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千千万万遍》七女

21、为你，千千万万遍（21）

　　天已经黑了下来，绚烂的灯火昂扬着。
　　她站在几百米的高空，俯瞰着脚下万重的灯火，微一晃神，前程旧事便在她的脑子里开始走马灯一样的一一掠过。
　　他看着她，这会儿的她像极了站立在长城顶峰的她，他觉得她的精气在慢慢丧失。她的活泼也随之消失了。
　　她转过脸来，她又是四年前的她了。
　　这样的她让他很无力。
　　她脉脉地看着他：“蓝，这四年，你好吗？”
　　他突然感到一阵酸涩，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这样看着他的她，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啊。

　　他很艰难地回答：“我很好。”
　　“*市还好吗？”
　　“好。”
　　她的目光透过他，好像看到了另外的东西：“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你要留下来帮我照看那座城市。蓝，我真的好爱*市，那里有我们高中的三年，有我所有美好的回忆……我真的爱它。”
　　“可是，*市没有我它还是*市，它不会停止向前的脚步。它始终不是我的……”
　　他忙说：“不是，*市没有改变。它还是以前的*市，不信，央，你跟我回去看看。我们回去。”
　　她没有回答。
　　*市离她那么远那么远，她怎么还回得去，怎么还回得去！
　　脚下的灯火依然灿烂。那里有千万人的悲欢和离合。
　　他想起那次离别，他应该那时候就带她走，他应该更执拗一点。他应该把她拉上火车，那么现在他们是不是正幸福地生活在*市？她就不用一个人漂流在万里之外的异乡，她就不会受那么多伤害了。
　　这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他的无力感再次袭击了他。心痛得快要死掉。
　　他紧紧地抱着她，一如在长城时那样。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四年前的他了！现在的他可以给她现实的生活，可以给她安定，可以给她……幸福只要她想要。
　　不！即使她不想要，他也要坚持，他不要再一再地错过。他不能再由着她的任性。这次，他一定要带她回去。

　　他们走在34街。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慢慢地飘着。街上是绚丽的霓虹，拥吻的情侣，幸福的音乐和吵闹的小孩子。
　　她突然停下来。“蓝，我累了。你背我好吗？”
　　“好。”
　　他蹲下身，让她伏在他的背上。
　　一下子，时空仿佛又错了开来。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不真实的幻像，只有她身下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温暖的背，这个男人的呼吸，这个男人独有的气息构成了她的整个世界。她在她的世界里沉沦。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着。就像那次爬长城，也是他背着她。那时，她在他背上偷偷的笑。那时，她觉得她的幸福快要满溢了。
　　她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他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她禁不住就流泪了，就像一个在漫漫冰天雪地里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温暖的房舍，一推门进去，突然而来的暖流刺激得人泪流满面。如果，一直在冰雪里，她也不会流泪。
　　他一路背着她，她一路流着泪。
　　她伏在他的背上，闷闷地问：“蓝，你想知道我的家庭吗？”
　　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朝前走：“好，央，你说吧。”
　　要怎么说呢？她，兰，扬，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为爱恨蛰伏的人，都是为爱恨自私执拗的人。是谁的错呢，他们只是太爱，只是太恨，只是太自私，只是偏偏他们三人因为血液里的关系硬生生地聚拢在了一起。
　　她涩涩地说道：“蓝，我的爸爸妈妈互相仇恨着。他们也深深相爱着。”
　　“他们恨到可以剜自己的心只为能折磨到对方。他们爱到可以通过伤害摆布……自己亲生的女儿来回到彼此的身边。你说，蓝，他们是爱多，还是恨多……”
　　他很震动。他知道她的性格，这样同样性格的三个人，他们的爱恨能有多么惨烈多么伤人伤己，他能想象得到。也许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身体遭受了这么多伤害的原因。当初她给他打电话说要去美国，他尊重她的选择，他等着她。原来她就是选择了这样一条伤害自己的路？
　　他收紧双手，牢牢地把她背在他的背上：“他们当然是相爱。有深刻的爱才会有深刻的恨。”
　　“是啊。”她幽幽接道：“他们是爱的。爱到这样的地步。即使是下地狱也要捆绑在一起。”
　　他迟疑了一下，问她：“央，你还……恨他们吗？”
　　“恨过。非常深刻的恨过。可是有什么用？我的恨根本就伤害不到他们。”
　　她的声音有淡淡的凄怆：“就像你说的，恨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他们不……爱我，我的恨又怎么能伤害得了他们！我至始至终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而已。”
　　他的喉头有些艰涩：“央，你还是爱他们。不要勉强自己去遗忘这一点。你只是太爱他们。”
　　爱？是爱吗？——是，她爱“舅舅”，再深的恨也是因为爱，她始终想得到他的认同，想要他正眼看她一眼。兰也爱扬，兰照单全收她的报复，把自己搞得像个木乃伊——那个积雪的刚出院的午后，她毫无预兆地扑向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兰一把拉住了她，然后兰自己被撞飞在了半空——终于等到了扬的到来。
　　是啊，是爱，血淋淋的爱。
　　她的泪又汹涌而出：“可是，蓝，只有我在爱，只有我在恨。他们根本不爱我。我原以为他们的爱恨都把我算在一起，可是我错了——我只是他们的棋子，他们相聚的一枚棋子。”
　　他感受到她一直压抑的情感终于宣泄出来。这个倔强的她一直那么辛苦的隐忍，从小她就是这样。她的爱恨比常人更深，比常人更执拗，也比常人更容易被爱恨反噬。
　　“央，你听我说。他们是爱你的，只是他们更加地深爱对方，忽略了你。他们的爱已经容不得旁人了，即使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但是，他们还是爱你的。”
　　她看到周围一片迷离的幻影一样的霓虹，才惊觉到他们正想走在黑夜的纽约34街的街头。
　　她惨然一笑：“是啊，也许你是对的。他们确实想过爱我，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余力了。我不甘心又能怎样？也许他们以后会想起我，会想起来找我。可是那些我已不想要了，那些以后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蓝，从这儿拐过去吧。”

　　“蓝，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