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

2、雪落长安

　　月下宫闱静谧，漫天飞舞玉蝶。

　　雪花盘旋在眉间，不由得使兮雅眯住双眼，“殿下，奴手艺实在一般，若不嫌弃，就献丑了。”

　　茜雪开心地拍起手，腕上的金环叮铃脆响，没有半点公主架子，倒像个小孩。

　　“如此最好，也不用你动手，只管在边上看着，但凡我哪里做的不合适，知会一声。”

　　兮雅身为大宫女，早知公主喜好，这叠菜非同小可，必不会松口让自己做，连忙点头。

　　“全凭殿下做主。”

　　一边的太监侍女已将小厨打扫干净，她跟着进去，地方不大，一应东西却是齐全。

　　长金盆里放好切碎的新鲜麦芽，磨成白浆的糯米粉正在灶上熬着，底下是西凉国进贡的碳火，只见火光却无烟气，那是只有陛下才能用的贡品。

　　无处不显示着尊贵。

　　兮雅不由得紧张，虽然在宫中侍奉时间不短，还真没与十七公主单独打过交道，都说对方万千宠爱，后宫得意第一人，想来必然娇纵，自此愈发小心。

　　高高在上的公主心里却只有那盘胶牙饧，拿起银勺，仔细搅拌，热气熏得她弯月般眉毛蹙起，其间全是止不住的失望。

　　“快来帮我瞧瞧，熬出来的汤汁总也不清亮，稀薄得一点儿也不粘口。”

　　兮雅笑着走近，若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金枝玉叶的公主，棠烨朝最尊贵女子如今穿着锦衣华服，和个平民女子一般，在灶台忙前忙后。

　　脸颊白皙透亮，比白雪还要无瑕，两颊染粉，朱唇皓齿，眉间还藏着一颗若有似无的红痣，在艳红灶火下，那双如烟般眸子愈发娇媚动人。

　　公主真是好看，若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她温顺地接过勺子，搅几下，又把小锅挪开，“殿下，糯米浆熬好后要凉一些，等温热后才能放入麦芽，不可着急，否则做出来的不只颜色难看，也不好吃。”

　　茜雪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半天不得法，原来还有这一说，本来胶牙饧就属民间小食，宫中这几年都是从外买来，直接摆个样子交差，没人知道门道。

　　“幸而你来啦，今晚一定能弄好。”将小锅端下，特意用嘴吹了吹，红唇嘟嘟得可爱，漂亮地将兮雅看呆。

　　她连忙俯身，“殿下，不如放到外面雪里，很快就凉。”

　　茜雪点头，“还是你聪明。”

　　旁边的杏琳立刻将莲瓣纹鎏金碗端来，滚烫汤汁倒入，放上碗盖，又小心挪出去。

　　雪一点点融化在金色花纹间，落在笑盈盈公主眸子里，兮雅觉得雪也变得甜起来，仿佛会笑似地。

　　来回折腾两个时辰，已近午夜，幸而做好的糖水清亮粘稠，被小心放到鎏金镶象牙食盒里，茜雪带上贴身侍女杏琳与春望，一起走出承香殿。

　　兮雅与翠缕则回麒麟殿。

　　瞧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翠缕压不住内心好奇，“姐姐，公主大晚上去哪——”

　　兮雅笑而不语。

　　宫里待得久的人都知道，十七公主自小有个习惯，适逢佳节便会拿上美食，来到兴庆殿外，至于为何事，做什么，也不是奴婢们能妄自猜度。

　　十七公主素来娇纵，其母娴才人得宠却封号不高，宫里老人都说那是由于对方嫁过人，但公主美丽伶俐，深得先皇喜爱，甚至留下除非公主承认谋反，任何人不得处置的遗诏。

　　无异于免死金牌，何况又与陛下从小长大，地位越发不同，别的公主刚过及笄之年，不是嫁人就要和亲，唯十七公主一直留在宫中。

　　今夜去一趟禁地，又何足挂齿。

　　荒凉的兴庆殿，在一片烟火喧闹的除夕之夜，仿若迷雾笼罩的漆黑魅影。

　　月光落在侍卫的金色铁甲上，看上去愈发恐怖。

　　今夜负责的守卫长不在，新来小兵靠在雕花栏杆下打哈欠，“咱们后半夜也眯会儿，里面的人反正出不来，就那么一个，听说还是个文弱书生。”

　　另一个抖抖肩膀，瞧着停下的落雪，回：“是啊，这里是内宫，就算咱们都撤了，那人也出不来，主要怕有人进去。”

