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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梦醒 ...

  •   迷离狂乱的梦境之后,是一阵温暖的香风。
      这香气温柔清淡,仿佛是初春的梅花,带着一丝清冷的甘甜,沁人心脾。
      他吃力的张开眼皮,却只觉得右肩一阵清凉,低首,只见伤口已然包扎妥帖,那白色的绷带之下,散出了淡淡的梅香,原来梦里的香气竟然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眼眸流转,便看见眼前一张娇俏的笑靥,白皙的皮肤,俏丽的小脸上嵌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灵动可人。
      竟是这个女娃救了自己。他张了张口,想要道谢,却嗓音干涩,吃力的吐出三个字,便又是一阵剧咳。
      “你是谁?”
      “我?”少女的眼睛笑成弯月,“我叫沈青柠。”
      青柠?他的脑海里遬乎间划过一丝异样,却又再难寻见,见她笑的乖巧,也不由放柔了声音,随口问道:
      “那你……你的父母叫什么?”
      那少女转身递来一碗汤药,轻声道,“我娘叫沈洁冰,我爹叫晟昱……”
      话落一半,少女脸上却忽然闪出一抹惊慌,‘噗’得一声弹灭了烛火。
      满室的黑暗里,他只觉得她趴在耳边轻声道,“我师父来接我回去了,大哥哥保重。”
      黑暗中,只觉得眼前似有人影一晃,便又满室沉寂,低声唤了几次,却再无人应答,他吃力的爬起床,点燃了烛火——
      清净简单的一间卧房,安静的能听见灯花迸出的脆响。已是满室空旷,那里还有人影。
      忽而床角的一点粉嫩映入眼帘,俯身拾起,却是一条少女绾发的丝带,做工粗糙,只是农户人家买给小女孩的小物件,那嫩粉的颜色,却让他的心忽而一动。
      ……我娘叫沈洁冰,我爹叫晟昱……
      晟昱——
      他握着掌心的丝带,呆立在空旷的卧室里。
      晟昱——这个名字正是先王沐阳帝的名讳,也是他的生身父亲啊!
      原来,当年神贵妃的女儿竟然没死!
      原来,刚刚乱军之中救了他性命的,竟然是他的亲生妹妹!
      推开门,一阵寒风夹着细雪扑面而来,无月之夜,格外阴冷。抬眼,目光尽处,整个青阳城都铺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后天就是大年夜,这一侧的民居安静的近乎死寂,那一片长街却是繁花似锦。
      一座城中,两个世界。
      是爱,抑或是恨,又有多少迷茫未知……
      *
      雪越下越大,时至深夜,喧闹的长街终于渐渐清冷下来。玉带河上,一艘小船顺流而下,沿着窄窄的未被冰封的河水徐徐向北飘去。
      微弱的嫩黄色烛光从船舱的棉门帘子里透出来,逸散在藏青色的夜里,间或夹杂着一阵极轻的训斥声,遬乎间便淹没入呼啸的寒风中。
      “你喜欢惹是生非也好,喜欢玩什么把戏我也有这你胡闹,可是你今日竟然去救人!”
      卫锦冰冷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扫,转而投入那无边的夜色里。
      “师父!救人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可知你救的是什么人?”
      “看他的穿着,应是屺迳的富商子弟,看他的言谈举止却又少了商贾的铜臭,多了几分贵族的雅致,应是出身官宦人家,而且官位不低于夏禇的三品侯爵……”
      她乖乖的答,一双明澈的眼紧紧盯着卫锦,却带了一丝迷茫。
      忽然一阵狂风掠过,舱里灯一颤,卫锦轻轻的用竹签挑明了灯芯,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转身,那黑琉璃般的眼眸在烛光里光影流转,却多了一丝安稳。
      “你猜的没错,只是你知道这个少年公子冒着被官兵追杀的危险来青阳城,所为何事?”
      “那到不知,我只是偷听了他与手下的几句话,似是来此拜祭故人,那个人好像是……是虞……”
      “虞皇后。”
      “啊?原来他是个皇子!”
      她的眼睛霎时瞪得老大。
      六王之乱时,被怀安王推举登上帝位的只是一个皇室养子,真正的皇室血脉几乎都已被杀净,当今能称得上是皇子的人,便只剩下太子景预了。
      卫锦淡淡的声音徐徐飘来,烛光下,眼里的光芒闪烁不定,声音低沉悠远,仿佛也被船舱外那冷风所染,带了许多沧桑。
      “这个皇子拜祭的地方并非东城皇陵,而是城郊的一处山谷。那你可知,以虞皇后的以万金之躯,却为何却会埋入无名之土?”
      “为什么?”
