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

10、雪落长安

　　一年一度，上元灯节，金吾放夜，宵禁解除，就连平时肃杀严谨的巡夜也不见，坊间家家户户歌舞升平，直到白日。

　　整个长安昼火通明，安福门外的彩楼错落有致，万盏花灯在月下璀璨生姿，今年的天气好，枝头已有春日气息。

　　无论紫衣绶带还是王宫命妇，市井人家或三教九流，这一天都不分彼此，盛装打扮来到街边，品美食，瞧歌舞，到处彩旗飘飘，玉龙雪舞，盈盈笑语耳畔留，一夜不知要成就多少痴男怨女的佳偶天成。

　　宫中也有各色彩灯攒动，麒麟殿仍在举办宴会，想尝新鲜的便出宫去，只要不闹出乱子，上面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是平时严苛的御正丽阳夫人，也早早回府休息。

　　各处喜气洋洋，承香殿又升起烟火，五香芝麻被小心包在白面中，用勺子捏成小团，再放到油锅里一炸，噼里啪啦，一个个金黄透亮，软糯酥脆。

　　粉果子做法简单却香甜，满后院飘香。

　　杏琳端着葡萄纹金盘站在身边，笑道：“公主做得太多了，粉果不好消化，别把苏供奉吃坏。 ”

　　对方提醒得对，兴庆殿本就属于无人问津之处，若不舒服也没人来瞧，捞起来尝一口，酥皮滚烫，她哎呦了声，“好烫啊！”

　　“公主也太不小心。”杏琳连忙放下金盘，接过春望递过来的冷水，“快喝一口，要不要叫御医。”

　　茜雪舔着嘴唇，笑出声，“好姐姐，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咱们棠烨朝的女子可没那么娇气，你忘记我小时候还和父皇骑马呐，多烈的马都不怕。”

　　这是实话，朝中内外的女子，尤其富贵人家都会骑马射箭，驰骋猎场并不属于男子专长，但她们是奴仆，自然要尽心尽力。

　　“公主真没事！多喝几口，今日不要吃滚热的菜。”

　　“早没感觉了，看把你吓成这样。”

　　十七公主嫣然一笑，小心将粉果搁到金盘里，晾凉后才放进食盒，笑容灿烂。

　　杏琳摇头，吩咐侍女把小厨打理干净，转身问：“公主今晚从兴庆殿回来，还去麒麟殿吗？大理寺与中书令家的两位娘子都来好几次了，想请你过去。”

　　茜雪的注意力都在粉果上，漫不经心地回：“我去做什么，她们想见的也不是我，早就嘱咐李公公给留最好的位置，保管今晚让她们不虚此行。”

　　杏琳笑出声，“只能有一位不虚此行吧，陛下又不会一次看上两个。”

　　“那可不是咱们能管的事，说不定一个封为皇帝，一个封为贵妃呢。”

　　茜雪整理好粉果，信步来到后院，杏琳连忙将裘衣给对公主披好，附和道：“也对，奴觉得大理寺家的李娘子更为端庄，苏娘子嘛，倒是很有宠妃的样子，看上去就会撒娇。”

　　茜雪笑而不语，前朝的事就让前朝的人去操心，她不想参与，迎面瞧见大宦官李琅钰手握拂子，缓步走来。

　　“殿下，老奴来回话了，公主让安排的事都已弄妥。”

　　“多谢公公，我刚才还和杏琳说呐，李公公办事最让人放心，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人，权当个小玩意收着吧。”

　　春望拿来赏赐，上好的五彩珠串一个，放入李琅钰手中，对方俯身施礼，“公主折煞老臣，十七公主这里，就算是门缝扫出的东西，那都是尊贵无双啊。”

　　对面可是个人精，茜雪心里明白。

　　他们走出承香殿，李琅钰独自往后离开，麒麟殿与兴庆殿在同一方向，茜雪忍不住好奇，问：“公公不去前面侍候陛下？”

　　对方停住步子，眉宇间显出几分愁容，先叹口气，“陛下昨夜睡得晚，今天恐怕要后半夜才能过去。”

　　皇弟勤于政事，经常晚睡，但很少会耽误到这会儿，茜雪担心对方身体，“请御医看了吗？别因为天气太冷，染上风寒。”

　　“已经瞧过，有些急火攻心。”

　　冬日里寒天冻地，人很少急躁，上哪门子火，何况皇帝素来身体好，她还想继续问，对面的李琅钰却俯身施礼，“老奴不便久留，公主若没其他吩咐，就先行告退。”

　　李公公神色飘忽，不太对劲，她很难放心，对杏琳嘱咐：“马上备车，咱们先去麒麟殿。”