　　“进去？谁不要命到这里来。”那位笑得裂开嘴，黝黑脸上全是年轻的影子，显出一种独特的轻浮感，“难道那位还能有亲朋好友，谁敢啊，枢密院关进去的人。”

　　话音未落，便听到台阶下的动静。

　　脚步很轻，带着女子独有的温柔，让困倦的两个守卫提起精神。

　　新来的无知无畏，索性向前几步，呵斥道：“前方何人，可知此乃宫中禁地。”

　　杏琳微微一笑，“我是承香殿里的人。”

　　夜太深，又刚下过雪，殿前的灯火暗幽幽，朦胧月色下看不清模样，只能瞧见盈盈体态，腰肢轻摆。

　　新上任的守卫气盛，纵使心里早被一声娇软叫得慌了神，仍要装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宫中禁地，不得入内。”

　　杏琳不禁愣了下，承香殿的人素来尊贵，她身为一等宫女，就算是去商讨国家命脉的政事厅也无人敢挡，何况一个小小的禁宫守卫，不肖想也知是个生瓜蛋。

　　她也不恼，只怕公主在后面冻着，冷冷一笑，“呦，人常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果真不假，这才几日没来，我就进不去了。”

　　后面走出来的可是个会察言观色之人，一把将小兵推到旁边，服帖道：“见过姐姐，哎呦，别气，那个刚来的不懂事，想必公主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余光瞧见后面站了位婷婷玉立的美人，还跟着两个侍女。

　　他不敢抬眼，单是那鹅黄色衣角在余光里翻转，也足以惊出浑身冷汗，才想起守卫长吩咐过适逢盛大节日，公主会亲自来兴庆殿。

　　守卫年轻，还以为说笑，今天可是除夕，陛下在麒麟殿举办宴会，公主怎会来这荒芜之地。

　　如今不只见到真人，还冲撞公主，噗通一声跪下，“公主赎罪，小人罪该万死。”

　　茜雪挥挥手，没心情苛责对方，径直走进去。

　　只留侍女春望守在门口。

　　落雪覆盖残枝，殿内杂草丛生，月色与星光早已不在，杏琳小心翼翼地扶住公主，禁不住叹气。

　　她自小陪伴公主长大，年岁长一些，无人时对方还会叫声姐姐，关系极好。

　　茜雪听到身边人轻叹，笑着问：“叹什么气啊？”

　　杏琳瞧瞧天空，暗压压似要倾塌，抿唇道：“公主，奴婢说句不该讲的话，虽说——陛下恩宠，但兴庆殿毕竟皇家禁地，如今公主也大了，总该分清轻重，不能老来。”

　　满脸愁云，言之忧切，惹得茜雪笑出声。

　　她紧紧拉住对方的手，“别的事可以依姐姐，唯独这件不行，难道我堂堂一个公主连探望故人的权力都没有吗？无论他犯下何罪，就算罪孽深重，直接关进大理寺的死牢，我也照样能见。”

　　“可是——公主，苏供奉他——”

　　“他犯下滔天罪行，人人得而诛之。”茜雪摇摇头，露出满脸不屑，“既然如此，为何不定案，只把人无止尽地关起来，我看是根本没有坐实的证据，都说他谋害仙逝的太后娘娘，想想都不可思议。陛下的母亲薛贵妃我小时见过，当年最受父皇宠爱，苏供奉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子，如何能够谋害宠妃，更别提两人无冤无仇，他莫非得了失心疯？依我看，就是枢密院捣鬼。”

　　越说越气，脸颊涨得通红，可见确实有火，杏琳慌乱接话：“公主别气，奴婢莽撞。”

　　茜雪眉间紧蹙，也觉得自己太激动，“姐姐，我不怪你，谁叫人人怕那个枢密院，说起来哪里像我棠家天下，不如改姓段得好。”

　　正所谓隔墙有耳，段这个字哪是随便能提，杏琳越发着急，差点伸手捂对方的嘴。

　　茜雪忍住后面的话，心里却气不过，父皇在世时便由枢密院掌权，如今新皇登基，皇帝年轻，更是半点改变都没有。

　　直到望见高高的台阶，才转回思绪。

　　她接过杏琳手中食盒，捻起裙摆，缓缓走上台阶，前方大门的朱漆已经凋落，破旧窗楞也看不到任何微光。

　　简直不像有活人的地方。

　　别说是个女子，就算跨刀骑马的男人也会心惊胆战。

　　她却满脸笑意，适才的烦躁之气烟消云散，莲步轻移，来到门前，取身上香帕扫开灰尘，顺势坐在边上。

　　“供奉大人，我今天做的是胶牙饧啊，甜丝丝的味道，你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