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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马奴 ...

  •   “可是,这只有王府才有的。”
      若是别的,她不敢妄自揣测,可说这眉黛出处,知绾再知道不过,墨螺品相寸缕寸金,不是普通武将能供起。

      “殿下赏的、觉得好,拿府库里多的赏了。”
      义德接过话,谢崧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若无其事手执公文上坐。淡言
      “赏的就拿走。”

      此话毕,身后众将点头如捣蒜,附和称是,虎将咧开大白牙,忙收令上前来收。“娘娘千金,怎可与人共用,小的让人取副新的来。”

      “哦。”

      她的王真大方,她还以为,她是独一份。知绾脸上难掩落寞。
      谢崧摆摆手,众将退了下去,认真批阅良久,却不见屏后娇妻继续绘眉。
      “怎么了?”男人问。

      “不是说只送我一个么?”
      怎么可以把府库里她的物件,拿出来分人。知绾看向镜中的自己,嘴里含着苦涩,没了打扮心思,草草了事。

      “以后不送了。”她拈酸起来亦是没完没了。

      “殿下!”营帐外,虎将焦急回禀。
      “何事?”

      “鲜卑奴…”虎将把余下的话送进他耳里。
      谢崧听毕直径走到屏纱前、将其拉开,正正神色,看着眼前娇妻,陷入深思。
      世人皆道,淮南王,不过加冠,尽已尝遍这世间权辇荣华,又怎知他心中所思。

      躬亲盛世,非朝夕可得,当奋几世余烈,振长策而御宇。

      远徙漠北,征营突厥,而今天下,庙堂之上他与少帝唇辅相连,已有所成。明君贤臣,却唯独缺了不世将才。
      只可惜鲜卑外族不受训,慕容誉虽有骠骑之能,却难为己用。

      瑶光雅宴,他从万里外挟奴,策马扬鞭疾驰而来,哪知撞上了这朵隋珍焦骨,

      那日,娇花在红墙绿瓦内冲撞了他的车马,阻了囚车去路。无奈中,他只得翻身下马,当众尽断外奴胫骨,于青石板上拖了鲜卑奴一路,以此复命。

      这奴竟惜怜了娇花,路过时,未免周身腥血沾了她,尽收断骨,擦身而过。
      自身难保的人,如何顾怜这朵末路靡花。

      如此想来,他谢崧真的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善人,养奴护花,极尽所能。
      晃神间,又见娇妻已装扮齐整,就如初见那般。眼前少女,正值妙龄,鲜嫩的如同春日艳阳旭光,明艳的咄咄逼人。

      “她是我旧梦里的故人,若能得偿所愿,慕容誉愿以万里舆图相换。”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鲜卑奴的话。

      呵,鬼话连篇。据他暗访所知,王妻自出生起就娇养在广平侯府,未曾踏出燕京半步,少见外男。如何跟万里之外的鲜卑皇裔有了瓜葛。

      慕容誉一没文牒,二只是个囚于旧室的落魄质子,国破家亡前在魏燕都城更是自身难保,如何就沾惹了眼前娇色。

      亡国异族,觊觎他北郢美人,妄言拿舆图来换,先不论真假,也须要让他把钱还上,想到自己的百万礼聘尽数填了广平侯府的旧账,未得半分嫁妆。

      男人纡尊上前,弯腰抬起她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勾噬美人口脂,权当薄利。柔言

      “用旧的。” 他的奴喜欢。
      知绾怔怔的被她的夫轻薄,晕了双颊,点头。
      “我带你去见位故人。”

      “故人?”
      ·

      神机营马厩,以木头作栅栏相围,有方圆数百米之大,圈养着上千战马。

      知绾一进棚里,就闻到浓郁的腥臭味,纵是每日刷洗,棚内也难免有尚未处理的粪便污物。

      她素喜净,平日里更爱鉴香附雅,以此赏烟熏衣,光是手上抚玩过的靡香,就有百十种,矜贵高雅,哪闻过这气味。几下就熏的反胃,晕乎乎的倚在王夫身上。

      谢崧常年往返兵营,金戈铁马,看着清雅脱俗,却以此间腥臭为常。她这般娇贵半倚着,他推也不是,揽也不是,恐惹闲言,疾步行走。

      她想回府。“殿下…妾腹疼。”

      “忍。”
      知绾珠履一脚陷进粪泥里,惊得尖叫连连,煞白着脸,忙褪了鞋履穿着袜,拐着腿不愿再走。闹道
      “走不动…”

      谢崧受不得她这般娇气,袖下衣袂被拉扯着,就差要整个人往身上挂来,身后医官兵侍燥得,皆奉礼垂头,不敢往这边看。

      他恼得,将王妃打横抱起,又暗暗诽讥鲜卑异族鼠目寸光,何以会深爱如此肤浅的女子,骗钱曲媚,无脑还不知廉耻,除了薄姿尚有几分可取、简直一文不值。
      给他作妾,都抬举了。

      知绾在他怀里强忍难受,被这臭味熏的昏沉许久,在一马棚面前停下。谢崧将她放了下来,随行的医官忙上前,从污丑的干草堆中,拖出一个人来。

      是他?
      地上男人手脚尽束拳头粗的铁链,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血肉模糊的,或上痂的,腥臭难闻。骨瘦如柴的如同死尸,狼狈的竟比半年前在红墙内遇到的模样还要可怜。

      他阖着眼,奄奄一息。

      知绾更是触目惊心,她的王,衣冠楚楚、却如此残无人道。

      谢崧面色阴鸷难明,一脚踩上男人的趾骨重重碾压,道
      “娘娘来了,还不谒见。”

      地上的人也不动弹,不知是死是活。知绾见此,鼓起勇气,揪了他的袖袍来,哆嗦
      “殿下,你先别踩他?”

