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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画仙 ...

  •   段远山召出灵剑稳稳当当停在身前,身后一人却用力攥紧宋移衣袖,将他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宋移及时在自己的衣袖被彻底扯破前止步,开始思考把江迟打晕带回去的可能性。

      这些天看似是江迟跟着他,实则是只要离开江迟一臂,江迟就会拉住他的衣袖跟上来。困,是肯定无法困住江迟,躲,则无论去到哪里都会被江迟找到。何况江迟是真的看不见,顺他心意又没什么。

      但当两人意见冲突,江迟铁了心不让他走的时候,宋移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恰如此刻,宋移只能停手,好声好气同江迟商量:“絮影,我们得回去了。”

      说是和江迟商量,其实他只边说边将江迟拽着自己的手掌摊开,在江迟手心画了长长的一竖。

      指尖触碰掌心时手掌轻微缩,江迟似乎是有些怕痒,但他明显是听懂了。

      因为下一瞬,江迟单手掐诀,破空而来的长剑发出清越的嗡鸣,稳稳停在宋移脚下。赫然是宋移以为遗失在东海的本命剑“长风”。

      空相悔是熟悉宋移武器的,此刻看到江迟能够操控宋移的本命剑,疑惑的目光瞬间在两人身上转个不停。

      顶着各异的目光,宋移还是站在了那把“背叛”了自己的本命剑上。

      哪怕身体有恙,江迟御剑仍然又快又稳。风云耳畔过,宋移开始思索自己的困惑。

      他很在意幻境中那位“仙君”所说的话,世间气息分为清气和浊气,灵气是清气中一种,可供修士修炼,利于万物生长。怨气包含在浊气之中,由众生的愤怒、悲戚、怨恨等情绪产生,怨气过于浓重,则有损人寿,甚至有可能导致死去的魂魄化为邪祟。

      修士以清气修炼,那邪祟以怨气为食吗?

      邪祟生成后确实会残害百姓,低阶邪祟吞食百姓血肉,高阶则以人们的痛苦为食。越是高阶,则越是残暴。除了残害百姓,邪祟也可通过吞噬修士的灵力或者其他邪祟来壮大自身。所以“仙君”口中以怨气为食的,是一只高阶邪祟?

      似乎不太对劲,他在幻境里说怨气不足邪祟将会毁天灭地,即使是阎君和另一只不知名姓的夷,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世间还存在更高阶的邪祟吗?

      另一句话也很让宋移在意,“仙君”说他要是死了,还有谁能维持灵气与怨气的平衡,谁又能维持着此方天地运转不息。涤荡怨气肃清邪祟以维护世间安宁,是所有修士入道的初心,可他要求灵气与怨气平衡,这一点分明与修士的初心背道而驰。

      宋移不会怀疑踏入道途的初心,若世间需要灵气与怨气平衡方可维系,极大的可能便是灵气与怨气,乃至于清气与浊气之间,存在着宋移所不知道的联系。

      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同源相生,彼此相生相克?

      灵气可以渡化怨气,怨气也会污染灵气。那灵气可以从怨气中生成吗?

      宋移不清楚。

      假如一切真如“仙君”所说,假如清气浊气相生相克,那灵气被修士用以祛除怨气后,怨气不足,则灵气不再,的确是无法维系世间运转。

      更甚者,若非修士除邪导致怨气不足,“仙君”也不必为维持平衡杀掉百姓。

      想到这的瞬间,宋移突然呕出一口鲜血,直直从剑上栽了下去,幸而江迟察觉不对瞬时接住了他。

      御剑的其他人着急地围了过来,宋移朝他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直到此刻,宋移才意识到,幻境中的杀机原来藏在这里。

      此时已过了三天,他们已经到了随方山下,千俸城之前。

      天上晃悠这三天,宋移没在段远山身上试探出东西来,他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来迟的学院夫子。闲暇之余,宋移将整个事件翻来覆去地想,终于在此刻有了头绪。

      然此时已到了分别的时候。

      宋移被江迟扶住,本就脸色苍白的人此刻更显得虚弱,乌黑的眼睛却沉的吓人,他低声嘱咐王漏和柳载酒:“恰好今日学宫休沐,我们也算是一起碰见过阎君,不如今晚在千俸城明月楼小聚?”

