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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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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赵麒行刑的日子,天气异常地冰寒,呼出的气体在空中凝成一团雾气,又渐渐淡去。赵麟没有去菜市口观刑,只是呆在家里。明天以后,他就要带着赵麒的尸骨和父亲离开京城,今日也是他在这所宅子里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就有丞相府的仆从前来赵府收拾行李,张文竹将在今天被娘家人接走。
这女子嫁入赵家不过两年,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也着实惹人喟叹。
“小叔。”
赵麟抬眼,张文竹妆容憔悴,一双带着青色眼袋的眸子望着他,不复当日京城第一美人的风姿。当年的赵麟其实也说不上有多么喜欢她,只是年轻气盛,被兄长抢了自个看上的女子,咽不下这口气。那时候负气离家,说来也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意气罢了。现在与她面对面,心里已然平静下来,早没了当日的那份悸动。
“嫂嫂可有事?”
菜市口人群熙攘,赵麒一身单薄囚服跪于正中,寒风带起他的衣角,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炸开颗颗寒粒。
赵麒抬头望着蓝天,不见阳光,云朵低压压地挤在半空,一副将坠未坠的模样。
他压抑着蜷缩身体的冲动,努力将背脊挺得笔直。
赵家的儿郎,即使再落魄,也要行得稳,坐得正!
张文竹疲惫地揉了揉眼角,指甲上艳红的丹蔻已经有些剥落:“小叔,你可知,相公他……为何会到今日这般田地?”
赵麟道:“不是为了他私自盗用军饷一事么?”
张文竹道:“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缘由,便是皇上已经动了除掉赵家的心思。这两年圣上冷眼看着,觉得我们这一派颇有些功高盖主的意思。这次动了赵家,不单是为了削弱□□的势力,更是给我父亲做了警醒。所以,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圣上不许我们救他。”
赵麟苦笑:“我知道嫂嫂的意思,也并没有为这事怪你们。这其中的缘由,我也是猜到了一些。”
张文竹斜眼看他:“那你可知,我相公忒的精明的一个人,却又为何会给旁人留下把柄?”
赵麟惊道:“难道是另有隐情?”
张文竹闭了闭眼,叹道:“他……全是为了你啊!”
赵麒抬起头环顾四周,他年迈的老父站在台下凝望着他,脸上是全然的怜惜之情,并无半分怨怼责怪。眼见父亲这把年纪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赵麒不由得鼻子一酸,险些坠下泪来。赵麒又往那个方向细细地看了,未见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心里不由涌上一股失落。
那人,怕是不会来了吧……是了,赵麟恨他都来不及,前两天肯去牢里看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又怎可奢求太多。
张文竹又道:“小叔,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交与你查办的宫人暴毙案?”
赵麟强压下心内的震惊,点头道:“自是记得的。”他还记得当年此案发掘到最后,竟牵扯出一桩宫廷丑闻,皇上为了掩盖此事,将牵涉入内的一干人等都下了牢。后来虽没出大事,只是他的官位却丢了。
张文竹道:“其实当年,皇上是想取你性命的。”
赵麟道:“那又是为何才罢了手?”
张文竹说:“这便是我接下来想要同你说的。当年你出了事,公公与夫君为了你四处奔走。后来夫君为了打通关节,变卖了许多家财贿赂别人来为你求情。只是赵家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一下子筹不出这许多银两,恰好那时有一部分军饷交由户部处置,他一时昏了头,就偷用了一部分,集结了许多官员为你求情,又在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圣上心软,将你放了。只是从那以后皇上便留意起赵家来,恰好这两年旧事被人翻了出来,皇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乘机把相公下了狱。这一次,皇上是铁了心要除掉赵家了。”
赵麟木木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麒跪久了,膝盖这里便隐隐地痛起来。前两年在大雪天里跪了三日,从此留下了病根。以后凡是阴天雨天,关节都回像针扎似地痛。当年的事情,如今看来也说不清是谁对谁错了,只是现今回头想想这些年来的事情,他赵麒能够问心无愧地说出“不悔”二字,也不枉此生了。
张文竹见他不应,只当他还听着,继续道:
“当年那事……我后来也知道了一些。你一直当他从你手里抢了我,却不知道那时候公公来我家提亲,一说是你,我哭着闹着说是不嫁。其实那时候,我的一颗心,已经系在了相公身上……
后来相公为了不让你因被我拒绝而伤心,就娶了我,还说对外头说是他硬求了父亲让我嫁与他……
这么些年,你一直恨着他,却不知道他一直以来都为你担着心,受着怕,所有的委屈一个人扛着,一直不肯说给你听。相公他,他是把你放在心尖子上疼着,爱着的啊。我嫁给他两年,他对我是好,却也真真是个相敬如宾!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你的身上,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恨他,他也难受。背地里他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你看见过么。
他……他是宁可负了我,负了赵家,负了赵家,也不愿负了你啊!”
张文竹说着,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赵麟,“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张文竹抬起一根修长的指,指着他尖声叫道:“你这样做,对得起相公么?”
赵麟静静地坐着,忽而朗笑出声,笑弯了腰,笑出了泪。
原来,原来这么多年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只要他一开口,赵麒就会把一切捧到他的手心。他赵麟,终究还是逃不出赵麒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