　　杏琳不解，“公主为何不直接去瞧陛下呢？”

　　茜雪将食盒塞到春望手中，小心吩咐放到火上温着，回头道： “你没看李琅钰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去了也问不出来，不如到外边瞧瞧。”

　　马车很快备好，两人赶到麒麟殿。

　　走进歌舞升平的大厅，盛装打扮的苏雪盼先迎出来，伸手挽住茜雪手臂，满脸笑盈盈，“公主可来了，让妹妹们好等，近日里天天盼着和公主赏花灯呐。”

　　雪盼嘴甜，她早领教过，也亲昵地拉起对方的手，“不急，咱们一会儿就去，你可见到李娘子？”

　　苏雪盼摇头，刚才自己待了半晌，还真没见到李白紫，心里也纳罕，“听人说李娘子来得早，但又被左仆射夫人叫走，不知什么事。”

　　今夜是与陛下亲密的好机会，左仆射夫人肯定知道，可见其中确有文章，她朝杏琳使眼色，对方退下打听，自己与苏雪盼坐下，看舞听曲。

　　一曲胡旋舞毕，满堂喝彩，雪盼尤其兴奋，急着要给赏钱，茜雪笑问她可是第一次看胡人舞蹈，莫非以前不住京城。

　　苏雪盼不好意思地抿唇笑，“殿下，我原本与父母长在江南，近日才来长安。”

　　“江南哪里？”

　　“金陵。”

　　金陵！茜雪的眼睛亮起来，她记得苏供奉也是金陵人，都说那地方人杰地灵，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眼前的苏雪盼也美得如笋尖似地，鲜灵灵。

　　人总是如此，爱屋及乌。

　　“真想去金陵看看啊，我都还没去过江南，怪不得苏娘子如此美丽，金陵自古出美人，一点也没错。”

　　苏雪盼脸一下红了，被人夸奖自然高兴，又是天下第一的小公主，自己出身不高，七拐八拐才认了中书令的亲，本以为能让爹爹生个小官就作罢，却不知为何被接到长安。

　　她的喜悦要从眸子里溢出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惹得茜雪抿唇笑。

　　苏娘子是个情绪全在脸上的人，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

　　第二支气势磅礴的剑舞开始，杏琳也从外面回来，在十七公主身边附耳：“奴在殿后的亭子瞧见李娘子，还有左仆射夫人在边上抹泪，公主要不要去看一下。”

　　茜雪点头，借故有事离开。

　　麒麟殿旁边的紫宸殿下原来种着一片海棠，中间的亭子名为西府春，她小时曾在里面玩耍，都说是前枢密院主使李文复种下的花，后面让段殊竹连根拔起，又种了梨花。

　　宫里的事瞬息万变，不只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连这些花花草草也遭殃。

　　她最讨厌这些，对枢密院没半点好印象。

　　留下杏琳在外等候，自己沿着九折回廊往里走，两边的梨花都败了，残枝败柳被宫灯照着，像过去细声碎语的影子。

　　抬头只见李白紫一个人歪在栏杆边上，唉声叹气，左仆射夫人已离开。

　　她轻手轻脚，从后面靠近，拍一下对方，两盏绢红绸灯晃了晃，把李娘子吓一跳。

　　“谁，三更半夜——”

　　“我啊，李娘子，你知道三更半夜还一个人坐在这里，我可等了你半天了，该当何罪！”

　　语气虽然玩笑，却把对面人弄得惊慌失措，李白紫连忙下跪，“公主赎罪，我——”

　　她不过逗她玩，没想到人家当真。

　　茜雪赶紧扶起来，灯影下才看到李娘子眼尾的泪光。

　　“怎么了？”她掏出帕子，给对方擦泪，李白紫受宠若惊，连忙躲开，“公主使不得，我自己来吧。”

　　说罢拿帕子，可怜兮兮。

　　李白紫生了副端庄模样，做到那里就像祠堂里的画中人似地，突然像个小女孩哭哭啼啼，生出几分怪异。

　　“别哭啊，李娘子有事可以给我说，没准我能帮你。”

　　茜雪温柔地问，眉眼弯弯。

　　对方不停擦泪，张口又合上，犹犹豫豫。

　　后半夜亭子里冷得很，两人穿着裘衣也忍不住发抖，李白紫知道十七公主尊贵，再待下去恐怕冻坏了，到时自己担待不起。

　　她仔细擦干净脸，鼓足极大的勇气，道：“公主，也没别的事，其实这是白紫的荣光，若能够和亲番外，解国家之急，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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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啦，粉果子搁现在就是炸元宵，北方过年还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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