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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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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秋交界之际,江面上刮过的风夹着水汽,正是清凉。若是穿得少一些,吹得狠了也不免打起寒颤。
船舱的舱帘卷着,原本和煦平缓的江风自狭窄的舱中穿堂而过,也不由变得疾了。
郝伍少打了个哆嗦,蜷起身子将自己抱紧,韩轻嗣目光略沉,起身将舱帘放下来,船舱中不由昏暗了许多。
四个人坐在船上,俱是一言不发,江颜逸懒懒地倚在舱壁上,目光毫无起伏波澜地看着韩轻嗣将郝伍少搂入怀中。
王小虎自离开了王家村后也习惯了沉默失神,故他对这样压抑的环境也并无不适。然而遇见江颜逸之后,王小虎被他常挂在脸上的温煦笑容感染,偶尔又露出少年纯真的笑靥。
他喜欢江颜逸,是少年全心全意毫无瑕疵的喜爱,炽热而盲目的崇拜。
郝伍少被颠簸的木舟晃得头晕胸闷,昏昏欲睡。韩轻嗣将他的身体放平,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王小虎也不习惯坐船,脸色已有些发青,只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韩轻嗣与郝伍少并不曾留意到。
江颜逸突然起身,将手递到王小虎面前:“出去吹吹风会舒服一些。”
王小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藉着微弱的亮光看着眼前人。那人莹白如玉的肌肤似乎绽着光芒,身形高大如神祗一般。
他不由将手递放到江颜逸掌心中,乖乖站起身随在他的身后除了船舱。
神的温柔,无可抵挡。
江颜逸与王小虎一出去,昏暗的船舱中只剩下韩轻嗣与郝伍少二人。
郝伍少昏昏沉沉地喃喃道:“回了江南……我们别再离开了,好不好……”
韩轻嗣撇嘴:“……明明是你要跟乔洛玉上京……”
说起乔洛玉,两人都是一阵出神。如今春闱已考完了,也不知他独身一人是否赶上了,又是否成了功名。
郝伍少吃吃笑了两声:若不是怕你和三姐成日腻在一道,少爷又何苦离家远行?
他道:“是我不好……以后不走了。”
韩轻嗣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应承。
郝伍少心中一空,明知他放不下仇恨,不由心中暗叹。
两人俱是不知再说些什么,一时舱中静可闻呼吸起伏。
郝伍少晕眩不已,缓缓睡了过去。
过了一阵,江颜逸领着王小虎又进来了。
韩轻嗣抬眼淡淡扫过二人,又低下头若有所思。
江颜逸目光微沉,见郝伍少已混沌睡了过去,遂上前轻声道:“子凡,你随我出去说说话可好?”
韩轻嗣看了眼伏卧腿上的郝伍少,摇了摇头:“上岸再说罢。”
江颜逸身形顿了顿,苦笑着回身坐好。
过了不久,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旋即就是水流噗噗之声。
郝伍少正半梦半醒之间,被响声惊醒,朦朦胧胧睁开眼。
韩轻嗣动作轻而迅地从他身下撤出来,与江颜逸一起冲到了船舱外。
那形容枯槁的船伯已不见了,船头被砸了一个巨洞,江水正汹涌地往里灌。
韩轻嗣眉心猛地一揪,目光四处巡视,平静的江面不见船伯的身影,且最近的岸也远得危危出现在视野尽头——以轻功根本飞不过去。
韩轻嗣心中迅速计较了一番,回身撩起舱帘,对尚不知发生何事的郝伍少与王小虎吼道:“快出来!船要沉了!”
两人一惊,王小虎扶着郝伍少跌跌撞撞走出舱外,水已没过了脚踝。
郝伍少惊诧道:“船伯呢?”
韩轻嗣不理他,转头向江颜逸道:“思暇,你可懂水性?”
江颜逸颌首。
韩轻嗣道:“小虎便麻烦你了。”
江颜逸略一顿:“你们呢?”
