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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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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局长走进这栋千疮百孔的别墅时,他只看到了两个活人,李博晟和他身后的韩笑。王局长的目光停留在韩笑那张脏兮兮的脸上,然后,他看到韩笑手中那把狙击步枪。他走到韩笑身边,对她说,“你好好休息!”说完,他伸手接过了韩笑手中的枪,看着李博晟,“韩笑去医护车处理伤口,你上我的车!”说完,他转过头,看着楼下横七竖八的特警队员的尸体,看着这些曾经被他当成孩子一般个个在他心中价值千万美元的特警队员们变成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那里时,一阵阵晕眩袭来,“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国!”王局长扶着警卫员的肩膀,眼圈通红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辛苦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他不只心痛这些牺牲的精英,他更心痛的是李博晟的前程,他曾经给李博晟规划好的一片坦途的前程,毫无疑问,已经被阴云笼罩,这次突袭的失败,只是狂风暴雨的序曲而已。
“我们被出卖了!”李博晟紧咬牙根,“知道这次秘密行动的五个人中的一个,出卖了我们,陈少非,居然知道了我们大队的番号!”
“会是谁?有线索吗?”王局长问。
“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哪怕他身居高层,我也要把他拉下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示众!”李博晟咬牙切齿地说。
“你也上车去休息!”王局长拍了拍李博晟的肩膀,然后他一个人上了楼,没让任何警卫跟随,在二楼的墙角,他终于看到了那只他交给韩笑的榴弹发射器,正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像个怪物一样。他低下头,戴上手套,捡起那只榴弹发射器,认真地擦拭着,将枪身和枪托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他走到窗边,看到窗户下面躺着一具被击毙的歹徒尸体,他从窗户上跳到楼下,把那只榴弹发射器放到了那具尸体旁,想了想,他拿起那已经僵硬的尸体的手,按到了榴弹发射器机身上。从别墅里跑出两名特警,“局长,您……”
“我只是在找这个!”王局长从那具尸体上捡起那只榴弹发射器,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从匪徒的身上缴获来的一样,“我们出发吧,天亮之前必须回国,还有很多事要做!”
越野车向着北方默默地行驶在黑暗之中,李博晟坐在后排,坐在王局长的身边,紧咬牙根。王局长转过头,看到李博晟那攥紧的拳头,他叹了口气。纵然此时不应该触动李博晟的伤心事,然而,一旦回了国,李博晟即将面临一场来自军方最为严苛的质询,他必须事先提醒李博晟,这次质询会将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这次的事,16名牺牲的特警队员,你将会接受最为苛责的质询,你也许会搭上自己的前途,而我们的人,在现场,并没有发现陈少非或是他的尸体!”王局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李博晟,告诉我,现在,你后悔吗?”
“后悔?”李博晟转过头,看着王局长,“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一直都这么觉得,虽然韩笑不理解我,但王局长您一定可以理解我!”
王局长愣了。
看到王局长那愕然的表情,李博晟轻轻摇摇头,“如果,我对您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您会不会嘲笑我?”
“为什么要嘲笑你?”王局长愕然地问。
“对于你们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理想’和‘主义’,是高尚而伟大的词汇。但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我的同龄人或是那些比我更年轻的人来说,‘理想’和‘主义’,是荒谬、滑稽甚至是用来搞笑的词汇!”李博晟无奈地笑了,“您觉得可笑吗?您的时代,才刚刚过去,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那些立志为民请命而慷慨舍生取义的那些心存万世太平的先烈们死不瞑目的眼睛,而现实就已经变得比他们立志要改变的那个时代更加血淋淋!”
李博晟笑了,“知道现在与那时的区别是什么吗?那时候的人们,还相信理想,还信仰主义。而现在,逃避现实、实用主义与享乐精神已经成为人们的主流价值观,一个极度消极、利已主义被广泛认可的普世价值观风行。所以,这个时代,要比那时更加让人绝望!”