      “当年掌管后宫的是虞皇后,而最得宠的妃子却是沈贵妃。虞皇后天性善妒,一心想除掉沈贵妃,却苦无把柄……”
      在烛火跳跃的昏暗中,他把当年那个残忍的故事一丝不落的转述下来。
      凝雪耗尽毕生心血将青柠抚养长大,却有意隐瞒了她身世的真相,只是简略的说起她额头上的胎记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对于其中原委,却多是含糊其词。
      卫锦曾困惑她的隐瞒,却终于明白,凝雪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青柠能够抛却上一世的恩怨痛苦,自由自在的活上一世罢了。
      这许多年,他在江湖上多方查探,终于辗转拼凑整齐了当年的真相,却也未曾与青柠说起。
      只是今日……只是今日……也许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她竟然能在茫茫人海中寻见了自己的亲哥哥……
      卫锦神色冰冷,白皙修长的手挑起那船舱的棉布帘子,看着舷窗外厚厚的积雪掩盖了宽阔的河道,冰冷的河水在远方天际的焰火中流金闪烁,薄薄的唇角划过一抹淡然的弧度。
      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淡淡的讲述着,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只是那些残忍的字句却如同锋利的刀片,深深的插入沈青柠的心底。
      他看着她那娇俏的笑容一点点僵硬,看着那粉嫩的唇一点点苍白,看着那明澈的眼眸一丝丝晦暗,仿佛看见她的心被刀锋搅碎,胸腔里血流成河……
      当他讲到沈贵妃踏上城楼,万箭穿心,却拼死护住了怀中的女儿,落入冰冷的护城河时,他看见她眼中涌出痛苦和仇恨的光芒,他知道,凝雪苦心孤诣,用六年时间掩盖了一切真相,耗尽毕生之力为她建立的那个光明世界,已经在转瞬之间被他亲手摧毁了。
      他轻柔的替她拉紧狐皮斗篷,把那个呆立而僵硬的娇小身躯揽入怀中,指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她入瀑的黑发,唇角扬起一丝不经意的弧度,声调温柔。
      “青柠乖,外面的坏人再怎样多,终有师父护着你,师父陪着你呢……”
      他温凉的手心划过她冰冷的脸颊,却让那空茫的眸子忽然流光一闪,一双大眼睛便直直的盯着他的眼,忽而又把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沙哑颤抖的声音压在厚重的棉衣里,沉闷晦涩:
      “师父,我想回家,我想回紫衣谷。”
      “也好,反正智国侯府是回不去了,过了年,我们便雇上一辆大马车,回家。”
      他薄唇轻勾,眸光潋滟,俊美如玉的面上冷如寒冰。
      笨丫头,今日才看清这世界的冰冷残忍么?若是这么单纯的活下去,日后清醒了,会更痛苦吧……
      船舱之外,飞雪连天。
      大雪如倾盆的流沙般从天而降,仿佛想要掩埋了这座古城一般,城守派出了禁军清理城内积雪,却仍是杯水车薪。
      大雪越积越厚,天空白蒙蒙的一片,空茫的让人心里发慌。
      寒风呼啸着吹过城郊的荒宅,一块块积雪从檐角滚落,哗啦啦的脆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宅院里,忽而那破旧的门吱拗一声被风吹开,却见到堂屋空旷的大厅上,一个黑衣青年负手而立。
      十几个少女跪在堂下,双臂被反扭在背后紧紧缚住,眼中透着惊恐惶惑,低声哽咽,抖如筛糠。
      那男子黑巾遮面,一双深邃的眸子清冷如冰,眼光在每个少女的脸上极慢的扫过,却最终落在虚掩的屋门上,定定的看了许久,潋滟的眸光闪烁不定,终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一个彪形大汉落在他身侧,仿佛是一道影子,无声无息。
      “主人……”
      “没有。”简短的两个字,竟然和他的眼眸一样,让人寒入骨髓。
      青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走出房门,屋外飞雪扑面,一如那个狼狈的夜晚——肩头的伤已然好了泰半,那伤口上却依旧隐隐传来淡淡的梅香,让他不由想到了那个少女——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虽然那一夜只是惊鸿一瞥,他却可以确信,那些少女中没有她。
      十二年时光,弹指一挥。
      当年沈贵妃母女的死,成了夏禇的一个谜。父皇禁止一切人再谈起这对母女的任何事,他杀死了一切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包括当年宣旨的太监,接生的稳婆,沈贵妃宫中的侍女……而唯有他的母亲——虞皇后,位高权重,不可妄动。
      长风吹散屋檐上的冰晶,细小的冰粒散入他的眼睑,让他那清冷的眼不由微微眯起,霎那间,眼角仿佛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是了,那一年正是建兴十六年,他十三岁,临了一副好字,正满心欢喜的送去御书房,隐隐听闻正殿里母后的哭声,他在大殿门前跪了整整半日,便迎来了一道圣旨,送他去万里之外的彬州戍边……
      “母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守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拦住神色慌乱的母后,却不知是边关告急还是另有蹊跷。
      “走吧……走得远远的也好。”
      一向高贵傲慢的母后那天却格外的苍白无力,凌乱的发丝里甚至隐现出一丝灰白。她握着他的手躲进花园的角落,闪烁的眸光中隐有泪痕,却终究只是拉着他盈盈一抱。
      从他三岁登上太子之位以后,母后便仿佛是天上的神像,连闲话家常都已少有,而那一日,母后却抱着他,那么紧,仿佛是生离死别。
      母后说,“沈贵妃的女儿是‘天煞孤星’,是上天降与夏禇的惩罚,只有杀了那个女婴,天下才能太平……”
      这是母后对他最后说过的话。
      建兴十七年,天下战乱四起,四月——皇后去峔裟山进香祈福,途遇反贼——他的母后,一国国母虞皇后——就这么死了……
      他静静的站着,仰望着白茫茫的天空,由着那棉絮一般的大雪洒落满面,安然的听着那雪落的声音。
      许久,眼角滚烫。
      一国国母虞皇后,就这样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连尸首都没有寻见……便如同这凉薄的雪,化成了水,变成了气,消散在空中……
      那一日假山后的一个拥抱,便成了永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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