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夜半假寐

5、chapter 3

　　云希顺着平王书房后花园中的小路快步离开，绕过仓库，再经过莲花池，就准备到自己房间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快速的将金丝墨块塞入袖子里的内兜。
　　云希前面不远处时夜瑾住的地方，此时，尹府管家正和夜瑾站在那，他的脸上是一尘不变的微笑，不卑不亢。
　　云晞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夫人，老爷说现在眠溪少爷已经半岁，是时候回去了，”尹管家语调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所以，老爷派我带夫人回家。夫人您看，这两天是否便合适？”
　　夜瑾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看向云希，然后向她招招手，接着才回了尹管家一个淡淡的笑容，缓缓开口道：“管家辛苦了，不过过两天就启程实在有些仓促，不如五天后再走。”
　　“这……”尹管家有些犹豫。
　　“这么快就走啊，外公家的点心我还没吃够呢，就多待一会嘛，而且外公可舍不得我呢！”云希趁机冒出一句话，适时地打断了尹管家的话，同时向尹管家眨巴眨巴眼睛。
　　“那既如此，小的便听从夫人安排吧。”尹管家微微鞠身，算是行礼。
　　“嗯，流云，安排一个房间让尹管家暂住。”夜瑾转身，向房内走去，流云随即走到尹管家面前，准备带路。
　　“谢夫人，小的告退。”尹管家言罢，便随同流云默默离开了。
　　云希看他们走远后，快速推开门，悄悄闪进夜瑾的房间。
　　夜瑾正半瞌双目，斜倚在贵妃榻上，听见响声就坐了起来，看见云希走过来，便又斜倚下去。
　　“母亲，我们真的要回去吗？”云希站在榻前，微微皱眉。
　　“嗯，不然呢？”
　　“可是……母亲你不是不喜欢那里吗？”
　　“是不喜欢。”夜瑾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中却无一丝光芒。
　　“那么就不要回去啊。”
　　“我是他的妻子，眠溪是他的儿子，总要回去的。”夜瑾语气不愠不火，带着许些无奈，但是云希却发现，她的名字没有被说出来。
　　“可是……母亲，你会快乐么？”
　　“希儿，你不懂的。这世间那么多事，不全是因为快乐而存在的，有些东西，注定是要一辈子背负着的，就像眠溪，他是尹穆天的儿子，就必须回去一样，”一束阳光照进来，在地面留下斑驳的痕迹，夜瑾的脸色在阳光下更加苍白透明，姣好的面容仿若天人，只是唇边的微笑让她稍微真实，“其实希儿如果真的舍不得这里，就在这里找一块地方，把你喜欢的东西埋下去，就当作是一种纪念，或许以后回来后，你还能找到它……”
　　云希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想到那块金丝墨，问道；“那以后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夜瑾闭上眼睛，淡淡叹了口气，道；“或许吧……你先回房吧，我要休息了，赶明儿让流云带你去集市看看，就要走了，至少应该去府外看看这座城……”然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女，并将毯子盖在夜瑾身上，然后又踩着碎步离开了。夜瑾沉默了下来，一点声息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都只有云晞的，云希无趣，默默离开。

　　出了夜瑾的房间，云希先跑回了房间里开始四处翻东西，将流云帮她整理好的东西全部折腾乱了之后找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上刻有几朵蔷薇，因为是用沉香木做的，所以上面散发着淡淡香气，这是当初那个神秘人送给云晞的装秘籍的盒子。
　　云希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将金丝墨块取出，再放入盒中，盒子稍微宽了些，不过长度刚好。
　　然后云希用两张白色绢质手帕将木盒包好，再塞回袖中，接着就出门了。
　　云晞在平王府里从来都没有安分过，经常到处乱窜，所以平王府里有什么风水宝地她都了如指掌。这次夜瑾的一席话倒是让她找到一个好玩的事情，所以她打算在偌大的平王府里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她在出门后沿着一条小路东拐西绕，最后停在一片桃花林前，这是平王府那座宏伟后花园的中心。
