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病小鬼》今年

1、夏草儿

　　春末夏初，寒意尽消，暑气未至。和煦的阳光欢撒大地，轻柔的暖风拂过安宁祥和的江南古镇。
　　时值晌午，忙活了一上午的草儿终于清洗完家中所有的衣物和被褥，此刻正在院子里将洗净的衣物一件件往麻绳上凉。
　　“可恶的老爹，居然丢下一大堆事情给我，自己却跑得没影没踪。”嘴里碎碎念叨着，一甩手将湿哒哒的灰色长衫搭在绳子上，然后愤愤的扯开，若不是买衣服要花银子，只怕此刻挂在她眼前的会是破布条。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憨实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草儿！”
　　娥眉微拧。手上的活儿未停，只是拉扯衣物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几分，颤抖的绳子上隐隐传来阵阵哀号。
　　“今天剩下好几块豆腐，够你和夏大叔吃上好几天哦。”阿牛憨笑着，献宝似的高举起手中的篮子。
　　草儿头也不回，斜眼道，“谁稀罕你那几块破豆腐。”
　　“草，草儿……”笑容僵在脸上。每次他送豆腐过来，她都会很开心的冲他笑，有时还会甜甜的叫他阿牛哥。可今天，她……“草儿，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敢来烦我？”
　　“哦。”阿牛很识趣的转身，不再烦她。
　　所有做买卖的小贩都巴望着自己的生意能够更好一点。可阿牛每次早集，都默默念叨着希望自己的豆腐别卖得太多，这样就可以多剩一点送给草儿和她爹。往常最多剩下三两块，可今儿个剩下了五块，所以集市刚散他便提着卖剩下的豆腐兴冲冲的跑来跟她献宝。没想到，却碰上她心情不好。原本还猜想着她会不会叫她阿牛哥呢。不过片刻功夫，来时的喜悦便被落寞取代。
　　“等等。”
　　阿牛刚走出几步，便被喝住。忙惊喜的转身，“草儿，你叫我？”
　　“把豆腐留下。”草儿侧目瞥他一眼，努嘴示意他将篮子放在半人高的矮墙上。
　　“你不是说不稀罕吗？”阿牛虽有些错愕，可喜悦却毫不掩饰的浮上眼睑。
　　“我说不稀罕，又没说不要。”草儿白他一眼，不要银子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要就好，要就好。”阿牛走过去放下篮子，傻呵呵的冲着草儿笑，一点要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良久，草儿终于忍无可忍，扭头怒喝：“还不走？”
　　“我，我……”阿牛瑟缩了一下，眼中的眷恋却不减分毫。“我娘让我问你，问你……”吞吞吐吐半响，话尤未出口，黝黑的脸庞却已遍布淡淡红晕。
　　见状，草儿更是怒不可遏，一跺脚，却不料踢翻了脚边的木盆，而盆中那件未及凉上绳子的衣服也落在泥地上。“可恶的曹阿牛！你看你干的好事！”她懊恼的奔过去一把揪住高出她不止一个头的傻大个儿。“你娘究竟让你问什么？不知道我最恨别人吞吞吐吐，话说一半啊？”
　　“我娘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跟我成亲？”
　　“咳咳，”草儿一惊，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暴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喘道，“你，你刚说什么？”
　　“我娘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跟我成亲？”阿牛红着脸，老老实实的又重复了一遍。
　　“谁说我要跟成亲？”
　　“夏大叔，”阿牛低着头冲她傻笑，“夏大叔说，这些年一直白吃我们家的豆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答应把你许配给我当是答谢。”
　　此刻草儿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绘。只见她低垂着头，额前服帖的留海垂搭下来遮住左边的眼睛。阴沉的脸色比下雨前的天空还要灰暗，皱得死紧的眉头仿佛能夹死两只苍蝇。揪住阿牛胸前衣襟的柔荑缓缓松开，自然下垂，继而紧握成拳。
　　她，夏草儿，年芳十六，虽不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但好歹也是貌美如花风华正茂的小美人！他那个终年只想着远行游历的臭老爹居然就这样廉价的把她卖了？她难道就只值几块破豆腐的价？
　　越想越生气，可怒极了反而变得平静起来。草儿深呼一口气，再徐徐吐出，伸手掠过额前留海，冷哼道：“我爹答应，我可没答应。你要娶就娶我爹去。”
　　“可是，草儿……”
　　“可是什么？我夏草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买豆腐的傻子？吼！不许再来烦我哦。”草儿狠狠的撂下话，提了装着豆腐的篮子转身便往屋里走。
