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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战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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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好。”翩翩公子轻抿雩儿亲奉的茶汤,墨睫微颤,敛眸低赞。
廊檐下,他惬意的舒躺在摇椅上,阖眼假寐,将书中故事娓娓道来,男人音色本是醇厚如缶,清嗓润肺后竟渐渐清透如琴,犹如骤雨过后的夜色,拨云见月。
“男女间的楚梦云雨,本就如过眼云烟,何以这狐反倒想不明白。九世追夫,世世死于轮回。”
这本讲述人鬼情缘的通俗杂话,在她看来,流传百年,得以经久不衰,是憾于这人世间的,贪嗔痴,恨恶欲。
“它是本告诫闺内女子,莫要沉溺情爱的警世通言。”
亦是燕京高门中,官家小姐及笄前必读的。男人或黩武,或耽于酒色,贪慕权贵,亦擅亏人清德。
生生世世总有办法折磨着你。
林书君抬眸,方才本是照本宣科的口述,见雩儿将此书贬成这般,不忍道
“你这是一概抹杀,《太平同鉴》总文百万字,不是只宣于男女纠葛,而是将前人的坎坷困顿,所遭世俗的诽谤不容,借笔一一诉衷。
可知为何,她九世追夫,世世死于论回。前半生情深似海,后半生却为何伤极不寿。”
“为何?”知绾听得入迷,不懂她为何生生世世要受男人折磨,却又心甘轮回再找他。再与他共度不同的人生。“自虐么?”
男人从地上捡个枯枝,嘲谑道“因为你们现如今读到的,《太平同鉴》已非原文,文中的世世结局都遭人删减改动。”
“什么?”主仆俩面面相觑。
林书君神色悲凉,拿枝在院内的泥上划出字来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他写毕,落笔阖眼。心如死灰道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太平同鉴》是前朝才女秦清所著,这四句诗,亦是写给她此生所爱的。
他们因门第悬殊而错过,旧人更为此早郁而终。为了弥补憾事,晚年时,秦清将和那人的故事,真假虚实的写在这本书里,把自己化作鬼狐,和他共度九世轮回,以求圆满。
哪知这书竟因背后的故事遭人疯传,其子孙感到蒙羞,又想借此书赚得些世俗虚名。索性将《太平同鉴》删减整改,将每世后三章动改结局,反讽她,和旧人世世不得善终。
所以,你们看到的,前后矛盾之处。”
雩儿听到后面,动情地落泪,读这么久的书,今日若不是听他细辨,竟成了焚琴煮鹤之辈,浅显的一无所知,以至于到后面,心事重重的回屋去睡。
娇花盖着毯趴在矮几上,假寐在旁,见雩儿回屋睡去,才缓缓睁开眼。
“有话要说?”他在躺椅上微侧过身子。
“她要你另寻良缘。”不要傻傻的,早郁而终,她不是秦清,此生得遇谢瞱,亦可圆满。
“敝人一无钱财,二无出生,良缘岂是说来就来,你同贵人说,让她心安,既还了东西,我到死都不会去缠她。”
美人身着宽衣长袍,半瘫坐在地上,雩儿替她别好的袖口松松垮垮,她要抬手捻果吃,索性把它们往上撸了撸,露出皓腕。
“先生有盖世之才,何甘成日箕帚等闲。若是它朝得以金榜题名,怎么会不得良缘?”
“衣袖…”大家闺秀,哪里是这般邋遢。
知绾顺着他的眼,低头看向自己皱巴巴的袖口,咧嘴甜笑“小生失礼了。”
公子是细致入微的人,方才雩儿在灶房刷洗碗筷,就发现用过的锅碗排序齐整,用过的灶台整洁的不沾半点油烟。
她是挽不清楚的,别了会索性就又往上撸。
“伸手过来。”
娇花羞得将手伸了上去,埋汰着“下午见先生时,还邋遢得埋在酒缸里,为何才过了几个时辰,便开始嫌弃救命恩人了。”
林书君因顾忌她女子身份,不碰她腕口分毫,只细致的将她衣袖别好,“为何改唤我先生了?”
“公子两子轻飘飘的、怎么容得下先生高才。”她是慕强之人,见识过林书君情才,面上隐隐难掩心思。
“想拜师?”这妮子从方才始便缠着他。
娇花浮霞满面,闻言频频点头,一溜烟遁进房里,取了笔墨纸砚来,将其铺在矮几上,捡枝把林书君画在地上浅和长字圈起来,道
“先生的字极好。”
即便是她蠢笨,也能一眼辨出,他与王侯上下之分。“浅和长两字,我曾在贵人字画上见过,她的字,是先生教的。”
翩翩公子怔了怔,示意她继续“还知道什么?”
“方才在先生书房寻书时、看到了压在籍下的画,似曾相识,小生向慕娘娘才学,世人皆道娘娘的满腹诗华师承其父,我却不以为然。”
“那她自学成才?”林书君有意逗弄她。
“林太傅身负帝御,既要赴政上朝,又要教授储君公主六七人,即便有心要训教亲女,哪抽得出那么多时间,娘娘才学,非一朝一夕可得。”
娇花越说越忘形,将往日倾慕林兮种种皆化为一腔柔情,放在眼前男人身上。
“林老师。”她也要高人亲授。
“噗!”林书君呛了口茶,猛得起身咳嗽。知绾殷勤的上前给他顺气拍背。
“你叫我什么?”