　　正是初春，桃花正开得红艳，微风轻拂而过，粉色的花瓣便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似是下起一阵花雨一般如诗如画。
　　云希彩色的棉衣在花丛中也不显眼，只是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云希从袖中将木盒取出，置于一边，再用手奋力刨土，挖了一个深深的小坑后，她四下张望，在确定没有人后扬起嘴角笑了笑，再缓缓将木盒放下去。最后覆上土，再拍拍手上的尘土和衣服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云希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头默数，“一、二、三……嗯，左起第五棵桃花树。”最后，藏好东西的小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二天，本来夜瑾打算让流云带着云希出去转转，不过由于眠溪小朋友看不见流云就死赖着不睡觉，于是夜瑾无奈，只好将眠溪丢给流云，然后自己亲自带着云希去了集市。
　　她们去得晚，过了中午才去的，不过集市还是非常热闹。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虽不窄但还是有些拥挤。街上的小贩特别多，大多都是卖些小吃食或者些小玩意儿的，而街道两旁的店铺则卖的是布匹首饰，日常用具甚至兵器一类也很常见。小吃店满街都是，虽说规模不大但人气旺盛，偶尔能看见几家气派的酒家，不过一般百姓是去不起的，所以那些地方去的多是达官贵人。
　　以平王的经济实力天天去酒楼都没问题，但是这天，夜瑾却带着云希来到了一家馄饨店。这家店相较其他店并无特殊，同样是坐满了吃客，不过一走进去，云晞就闻到了浓浓的肉汤香味。即使也才刚吃过午饭没多久，闻到这味儿，云晞也禁不住犯起馋来。
　　店里正忙活着的掌柜，看见夜瑾急忙迎上去，招呼道：“哟！瑾儿小姐来了，真是贵客啊，”边说边做出请的姿势，引导夜瑾和云晞二人向内堂一个小间走去，“里面坐，里面坐，我去叫沈姨来……那边！对，就你，叫厨房送两碗鲜虾馄饨过来，快点……”
　　等进了小间后，云希便在一旁打量着这个掌柜，看上去年纪轻轻，也就和自己母亲差不多，或者还小些，长得白白净净的没有留胡子，头发也梳得服贴，就是左边脸上有一点雀斑，眼睛和鼻子都不大，嘴巴也是薄薄的两片，整个人瘦瘦的像个书生，但是举手投足间又带着点油腔滑舌的调调儿。云希笑了笑，对着那年轻掌柜叫了声：“斑斑叔好！”
　　接着那男子猛然转过身低下头看向云希，诧异地问道：“怎么有个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叫斑斑？”
　　夜瑾噗一声轻笑道：“我说斑斑，我的女儿虽说矮了点，但是你也不至于看不到她吧？”
　　那叫斑斑的人却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云晞很久，然后冒出一段话来：“小丫头，我叫沈斑斑，是你妈妈的师弟……我说夜瑾啊，她真是你女儿吗？怎么小姑娘长得不像你啊，我不仔细看还真没注意，这小丫头的头发竟然是暗红色的，红头发的人我也只是见过棕红色的……天啊！这小丫头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紫色的不是只有那个……”说道这，男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夜瑾，夜瑾温和地笑笑说：“不是那个，是我以前怀着她的时候中过奇毒，后来吃解药时影响到她，然后就这样了。”
　　“天，我还以为你和那个……”突然男子看见夜瑾脸色微微变了变，赶紧改口，“……那个，你吃的解药是千雪凤凰吧，只有那个才能让孕妇生出紫瞳小孩。”
　　“是千血凤凰，血液的血，如果是下雪的雪，那我现在早死了。不过现在我的武功也废了大半了。”夜瑾一脸平静，语气淡淡的，仿佛发生的事与自己无关似的。不过云晞听了之后愣了一下。
　　“师姐，你中了什么毒啊？那么诡异……”
　　“是‘百晓’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顺着声音的来源，云晞向着背后的墙壁看去。