韩轻嗣冲进船舱中,拔剑将木桌四腿劈下,拎着木板走出来,江水已淹至小腿处。
他将木板放于水面上,对郝伍少道:“躺上去。”
郝伍少自幼畏水,见到这样的情景早已吓得浑身无力,只是强撑着咬唇不显露出胆怯来。
听了韩轻嗣的话,他一手紧拽着韩轻嗣的手,缓缓躺了上去。
若只是畏水,倒也没什么。然韩轻嗣明白,以郝伍少的体质,若是在这寒凉的江水中浸上一浸,只怕要去掉半条命。
木舟缓缓下沉,舟边的水面涟漪阵阵,郝伍少躺的木板随之左右晃动,早已被江水打得湿透了。
韩轻嗣心急不已,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在水下推着那木板前行,以求让郝伍少少浸些水。
江颜逸冷眼看着,待扭头看向王小虎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温吞和善的笑脸,一手将他搂紧了,柔声道:“可准备好了?”
王小虎紧张地点头。
江颜逸搂他的手臂紧了紧:“莫怕。”说罢纵身跃入江水之中。
韩轻嗣推得小心翼翼,怕快了激起水波,慢了又不行,然而即使如此,郝伍少躺在木板上依旧被江水冻得瑟瑟发抖,却紧咬着嘴唇不吭声。
游至中途,江颜逸突然搂着王小虎从水中跃起,激起一阵浪花。
他刚跃出水面,那四散的浪花突然聚到一处,形成一柄巨大的水剑,向他横劈而去。
江颜逸目光一沉,使出蜻蜓点水的轻功向江面上一踏,一手搂着王小虎迅速闪开,堪堪躲过了那柄水剑。
水剑落回水中,激起一阵汹涌的波澜,一个浪头扑面打在郝伍少身上,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江颜逸抱着王小虎重新落回水中,忽见一个黑影从水下蹿了出来,一个推掌,一片片水棱子如飞刀般向他袭来。
江颜逸用左手挥掌,以内力将水棱子打开。
那偷袭的黑影正是方才老态龙锺的船伯。然而眼下他一改方才那佝偻的身形,身手极其敏捷,在水中一招一式打得江颜逸只得不断躲避。
那船伯身手虽快,然而内力却并不十分深厚,若是单打独斗,应不是韩轻嗣的对手。然而江颜逸一手抱着王小虎,只有见招拆招的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在那边打斗,打得浪涛汹涌,船伯一式龙王怒喝,四周浪涛大作,韩轻嗣稳不住木板,郝伍少滚落入江中。
韩轻嗣又气又急,迅速游过去将郝伍少搂在怀中,从江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郝伍少呛了水,猛咳了一阵,浑身颤抖不止,嘴唇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
韩轻嗣目光冷如冰霜,抱着他游至木板边:“抓紧了。”
他松开郝伍少,从水中跃起,一脚在木板上借力踏了一下,腰间的青雪剑已被抽出,如玄鸟般向着那船伯飞刺而去。
船伯与江颜逸正打得不可开交,余光瞥见韩轻嗣袭来,只得硬生生撤了招式,头一低,向水下躲去。
韩轻嗣不管不顾,剑随着刺入水下,却见那船伯如鱼一般灵活躲开,只被他割破了衣摆。
韩轻嗣入了水,水中阻力极大,行动便迟缓了许多。然而那船伯在水下竟如在岸上一般活络,左躲右闪,时不时浮出水面挥出一片水棱子,韩轻嗣用剑破开,江颜逸则用内力破开,双方皆占不到便宜。
如此打斗了一阵,韩轻嗣心急不已,那船伯见对方人多武艺高,一时也讨不到便宜,只得用了八成了功力打出一道水墙,藉着这片刻功夫从战局中抽身而出,如鱼一般游远了。
韩轻嗣并不恋战,见人已远去,想也追不上,便迅速游回了郝伍少身边。