“欲求幸福,必经痛苦!总要有人肯直面这样残酷的现实,总要有人肯牺牲自己,总要有人肯忍耐这种痛苦,才会换来改变现状的希望!”李博晟笑了,“我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错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对我说,如果一个人持之以恒地坚持做他认为对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就值得他人敬重。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渺小的配角,普通人的所欲所求,无非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幸福,我所要做的,我所要忍受的,最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可以让更多的人感受到那种微不足道的幸福,可以多一个人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受到幸福,我的幸福就多了一分。”
李博晟摇摇头,“我现在正在做的一切,都是前人没有做过的,没有现成的道路可以走,更没有智者可以为我判断方向,但我不会因为害怕错误而停下探索的脚步。我无所畏惧,就算我看到的任何一个机会都会导向失败,即使我所做的一切最终只是一场悲剧,只是一个无法逆转结果的失败,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也不会后悔。至少,我为了社会的进步而努力过,只要,我们的国家因为我微不足道的努力而进步。一个在不断进步的国家,这就是我理想的国度,哪怕要我为了这微不足道的进步而献身,我也毫不犹豫。
你也许会认为我盲目乐观,你也许会嘲笑我的理想,但,终有一日,有人会理解我,有人会为我现在所努力所做的一切而感到骄傲,他们会因为我的努力而看到一种可能性,他们会开始思索今日的中国该何去何从。在这个浮躁的物质文明过度发达的社会里,多一个人开始思考,就多一种进步的可能。也许在很久之后,被后人所敬仰的伟人就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产生,即使那时,我如尘埃一般被泯灭被遗忘,我也不会后悔。一个盛行利己主义价值观的浮躁的社会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连探索和寻找核心价值的人都没有,我就要做这样的人。我们要正视中国在追求进步过程中带来的鲜血、失误甚至是愚蠢的倒退,即使没有正确的方法可循,我们依然要尽一己之力,努力修正这些错误,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希望享受到进步带来的光明和幸福。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我们普通人应该作怎样的抉择?至少,我给出了我的答案,我自认为是正确的答案!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在黎明到来之前,他们回到了边防站,疲惫过度在医护车上昏昏睡去的韩笑被送往当地唯一的一家医院,在李博晟被带上警车之前,王局长拦住了奉命押运李博晟的军警,“我跟李警监一块儿去!”看着面前几个军警一脸惊讶,王局长笑了,“不只李警监该接受质询,我,更应该被质询!”
在当地唯一一家设备简陋的医院里,黎明时分准时到达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韩笑的脸上,她是被哭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循着哭声,她看到旁边的病床上,一位老人正坐在那里哭,“我不想活了,我的儿子和儿媳,一夜之间就没了,唯一的孙子,双腿都没有了,就剩下我这么一个老不死的东西,以后要依靠谁?那颗炮弹为什么没把我的老命一块儿收了去?”
听到老人的哭诉,韩笑愣了,她坐了起来,看到护士走到自己的面前,“韩小姐,给您换药!”
在护士给韩笑的额头换药的当口,韩笑开了口,“护士小姐,他们,是怎么回事?”
护士看了看隔壁病床的老人,叹了口气,“真惨。昨天半夜,金三角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又有火拼,一枚流弹正好打中他家的房子,这位老人一家九口,有七口人当场死亡,老人和他的孙子住的房子比较远,所以活了下来,但是,他的孙子,被震塌的房梁压断了双腿,这辈子,都毁了!”护士一边给韩笑换药一边说,“我们这里,因为离金三角太近,那里经常有战乱,偶尔会有流弹打到这边,不过,这次,是最惨的一次!”
韩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护士急忙停下手,“韩小姐,是不是我弄痛了你?”
“那是几点的事?”韩笑颤声问。
“11点多?快12点吧!他家就在半山腰上的村子里,我是12点刚过接到的电话,临时跑到医院来加班……”
韩笑推开护士下了地,穿上鞋,向门口跑去。“韩小姐!”护士在后面还喊了些什么,韩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她只想确认一件事,那枚害死七个无辜村民的炮弹,是不是从自己的榴弹发射器里射出来的!
