复了他疏离清冷的常态。
又两日,秋意渐浓。
白日里总有些眼生的人登门拜会,与裴倾砚面对面坐下,拐弯抹角地谈论些晦涩的话。
托他的福,沈昔妤被迫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插翅远遁,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侧耳去听。
从前,她是养在深闺的相府小姐,以为朝堂纷争离她很远。直至大难临头,她方恨自己所知太少。
现如今,裴倾砚与人在梧桐树下谈论政事,沈昔妤抱膝倚靠树干而坐,仰首望叶观天。
“近来风言风语更甚,说崔家姑娘无端暴毙,沈家满门问斩,陛下龙体欠安,皆因太子殿下命格太凶,才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说话的郎君言笑晏晏,说罢饮了口热茶,摇着折扇笑得散漫:“可是裴兄的手笔?”
“不过是叫有心入东宫的人知晓,择错人会是何等下场,莫步后尘罢了。”裴倾砚答得面无表情,一个笑脸都不屑于给他。
闻言,他面前之人淡淡“嗯”了声,又笑道:“话说回来,我才知侯爷突染风寒,可还要紧?”
“并非风寒,是被陛下气的。”裴倾砚答得直截了当,另一人不禁语塞。
此事,沈昔妤亦有所耳闻。
沈家猝然获罪那日,天子震怒。宣平侯马不停蹄地入宫觐见,直言愿为她父亲做保。他嗓子都劝冒烟了,奈何陛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眼瞧着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余地。宣平侯有心在宫城内击登闻鼓,为至交好友鸣冤。谁知鼓皮都没摸着,便被宫人强行“请”了出去。
不仅如此,陛下还勒令他在家赋闲养病,连常朝都免了。
名为养病,实则叫他莫多管闲事。
是以,耿直的宣平侯还真生生被气出了病来,虽病症不重,也成日闭门不见客。
“右相是肱股之臣,一朝含冤而死,自然叫人不平。可怜那沈家二姑娘……”
话未说完,那郎君便被一道冷厉如寒芒的视线一扫,话音一顿,转而问道:“有人撞见你擅闯太子别院,御史台那些老匹夫没准会弹劾你对太子不敬……”
“别院走水,我只为救驾,谈何不敬?”裴倾砚神色自若,将谎话编得滴水不漏。
沈昔妤:“……”
其实他不仅没有帮忙灭火的意思,还顺道踹破了一扇门。
“那些奴婢死了个干净,自是死无对证。只是不知,四弟近来究竟在城中搜寻何人?”那郎君见他无意作答,便将话锋一转,“沈家人也是你葬了的?”
裴倾砚那双幽深眼眸冷冷地瞪视过去,显得目光坦然,又似有意警告对方休要多言。
他不作答,便是默认了。
沈昔妤微微睁大了双眼,惊讶于他竟如此胆大妄为,又不可避免地眼眶发热,感念他雪中送炭,终归让她的家人得以入土为安。
那郎君轻“啧”一声,摇头长叹:“你就不怕触怒龙颜,陛下要治你侯府的罪?”
裴倾砚眸光微冷,满不在乎地反问:“与你何干?”
“……也罢。沈相一家都是良善之人,自会早登极乐。能跳出凡俗红尘也好,裴兄不必过分感伤。”
正微微出神的沈昔妤闻言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她造了杀孽,才会沦为孤魂野鬼,须得日日跟着他遭罪。
不知裴倾砚感伤与否,她自己是悲伤到家了。
这一日过后,她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对外界的感知也日益模糊。
对京中动荡的时局,她只略知一二。听说陆怀峥被禁足东宫,崔家隐有失势之兆,沈家的案子怕是要翻,而一切似乎都与裴倾砚有关。
腥风血雨、人心惶惶,沈昔妤无缘亲眼一见。她唯见裴倾砚整夜静坐院中,遥望寂夜残月,眼中除却森然戾气,徒留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第七日的夤夜时分,沈昔妤自混沌梦中苏醒,抬眸只望见婆娑树影下,裴倾砚颀长的背影透着决绝与寂寥。
他那身漆黑劲装溶于夜色,手中长剑未出鞘,可她莫名嗅到了血腥味,不禁喃喃道:“裴倾砚,你……”
他听不见,只默然迎着月色踏出一步,周遭血腥味愈发浓重。
沈昔妤不自觉地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只拽到一片虚无,又见前路不再是那熟悉的垂花门,而是无涯血海。她不由呼吸一滞,五内郁结,如有万蚁蚀骨。
她瞧见恶鬼夹道而迎,个个皮开肉绽、受尽刑罚,笑容肆意怨毒。而裴倾砚仿佛无知无觉,就这么一步步走向它们所在的深渊。
“快停下!”心有所感,沈昔妤的声音微微发颤,“裴倾砚,你不该变成那般模样。”
不应沾染俗世罪孽,不该化作修罗恶鬼。腹中血气上涌,咽喉灼烫疼痛,她仿佛离了这清冷的夜,又回到了那片火海,天边仿若有人喟然长叹。
肺腑如被毒虫啃噬啮咬,沈昔妤痛得蜷成一团,呜咽着咳嗽了起来,冰凉泪水润湿了双眼,模糊了他愈发遥远的身形。
不知自何时起,细细碎碎的哭声中混入了些不易察觉的声响。她听见仿佛刻意压低的脚步,沉闷的叹息,甚至于清脆的鸟鸣。
恍惚间,温热光滑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侧脸,直至湿润的鬓发。
沈昔妤听见熟悉的妇人温柔语调,话音喑哑,像是刚哭过:“妤儿定是又做噩梦了,我苦命的孩子,好端端的怎就坠湖了?”
有人气呼呼地一跺脚,愤愤然嚷嚷道:“妹妹去时还高高兴兴的,我看崔家人就没安好心!四皇子也是,既偏帮着他们,今日还来我家作甚?”
“好了,不可随意议论皇子。你也小点声,别吵着你妹妹。”
听到“四皇子”这三个字,沈昔妤心底便生出强烈的悲苦恨意,渐渐平复心绪后才忽觉不对劲。
这说话的人,怎么好像是母亲与姐姐?
沈昔妤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果真看到榻边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也看到她们眼中的惊喜,不由微怔。
这是过于真实的梦境,还是死后世界?
许多疑问同时涌上心头,莫名汇聚成那道月下背影。沈昔妤艰难地张了张口,扯着隐隐发痛的干涩双唇,脱口而出道:“裴倾砚,他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裴倾砚】正在加载。
您的仇人【陆怀峥】即将上线。
母亲/姐姐:她怎么一醒就问起他?脑子烧坏了?
不知名裴某【坚定】:她心里有我。
沈昔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