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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遗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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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在我的身后“砰”一声关上,我告诉自己,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从青花瓶中取出小钥匙,躲进那个没有人注意的小房间,我把手机关机,告诉方伯不要接待任何客人——事实上,除了其风,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刚才的惊鸿一瞥给我的震惊并没有消失,但我不能冲动。我需要时间,来重新整理一下我脑海中的故事。
我把那些信重新排列,努力辨认模糊的邮戳,按时间顺序,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码好。那些信是在大约七、八年前写的,那时候其风的年龄应该与我现在差不多相同。信的时间,持续了大约三年年前后——并不是有规律的,而是有时几周一封,有时候一月一封,有时一周会有好几封。
我重新拆开那些曾让我心神摇曳的信。从第一封开始,按顺序通读下来。
“郁:
也许这封信根本寄不到你手里。我只能按照小道打听来的地址,无望地写下这些字句,怀着万分之一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看到。我不知道你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世上。我只能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宅子里,写下我这些梦呓般的愿望……
“郁:
家里的事情太复杂,我无法去找你,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母亲病得很严重,显然这件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我不祈求你可以回来,我知道我的罪过已经太深重,但起码给我一点暗示,让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还好……
“亲爱的郁:
母亲去世了。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我发现我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当我以为安定下来就可以找你的时候,我发现你却不再属于我。我们的一切都已经随着这个分崩离析的家庭远去了……我希望一走了之,但没有你的消息前,我无法离开。
“我最亲爱的,最想念的郁:
你有没有收到过这样开头的信?无论如何,你绝不会有过一封代表写信者这么真心实意的信。词语不能表达我心意之万一,我与你在一起是如此,你走了之后更是如此……
“郁,亲爱的郁……
“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想理解这个故事。从时间看来,这些信的寄出时间,正是我高中前后的时间。我自己,当然是不记得任何那时候任何的变故,取而代之的记忆是一个平静似水的高中。而根据林医师的判断来看,我在那一时间的记忆很可能是被自己虚构的。我甚至记不清之前发生过什么,因此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些信会是写给自己的。
而现在,那个抬头的“郁”,那些亲爱的想念的缠绵的称呼,竟然会是给我的?
竟然会是从我认识不过数月的方其风手上,给我的?
我摇头。如果是给我,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些信件?而我也并不认得信上的收件地址。我和母亲一直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并没有住到过那样的地方。
然而,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象,如果那些信真是属于我的话,会发生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其风和我,认识了起码七、八年,而从感情上看,我应该是离开了他——为什么?我根本不觉得自己认识过他,而这一次,我不过认识他数月,就快忘记了之前的伤心,如果真是年少的我,为什么会主动离开他?为什么,伤心的又会是他?
而他又要隐姓埋名,给我写信,却不让我知道真相?
而这些信,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深吸一口气,无法得出答案。我不希望看到他的欺瞒,但心里想到我本该就是这些信的主人,脸上竟然有一丝发烧。我无法不被这些信打动,这些占据了我目前所有思绪的字句,我无法不承认,写信的人是怀着一颗何等热烈的、绝望的心下笔。
我想起上次生病时,其风跟我说的话。我们应该信任。我应该放下自己的包袱,何况我是如此爱他。
我想起了当年的我住的地方,那个在我进大学之后,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为了防止记错,我又找出通讯录核对好。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个希望了。
当年的亲戚早已搬走。在香港闷湿的鸽子笼里,我找到了现在的公寓门房,他告诉了我房客的联系方式。
我没有想过我会拨起舅母的电话。那个对我和母亲冷眼相加的女人,是我一辈子都不愿再碰的噩梦。曾经,我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然而,现在的我必须强大起来。我离那时的我,已有近十年之久,我应该成长,应该无所惧怕。
女人好半天才听出我是谁。很不耐烦。“这事你应该问你母亲啊!她临死的时候没告诉你吗?”我能想象电话那头是个涂着红蔻丹剔着牙的俗艳女人模样。
“没有。难道,我们还有别的住处?”
“什么别的住处?还不是那个男人给她的。她一死,我早卖了,给你交大学学费还不够呀!”
“唔该,你能告诉我那个住处的地址吗?”我忍着骂她的冲动。
虽然她说得很模糊,但我还是确认了,那与信件上收件人的地址几乎无二。
“你能不能再说得清楚点,那个男人是谁?”
“是谁?除了你爹,还会有谁?”不耐烦的女人终于挂了电话。
我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无法排解。我心里竟然有一丝欣喜:那些信件是给我的,是其风写给我的,虽然那些信上的语气,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但某个时候的他,出于某种心情,写下了那些东西。
与现在风轻云淡的他不一样,原来的其风,是爱我的。
原来我们,竟是深深相爱的。
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我们曾经有过交集。在生活的舞台大幕拉开之前,我们就曾在后台执手相惜;那间古老的宅院,是我们第一次度过的地方
但更多的疑团,充满了我的脑子:如果爱我,为什么我要离开呢?我的母亲,为什么又不去住父亲留给她的屋,反而要跟舅母挤呢?
我拨通了其风的语音信箱,简短地告诉他,等他回来,我要和他谈谈。
我必须,自己解开一切。
我回到公司。其风应该会在今天回来,他听到我的语音留言,会过来找我。
还没在座位上坐定,看见公司的律师黎明辉朝我走过来。他跟我打招呼:“叶总,我顺路过来,给方少爷他要的文件。怎么,人还没回来吗?”
“他今天回来。你要是还有事的话,东西我帮你转交吧。”
“好啊,多谢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把东西给我。
如是往常,我绝对不会看一眼他的东西。但是这封黄牛皮纸的厚厚卷宗落在我桌子上时,我忍不住绕开丝线,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出乎我意料的,那是一份遗产继承文件。
“本人方鼎,系方氏实业股东,立此遗嘱,对我所有的财产,作如下处理。长子方其风,继承股权30%及方氏名下地产,并所有现金以用于寻找次子方其郁。如方其郁在一年内出现,则方氏股权的70%及名下拍卖行嘉德由方其郁继承。如一年之内无法找到,所有股权自动由方其风继承,嘉德拍卖则捐给慈善机构。”
下面是交割手续,有律师和其风的签名。我看了落款,发现到嘉德股份被转移给我为止,正好一年。
方其郁……方其郁……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了真相。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从头凉到脚,如立寒风中。
方其风,是你无比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对你可以信任的!
当我交出我的信任,交出我的心,甚至想让你帮我找回记忆时,你却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让我落入彀中!
你把你抢不到的嘉德顺水人情似的送了我,却对我隐瞒了整个遗嘱。一年之内我没有出现,整个方家,已经归入你,方其风名下。
你找到我,不过是想控制我。办公室的镜子,宅院的租约,甚至我对你的爱,都可以成为你的控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