      学宫每月初一和十五休沐,弟子可随意下山。而明月楼是千俸城最大的酒楼,需得提前三个月预定坐席。

      宋移知道王漏和柳载酒不会拒绝。

      段远山却突然开口:“算下来我也算和你们有过命交情了,不知今晚的宴席,宋小弟子可愿为我多添一把椅子?”

      空相悔不清楚宋移对段远山的怀疑从何而来,但她相信宋移:“抱歉,段夫子,今晚的宴席,我也想带我未婚夫见一见我的朋友,有师长在旁,总归不太方便。”

      这便是明晃晃地拒绝了。段远山不再开口,王漏和柳载酒则表示要趁明光猎蝽颜色鲜艳赶回四象学宫做好胭脂,等晚上再下来寻他们。

      几人就此分开。

      江迟扶住宋移,他们跟着空相悔慢慢往前走,走近空相家大门时,宋移果然看到门内有一个撑着伞的人。

      他冷眼看着江迟,表情并不欢迎。幸好路上宋移已将自己的猜测对空相悔说了一遍。空相悔听完瞬间脸色煞白,毕竟任何人被告知自己所修的道是一个谬误,都会对自身的存在产生怀疑。

      或许对柳载酒而言,幻境的险恶处在与他的经历过于相似,对空相悔等人而言,幻境足以却让他们对自己的坚持产生怀疑。

      一个杀人如麻的“仙君”的几句话当然不值得相信,可若是午夜梦回,骤然惊醒,几句话翻来覆去,似乎指明了这样一个结果:若是修士不横加干涉,自作主张以灵气荡清怨气,那怨气与灵气本该平衡,百姓生死合乎因果,万物自然运转不息。可偏偏修士自作主张,自作主张……

      是修士的所作所为坏了世间平衡!

      诛心之法,不过如此。

      宋移点出其中关窍,算是将未来的隐患扼杀于摇篮。

      “且不说‘仙君’的话有几分可信。可若要我为了护住所谓的平衡而滥杀无辜,为了虚无的利益制造个体的苦难,这与我道相斥。”宋移淡声。刚想到这一切时,他的确心神震荡,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可他瞬时冷静下来,哪怕为了所谓的平衡,他也无法看着弱小被迫在自己眼前惨死。

      “仙君”的论断不可全信,哪怕真如他所说,宋移也会寻找其他的破局之法。

      空相悔的心中涌上一阵阵的后怕,很多事情,她一时并不能看得如此深入,很多选择,她也自认为不能同宋移一般洒脱。可作为空相家下一任的家主,空相悔自小就能辨清善恶正邪,坚持向善向上,这也是她和宋移做了这么多年朋友的原因。迈进空相家的大门,看见执伞的宫长月,空相悔又说:“这些事,我也会问问长月。”

      宋移正有此意。

      宫长月站在红伞之下,看向江迟的表情阴森,他淡漠开口:“慎儿,你决心要来杀我了吗?”

      知悔而慎行,慎儿是空相悔的字。

      空相悔无奈摇头,宋移止步。

      待空相悔走到他伞下,宫长月一转身,大门竟啪地关上了。

      宋移漠然无语。

      他看向江迟,直到现在,他也还不清楚江迟的来历,而另一个谜团却又出现。一个谜团牵出另一个谜团,到现在裹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无从解起。即使宋移,此刻也难免感到头疼。

      他揉了揉脑袋,算算日期,当即牵着江迟转身,去了千俸城最大的成衣铺子。

      铺子与明月楼开在同一条街上,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叫做“灯下观”。

      华贵的衣料本该避水避火,这铺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不用夜明珠照明,反用形如仙草神兽的烛台端起憧憧火烛,照得各式衣料和刺绣在夜间泛出月华般的流光。