“依据李警监的说法,你们是在追击毒枭陈少非时,进入金三角,中了金三角毒枭的圈套?”坐在李博晟对面的质询小组成员之一问。
“是!”李博晟看了看旁听的王局长,很肯定地回答,“我们在山上迷了路,在追逃过程中,没有注意到界标,进入金三角!”
“并不是特警队员们没有注意到界标!”一直旁听的王局长开了口,“我派人去调查了,在李警监他们进入金三角的地方,没有界标,应该是陈少非早有预谋,把界标毁掉,让对此地不熟的李警监误认为他们一直是在云南境内的山中追捕逃犯。”
“是这样吗?”质询小组的一名成员转过头,看着王局长。
“这件事很容易查清楚!”王局长直视着质询小组成员的目光。
“好,有关进入金三角执勤的调查先到此为止!”质询小组的另一名成员开了口,“下面,我们需要调查清楚另一件事,昨天半夜,一枚榴弹炮击中了半山村一户民宅,七名村民当场死亡,两人受伤,我们想知道,这枚榴弹炮是否来自于你们或是当时正在激战的毒枭的军队?”提问的人皱起眉头,“现场的炮弹残片来自于LG3型榴弹发射器,是我国出产的武器!”
“什么?”听到这话,李博晟愣在了那里。
“你们不会怀疑这枚榴弹炮是我们特警队员打的吧?”王局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们这不是在质询,你们这是对阵亡英雄的污辱!”王局长涨红了脸,他指着问话的那名质询小组成员的鼻子,“你有种,你就把刚才那话对着16名烈士的英灵再问一遍!”
“请王局长不要误会!”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位质询小组成员狼狈地抓起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我们只想知道,那枚榴弹炮是不是误伤!”
“当然不是!”王局长怒气不减,“我们的英雄,怎么可能向自己的国家开炮?我在现场找到了一只LG3型榴弹发射器,我怀疑那枚击中民宅的榴弹炮就是从这只发射器里打出来的,还把那个榴弹发射器带回来了。那个武器是常规性出口武器,金三角毒枭手中会有这种武器,并不是不可能的事。177特警大队,从没配备过这种型号的武器!”
李博晟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他终于开口补充了一句:“我们177特警大队每次出勤领取的武器,都有完整规范的记录可查。此次行动,我们领取的全部杀伤武器,都是近战武器,没有领取任何中远程武器!”他说得没错,韩笑并不在16人名单之中,她手中的榴弹发射器,也不是从177特警大队军备库中领取的。
李博晟和王局长走出办公室,王局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压低了声音,“昨天半夜,那三枚求救的榴弹炮,是谁打的?”
李博晟转过头,说出了两个字,“韩笑!”
“果然是她!”王局长摇摇头。
“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韩笑绝不是故意的!”李博晟轻声说。
“我相信,她就算是故意的,也不可能打得这么准!”王局长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儿,“你要知道,这事如果查下去,会很麻烦,不只韩笑麻烦,这件事如果被上面知道了,会引起非常大的麻烦,既然事情已经闹大到无法掩饰的程度……为了不引起麻烦,如果上边继续查下去,你和韩笑,就一口咬定那枚击中村民家中的榴弹炮不是177特警大队所为!你知道,处理这种事,说的话越少,给的答案越直接,就越简单!”
李博晟转过头,看着王局长,“您……”
“为了你的理想,为了整个177大队,李博晟,你一定要说服韩笑,你们一定要统一口径!”王局长轻声央求道。
李博晟突然想起了什么,“韩笑呢?”
“我派人把她送到医院处理伤口去了!”王局长说。
“这里是不是只有一家医院?”李博晟问。
看到王局长点了头,李博晟转身就向外走去,“你干吗去?”王局长追了过去。
“我要去看韩笑,在医院里,她也许已经见到那户受害村民的幸存者了,我必须在她发现事实真相之前制止她!”说完,李博晟大步跑了出去。希望不要太迟,在李博晟发动越野车时,他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