他方游近,只觉郝伍少周身的水温比四处冷了许多,当下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查探究竟。
郝伍少寒毒发作,一波一波袭来,只觉周身肌肤刺痛不已,神智已有些迷糊,勉强抓着木板边缘不让自己沉入水中。
他右脸上浮现出一条黑金色的斑纹,正缓缓延伸着,如蚁噬一般。
韩轻嗣怒得猛一挥手,不远处炸起一个水球,一阵淋漓水花浇在两人脸上。
他暗骂了一声,眼下让郝伍少离开水中反而更冷,只得弃了木板,单手搂着伍少迅速向岸边游去。
江颜逸与韩轻嗣奋力游了好一阵,郝伍少脸上的斑纹缓缓漫开,逐渐在右颊上勾勒出一幅黑龙图。斑纹两端同时延伸,勾出龙身两侧,已渐渐画至龙尾。
江颜逸不动声色地向他们瞟了一眼,瞧见郝伍少的右脸,眼睛一亮,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好容易游到岸上,韩轻嗣将郝伍少放在地上,喘着气拔剑斫下一堆木枝,隔空推了一掌,地上的枯叶都聚成了一堆。
他开始四下搜寻火石。
郝伍少躺在地上颤抖不止,身下的泥土被他身上淌下的水洇成深色。
王小虎方才也受了惊,然而江颜逸将他护得极好,并未受什么伤,连水也没有呛着几口,故喘了一阵,便走上前查看郝伍少:“小五哥!你怎么了?”
韩轻嗣找到了火石,猛地打了起来。然而大约因为浑身湿漉,弄湿了火石,竟怎么也打不出火来。
江颜逸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急昏了头脑,向王小虎柔声道:“先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免得被风吹了染上风寒。替你小五哥也脱了。”
王小虎这才回过神来,连连颌首,手忙脚乱地扒下自己的衣服,又将郝伍少身上的狐裘大衣脱下来。
狐裘大衣吸足了水,沉重不已,王小虎费了些力气才将它丢到一旁。
郝伍少被扒光了衣服,昏沉间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抱紧自己。他湿漉漉的身子被风一吹,光滑的肌肤上迅速泛起一层疙瘩。
王小虎把自己脱下来的布衣绞干了水,将郝伍少抱起来,用半干半湿的衣服替他擦去身上的水珠。
韩轻嗣依旧打不起火来,双目充满了血丝,丢开手上的火石又要去另寻。
江颜逸眼眸微动,从韩轻嗣手中拿过青雪剑,斫下两块粗木,三两下将其中一根削尖了,在完好的那根上覆上许多枯叶,两手夹着削尖了的那根猛地一转。尖木疾速飞转着打进另一根木头中,四处的枯叶迅速被引燃,火便烧了起来。
他做完这些,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郝伍少脸上的黑龙已绘出十之八九,龙尾开始逐渐合拢。
韩轻嗣向火中添了枝叶,火势逐渐旺了起来。
他将郝伍少抱到火旁,手掌贴其神阙穴,真气游至掌心,流进郝伍少的身体之中。
那黑金纹收拢的速度骤然放缓,以极慢的速度滋长着。
江颜逸目光如痴如醉地盯着他脸上的图纹,眼中竟渐渐浮起水汽,嘴角似勾非勾:“隐龙蛊……”
韩轻嗣蹙眉,犀利的目光扫向他,然而他看到江颜逸的时候,后者的神情已由兴奋变作迷茫:“原来是隐龙蛊……”
韩轻嗣精神一分散:“那是什么?”
郝伍少脸上龙纹的尾部终于阖上,诡异的黑金色光芒一闪,旋即退了下去,那龙纹竟成了蝴蝶兰的紫色,且逐渐变淡,终于定在了浅紫色。
江颜逸垂下眼:“隐龙蛊已活,你的真气不抵用了。”
韩轻嗣一怔,手上运气却不停:“那是什么?”
江颜逸淡淡扫了眼韩轻嗣的手:“你不信我?”
韩轻嗣顿了片刻,掌上的真气缓缓收了:“隐龙蛊是什么?”
江颜逸微微蹙眉:“他这病症,裴满衣不曾替他看过?”