　　墙壁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一块，显现出一个暗门似的洞口，一个两鬓花白的干瘦老妪躬着背，驻着拐杖站在那里，老妪脸上的皮肤全部松弛着，层层叠叠的皱纹搭拉着，唯有一双大耳朵从脸颊两侧如同正在猎食的兽般警觉地竖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空洞着看向夜瑾他们。
　　云希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啊，沈姨，你来了，快坐……”夜瑾在看见老妪后却一反平日里的温和淡然，极其热情而亲密地站了起来，“……沈姨，那么久不见您，您可有想我？”
　　“嗯，当年离开江南的时候还也才十几岁的模样，现在连女儿都有了……真好，小丫头叫什么名儿？”老妪蹒跚着走到夜瑾旁站着，然后用拐杖指着云晞问道。
　　夜瑾用双手搀扶着老妪坐下，同时回答说：“大名是夜云希，小名叫花影。”
　　“哟，师姐，小丫头和你姓啊？真是少见…”旁边沈斑斑表情夸张地看着云晞，就像看着什么奇异东西一般。
　　云希被他盯着后感到不适，朝沈斑斑翻了个白眼，道：“嘁，随母姓很奇怪吗？少见多怪，我以前……”正要说自己以前是关琳时也是随母姓时，云希突然意识道自己是在古代，随母姓可就不平常了，于是赶紧住嘴，“差点露嘴……”云希暗自吐吐舌头，同时又看了看沈斑斑和夜瑾中间地老妪，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凳子。
　　老妪仿佛看出云晞心中那一丝恐惧，于是抬头对夜瑾道：“瑾丫头，你那个小女娃好像怕我哩，快点给她介绍下我们吧。”
　　接着夜瑾朝着云晞微笑下，示意让她过来，云希走了过去，不过还是有意无意地站在夜瑾右侧，以便离那老妪远些。
　　老妪自是看出了云希的小心思，但也没有在意。
　　“希儿，这个老婆婆叫沈芳嘉，你叫她沈奶奶就……”
　　“唔，叫我芳嘉奶奶吧，”老妪打断夜瑾地话，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是个瞎老太婆，沈斑斑是我的养子，你母亲夜瑾是斑斑的师姐，他们同为羽剑尊者地徒弟，不过以前你母亲比斑斑厉害多了……”说着，老妪用那双盲眼看了看夜瑾，浑浊的眼中仿佛带着深深的惋惜，“……唉，小丫头，你不用那么怕我，我除了瞎了以外，什么都不会。”
　　“谁说的，沈姨是阵法高手，天下无人能比。”旁边沈斑斑插嘴了。
　　“呵，阵法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成现在这个样子……”老妪自嘲似的喃喃道。接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云希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房内一下沉寂下来。
　　“掌柜的，馄饨来了！”小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沈斑斑趁机赶快招呼夜瑾和云希吃馄饨。
　　云希细细品尝着她那碗馄饨，馄饨皮晶莹剔透，内馅里虾肉柔韧甜美，馄饨汤也是大骨头汤，鲜香美味。
　　乘着咀嚼的空当，云希从碗里抬起头看向夜瑾，夜瑾并没有吃很多，一直只是小口小口的咬着，偶尔和芳嘉奶奶，沈斑斑说上一两句话。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起伏。

　　吃完后，夜瑾带着云希准备离开时，沈芳嘉支开了沈斑斑，握住夜瑾的手，将手中的玉镯褪下放在夜瑾手中，夜瑾正想推脱，老妪却摇摇头说：“丫头收下它，就当作纪念，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收下吧。”
　　夜瑾脸色微变，却不好再推脱，只好收下，正要开口说什么，老妪却再次开口止住夜瑾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斑斑，反正我只要不死，他们就不敢来。以后……唉，丫头要自己照顾自己，走吧，走吧……唉……”老妪松开了握着夜瑾的手，独自驻拐向店里走去，夜瑾望着她的背影，轻轻道别了声，然后带着云希离开了。
　　许久后，夜瑾和云希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老妪却又用那双浑浊的盲眼望着人群，发出一声轻叹，老妪身旁的年轻掌柜低头看着老妪，张了张嘴，却还是一语不发的搀扶着老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