      烛光明灭,华衣着身,揽镜自照。正如店名暗指,灯下观美人。

      又因为店面雅致和衣料舒适,店里的客人一直不少。

      而为众人所不知的是,这家铺子其实是金娆公主的私产。

      此刻暮色四合,宋移正坐在“灯下观”的顶楼,看掌柜刚刚交给自己的四封信。

      从东海回来后他曾给师叔去了信,想请师叔帮忙照看来历不明的江迟。虽说宋移振作后带江迟进入了四象学宫,信件却早已被送了出去。

      若不出所料,回信应当会被寄到了千俸城。

      宋移果然在这里收到了四封回信。

      师叔半夏的信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只九个字“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师父南乡子竟然也写了信,他啰里吧嗦,开篇果不其然是对自己的臭骂,宋移直接忽略不看,跳到最后一句,南乡子嘱咐他上四象学宫找白梦生救命。

      第三封信则鼓鼓囊囊,宋移拆开,信件前几张是簪花小楷,后几张则变成了狂放的草书。他的父母果然又写到了一起。这封信以早春寒暖往复嘱咐宋移添衣保暖起笔,写到他们在京城无病无灾让宋移不必忧心,又写到宋移离家前捉的小鱼已经长大养到了莲池里,吃饱了还会吐水逗人开心。写到最后,金娆公主又添了一句,太子将于六月初九迎娶太子妃,要宋移务必归家。

      打开最后一封信,正是他的表兄太子刘瑾,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礼金单子。

      宋移当即给它塞了回去。

      掌柜见宋移看完信,立即捧着一套衣物来到宋移面前:“公子,这是刚到的新款,公子可愿意试一试?”

      掌柜自然知道宋移是店里的少东家,不过即使宋移与他非亲非故,他也愿意多向宋移推销新款,原因无外乎什么衣裳上了宋移的身都很漂亮,宋移穿上新款往街上一站,无异于一块行走的活招牌。

      修长的手指却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宋移撑着下巴,点了点坐在自己身旁的江迟:“有没有适合他的?拿上来让我看看。”

      早在宋移刚带江迟进门时掌柜就差人准备好了,又几个伙计鱼贯而入,手上各捧了几套衣物。

      这位公子的身量比自己的少东家要高一些,面容冷艳却似乎身体有疾,如雪压红梅,少了几分凛冽又多了几分纯粹。因此店家准备的衣物多以白、红为主。

      宋移视线从一堆衣物一扫而过,直接落在了最繁复的那件上。

      这套衣服红多白少,衣上暗藏银丝勾勒流云,领口用金线绣出鹤纹。除去衣服,玉冠、腰带、环佩等各种配饰还另装了三个箱子,是适合高台端坐,不适合四处奔走的衣服。

      宋移却亲自拿起外袍往江迟身上比。

      有眼力见的伙计纷纷退下,屋子里一时只剩他们两个人。江迟顺着宋移的动作站起、抬手、转身,顺利让宋移脱下自己的外袍。

      自江迟跟着宋移以来,他身上穿着的一直是那件袖口卷毛的白袍,青丝也只是被随意束在脑后。这样的装扮相对江迟的脸而言实在是太过潦草了。宋移突然想试试看,极尽繁复的衣物穿在这个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宋移此刻便见到了。

      在他亲手给江迟穿上新衣,扣上腰带,带上环佩,拢住散落的青丝又戴上玉冠之后,江迟的眉眼在烛火下越发夺人心魄。华丽的衣物没有增添他的雍容,反被江迟压了一头,将他衬得高不可攀。

      错落烛台上的点点火光在江迟身后开成明灭红莲,江迟于其间垂眸静坐,目下无尘。

      这样的人,不该在这里,合该端坐在神龛上。

      眼前人如画中仙,画龙有点睛之说,画人……

      宋移拿出王漏塞给自己的口脂,颜色确实很好。

      他擦干净手,在盒子里取了一点颜色,轻轻点在江迟唇上。

      江迟偏头,宋移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也有点点烛火,跃如急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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