韩轻嗣道:“看过。裴满衣说他所中的乃是寒毒。”
江颜逸微诧:“裴满衣说是寒毒?”
韩轻嗣凝眉。
江颜逸道:“旁人不曾听过倒也罢了。以裴满衣的学识,不该不知他这是隐龙蛊的缘故……隐龙蛊据传是三百年前苗疆之王培炼而成,中蛊者面浮黑金色斑纹。若蛊虫不喜中蛊之人,则斑纹浮于左颊,纹路混乱,看不出形状。若蛊虫选中了中蛊之人,此人被称作龙皿,斑纹浮于右颊,逐成龙状,绘成全龙后斑纹变作浅紫色……”
韩轻嗣低头看郝伍少的脸颊,果真同他说的一致。
江颜逸继续道:“斑纹变色,则蛊虫已醒,若要去蛊……除非剜了中蛊者之心。”
韩轻嗣面色阴寒:“这蛊有什么害处?”
江颜逸道:“非龙皿的中蛊者气血极寒,亲近者易损阳气,日久则寒极而亡。龙皿则不损碍旁人,自身气血阴寒。蛊虫未醒时身体虚弱,冷不得累不得。蛊虫醒后……龙皿不能有后。”
韩轻嗣蹙眉:“只是不能有后?”
江颜逸颌首:“隐龙蛊对龙皿自身并无损害,当初苗疆之王炼此蛊恐怕只是想利用龙皿罢了。龙皿之血可解百毒,杀百蛊,乃是蛊中之王。不过龙皿极难寻,可做龙皿之人原本自身就应是精气纯阴之人,此类人本就是万中难挑其一,然而精气纯阴之人中,能唤醒蛊虫者又是万中挑一。”
韩轻嗣沉吟道:“可解百毒……?那他自己……?”
江颜逸摇头:“唯独不可解龙皿自身之毒。”
韩轻嗣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听说他的母亲也曾中过这个蛊。”
江颜逸道:“恐怕他的母亲便是精气纯阴之人,才被有心人下了此蛊。若中的是毒,又怎会遗传?应是蛊虫入了胎儿之体,故才带到了郝伍身上。”
韩轻嗣沉思了片刻:既然隐龙蛊对郝伍少的身体并无损害,那倒也无妨。蛊虫醒后,他不再畏寒,反倒是得了好处。
江颜逸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虽然隐龙蛊的传闻江湖上并非人尽皆知,然而各大门派中总有人知晓……他脸上的斑纹便是块招牌——解百毒,杀百蛊,什么人不想要?!三百年来又有几个龙皿可得全身而退?”
韩轻嗣淡淡扫了眼郝伍少:“遮了它就是。”
江颜逸微笑道:“你细看他的皮肤。”
韩轻嗣奇怪,依言仔细查看,竟觉郝伍少与往日略有不同。再细看看,手指一触,不由惊道:他的肌肤比往日更晶莹剔透了不少,摸上去触感如软玉一般光滑,恐怕一般的脂粉根本施不上去。
他低咒了一声,不由有些头疼。
郝伍少一直昏迷不醒,江颜逸垂着眼低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连累了你们。”
韩轻嗣这才想起那船伯来,疑惑道:“那是星宿宫之人?”
江颜逸颌首:“他易了容,我竟未瞧出来。看他身手,应是——玄武使。”
韩轻嗣微狭起双眼,更是头疼:“玄武使?”星宿宫的四大使都是吃饱了没事做不成,除了一个白虎使,各个都不安分。
江颜逸道:“恐怕是宫主派来杀我的……玄武使善水,在水中身手快过陆上,比鱼更为灵敏,擅以水为兵。”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道:“你是为我取剑方才背叛了星宿宫,此事自不能怪你。”
江颜逸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喃道:“子凡……”
韩轻嗣对上他的眼睛,那墨色的瞳仁深邃不已,其中像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郝伍少突然蹙眉,伸手摁住胸口,神色痛苦不堪:“轻……嗣……”
韩轻嗣回过神来,忙低头看他:“怎了?”
郝伍少蜷成一团,牙齿不住打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