这等琐事她常做、王侯比他难伺候多了,还不是信手拈来。知绾暗自窃喜,对着林书君就猛拍。
男人将她手拍掉,取托盘上的绢将茶渍擦干净,恼言“你怎么没规没矩的,家中大人没好好教么?”
男女有别懂不懂,待字闺中的小姐比他这个大男人还上手,频频言语撩拨却不自知知。
“往后别叫我老师。”
旧时在闺内,林兮只有撒娇缠绵的时候,坐他腿上才唤他老师。
“那叫先生么?先生教我!好歹是救命恩人,怎么可以这般…唉……先生……老师…林老师!”
公子哪顾她喊,为避嫌,拂袖起身就转进了屋里,将门阖得严实。
知绾是有意逗他,见公子燥得逃进屋子,怅然若失的在檐下慢倚,将别好的袖口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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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书君的书画造诣精深,难得的是,不似谢崧挑墨捡纸,作个画几个人围着伺候。
思及王夫,娇花越发不满,王侯在闺内赏光写个字,都要她亲研墨水,奉香端盏,谱大的很。
“别出神。”翩翩公子执朱砂将娇花所写的字,有错处的一一圈出。温言道
“欲速则不达,沈公子的字已有所成,就是这些地方,亦需改进。”
“老师。”
“咳。”林书君瞥过脸去,半蜷着手咳了咳。
“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与他共处数日,知绾竟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踌躇良久,才鼓劲问出来。
林书君拿笔蘸墨,在她的字旁,重写自己的,道
“你有要介绍的?”
“我家中有个姊妹,长得好看,平日里也爱研习墨画,身家清白,就……想介绍给先生。”
拉皮条的活她第二次做,不过她更属意林书君,配知苑是顶好的。
男人扫了一眼娇花嫩耳出的耳洞,看她攥着自己的衣袖紧紧张张的,拒绝道“尚无娶妻打算。”
不是随便塞个人给他,就可以成婚的。
“先生也没见过、要是见过了喜欢也为尝不可,在下保证,她的姿貌,绝不输你那位故人。”
知绾看他神色犹豫,再贴上去,仰视着男人
“先生,人活在世、总要往前看的,总不能抱死在一棵树上,你都没试过别人,怎么知道别人不好呢。她又软绵、又听话,不比旧人差。”
“你家中姊妹身份高贵,林某怕配不上。”
知绾见他妄自菲薄,急放下笔,怒道“林公子非池中之物,即便是满朝文武的男人加起来,也没有公子半点儿好,如何配不上?”
林书君转过身,苦笑不得“你我才相处三日,就这般笃定我是个好人。”
“我就是笃定了、打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公子是可托付终身之人。”
王侯少帝林书君,三人中,若她还未婚配,必先选眼前男人。可惜她已身许王侯,遂打起知苑的主意。
翩翩公子是温润到骨子里的男人,呆在他身边,妥帖的连手都难动,每日的笔墨纸砚,亦都是他拿他收。就连雩儿,都安置的妥当。
用她的话说,这是人世间遇到的第一个,长了手的公子。
主仆俩人跟着飓风在林书君院里借住了三日,直至风停,才归得府。
谢平云倦阖府上下都急疯了,亦不敢将此事往外捅,一则是红湘笃定王妃是回广平侯府暂避,二则此事若传到谢崧耳里,怕谁也脱不了干系。
一来二去的大家竟不谋而合的将此事都瞒了下来。
又在府里等了两个月,王侯在津淮的消息陆陆续续的传了几封亲笔书信来,或给谢平的,或给她的,无不是字迹潦草,寥寥数语。
“见字吾安。”知绾将四字家书收尽信封里,委屈得眼睛都红了,趴在桌上道
“他就这么敷衍,笼统就写了四个字,还不如谢平的长。”
“娘娘,如今战事吃急,能有书信已是好的了。”雩儿安慰她。
半月前,南陈皇帝暴毙而亡,北郢因津淮走私案,牵连出两淮总督韦利通敌叛国之事,南北战事一触即发。
北郢朝内大肆招兵买马,情势纷繁复杂,国库空虚,突如其来的战事,哪得多余的钱银,淮南王府将旧封积蓄尽数拿取出来,填充国库,亦在民间募捐筹款。
“这南陈皇帝死得也太突然的,若再挨个两年,北郢得以休养生息,必不会如此艰难。”
刚打的漠北,哪来的钱。可若是不打,又错过千载难逢的时机。此番王侯也是硬得头皮打起战去。
为了支持王夫,知绾亦回广平侯府三番四次的催促父兄拿出成婚时的聘仪嫁妆,恰逢蜀中舅父来京,不仅将母亲旧时嫁妆尽数相还、解了广平侯府的困顿。
还爽快的另再贴了三百五十万两,前后合了四百五十万两往前线送去。
“北郢一统在即,殿下既是我陈氏的乘龙快婿,能帮的本侯自然要帮。”
他是要以这笔钱,再买他巴蜀后百年的荣华。
北郢子民百万人,无不翼望淮南王凯旋,南北一统,便只有知绾心底,祈求他平安归来。
王侯在外征战,林书君那娇花亦无心力再管,只私下叫雩儿送了几次东西去,聊表心意。
反倒是因吃急的战事夜不得寐,白白消瘦了不少。再过半月,又听闻大宛借兵百万,才将战局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