      他到底是要他死还是活,什么深仇大恨,这般折磨。

      谢崧收了脚。亡国世子,不过手持张关外舆图,竟敢口出狂言,屡屡威胁算计他。留着这条贱命,已是他大发慈悲。

      “回禀殿下,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断食数日,估计就饿的晕厥过去了。”
      贱骨头,软硬不吃,许他权位荣华,也不愿为北郢卖命。既已国破家亡,又何必捡这些无用气节。

      他谢崧不是非他不可。
      他本不奉鬼神,更不信轮回。这人却说要以万里舆图,换得与前世爱妻鹣鲽终生,与他而言,简直是惊世骇俗。

      为一介美色卑微至此,亦是他所不耻。难怪魏燕五世而亡。

      “他的饭呢?”谢崧怒叱着。
      “冤枉啊,殿下,他的饭是小的常备的,可这奴人,他不吃,就算小的喂他,他也不吃。”

      小侍诚惶诚恐,马奴对主子来说很重要,这已经是全军上下秘而不宣的旧令,三番五次要断他手脚,又大费周章的接上,亦是常事。

      “端上来,拿粥给本王灌!”

      他令毕,果真就来了两五大三粗的兵士,一人架起地上那人来,一个拿着脸大的碗,粗鲁的掐了他的下巴,往他脸上倒灌。

      慕容誉有意寻死,紧闭的嘴,或拒不吞咽,不消片刻,白粥灌倒了他满脸都是,几乎掩住他口鼻,吃粥不成,反倒要把人呛死。

      知绾是与他有些渊源。

      她隐约记得,那年秋色、她在马下吓得花容失色,看着满地的腥血,几欲晕厥,这奴路过时,折断的手骨艰难的腾挪尽收,怕弄脏了她,是个好人。
      “我来试试。”

      知绾动了恻隐之心。这样的人,不该死。
      众人愕然,他只是个肮脏低下的奴,怎配娘娘…

      “给她粥。”谢崧讳莫如深。

      知绾取了温粥,心里给自己鼓气儿,想着爹爹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他们之间又有前缘,再者说,她如今是王妻,为夫分担是份内之事。

      “我喂你?”知绾小心翼翼试探

      喂他?郎情妾意,他倒成了恶人。谢崧低首、尽蹭履下污泥。
      见男人不应,她端来半碗粥,从怀里掏出贴身小帕,欲要替他拭擦,手浮在半空中,却不知该怎么办。

      “娘娘,小的来帮他擦。”方才跪伏的小侍,见她踌躇良久,解围道
      “你去帮他擦。”

      谢崧居高临下的将小侍一脚踹对近些,呵令,他少有苛待下人,今日难免烦躁。小侍哆嗦着跪迎上去。
      她晕着飞霞,将帕子放在小侍手上。

      小侍替慕容誉拭净脸,余光扫到自家王侯怒形于色,周身颤栗,吞咽口水,见风使舵的试探
      “娘娘,不然小的来喂。”

      “哦、好。”知绾又把粥递给他。

      他接过碗,取了勺,接了温粥,小心翼翼地往外奴口里送去,哪知那人死死抵闭唇舌,瞥了脸,毫无半分迟疑的,一口未入。

      “还是我来吧。”男子都是手重的。
      她缓缓下蹲,端过碗,取了勺,靠得他近些,低声细哄他

      “是我,半年前我们在宫墙内见过。你还记得么?我现在喂你吃点粥?”
      慕容誉闻言,有气无力的慢慢睁开蓝色眸眼,将眼前少女模样,从记忆中重合。
      知绾吹了气,万般轻慢的,喂他吃了一勺,那人慢慢嚼化了,才吞咽下去。

      “吃了,吃了,娘娘菩萨心肠,这奴命大。”

      小侍拍马溜须的奉迎,急夸美人几句。想着若此番若是多多露脸,主子觉得他机灵,许是会被调去别的好地也未可知。

      “你叫什么名字?”知绾问他、这小侍机灵,她喜。

      “小的贱唤阿成。”
      知绾得了鼓励,再往慕容誉嘴边送了几口,不消半响,半碗白粥已然下肚。

      “娘娘,可还添?”阿成再问。
      “他不够吃,再添上吧。”

      美人手如柔荑,细舀碗里热粥,呼着气,将其送入慕容誉口中。

      她肤如凝脂,芊芊弱质,身上那芙色累珠逶迤纱裙的绸料,本出自慕容皇室御贡,自他国破家亡以来,少见这失传贡料。
      她穿得好看,像极了旧时阿姐。不同的是,她比半年前媚柔了许久,慕容誉阖上眼,鼻尖尽嗅娇柔身上体香。

      前世里,他们的初遇,是在数年后,那时候的她不似现在稚嫩,早已以惊世才情闻名四海,一曲羽衣霓裳,冠绝九州,街头巷尾亦传颂着她的歌谣。

      只不过那时,她已经成为谢崧掌间至宝,普天之下,莫说是碰上一碰,瞧上一眼也是奢侈。

      那是天下间,比谢崧的锦绣前程,还要稀珍的毕生挚爱。是往后余生与他比肩山海,共御九洲的凰后。
      他只是在花光柳影下,绘屏烟幔间,得她惊鸿一瞥,便已贻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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