　　“草儿，你……是想去古家做少夫人吧？阿朱说你贪图荣华富贵，一旦古家的征婚告示贴出来，你肯定就不要我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认识的草儿不是那样的人。草儿，你告诉我，你不会为了钱嫁给那个病少爷的，对不对？”
　　身后传来曹阿牛焦急万分的质疑。他说了一大堆话，可真正听进草儿耳朵的却只有两个字——“古家”。
　　话说，这古家乃是古镇首富，古家先祖更是这古镇的第一个寄居者。可以说，没有古家先祖，就没有古镇，没有古家人的兢兢业业，就没有古镇今日的繁华。古镇半数以上的店铺商行都是古家开的，古镇方圆百里的土地一半以上都是古家的产业。据说，古家的金子堆积如山，银子更足以填平大海，总之一句话，古家很富有，说它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然而，古家虽富，可历来人丁单薄，九代单传，到了这一代，古家老爷古临川娶了七位夫人，真真是三妻四妾，可膝下却依然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还是个体弱多病的主。据说啊，这位少爷病情愈渐严重，只怕命不久矣。庞大的家业落得无人后继，何其哀哉！
　　草儿驻足回身，看着阿牛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蹙眉问道，“古家怎么啦？什么告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阿牛愣了愣，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今天没去集市？”
　　“没看到我凉的这些衣物啊？这么多，整整洗了一个上午，哪儿还有时间赶集啊？”说到这个就来气，每次她老爹回家就丢下一大包穿过的脏衣服，然后在家待上一阵子又拎着包袱出门，一走十天半月不见人影。这回更好，昨儿个回家丢下脏衣服，拿了干净衣服吃过午饭又出门了。有这样的老爹真是她夏草儿的不幸啊！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有。真的没有。”阿牛慌乱的摆着手，脚下连退两步，转身要走。
　　“阿牛哥。”
　　刚迈出的步伐被身后甜滋滋的呼唤声叫住。回过身，只见方才还满脸怒容的草儿满脸堆笑，柔声细语道：“阿牛哥，阿朱在家吗？”
　　阿牛怔愣不已，却顺从的回答：“不在。你也知道古家是大户人家，她在古家做事，可不能怠慢，哪能随便跑回来？”
　　“这样啊？那等她晚上回来，你能不能叫她过来陪陪我？”
　　阿牛一时之间尚未猜透草儿在打什么注意，只得默不作声。
　　“你也知道，我爹不在家，晚上一个人在家我会害怕的，所以想叫阿朱过来陪我。你不会不答应吧？阿牛哥——？”草儿耷拉着头，撅着嘴，故作委屈状，末了还不忘甜甜的叫声阿牛哥，顺便撒撒娇。
　　“这样啊，等阿朱回来，我就让她过来陪你。”阿牛认同的点点头。
　　“谢谢阿牛哥！”草儿笑容灿烂，眸光更是灿烂得可疑。
　　＊＊＊ ＊＊＊ ＊＊＊
　　时值晚间辰时一刻，劳累了一天的草儿刚做好饭菜端上桌，院子木门便发出脆生生的咯吱声。紧接着，一个轻快地脚步朝着屋里而来。
　　“草儿，草儿。”
　　隔壁家阿牛的妹妹阿朱大叫着一脸兴奋的跑进来。
　　在听到院门咯吱声时，草儿就飞快的往嘴里塞饭菜。待阿朱跑进屋，她不但没停下来招呼，反而狠狠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这才边咀嚼边抬起头来。
　　“呀！麻婆豆腐，醋溜白菜，我最喜欢了！”
　　只见阿朱夸张的惊叫着自己盛了碗饭，操起筷子便吃起来。
　　草儿翻了翻白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丫头每次过来她这儿不管什么菜，都说是她最喜欢的，接着便不由分说自己大吃特吃起来，也不管她答不答应。
　　草儿瞪大了眼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食物，赶紧伸筷子去抢菜。
　　两盘子菜，很快就被抢了个精光。
　　“呼——吃得好撑！”阿朱满足的抹抹嘴。
　　草儿暗暗撇嘴，她都还没吃饱呢。正想抱怨，忽闻阿朱惊叫：“啊！差点忘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耶！”
　　“好消息？跟古家有关？”草儿瞪圆了半大不小的眼睛。
　　“对啊！你今天不是没去市集吗？你怎么知道？”
　　“哎呀，这个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古家有什么好消息？”草儿急切的扳正话题，眼冒金光揣测道：“该不是古老爷要认我作义女吧？”
　　“做你的白日梦吧！”阿朱一巴掌拍在草儿额头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要认义女也轮不上你啊。”
　　“那还能有什么好事？”草儿皱皱眉，撇撇嘴，“你可别说是古老爷要娶八姨太哦。我才不会为了银子嫁给一个老头子呢！”
　　阿朱斜眼睇她，讪讪道：“就凭你的姿色啊，你想嫁，人家古老爷还不娶呢！”
　　“什么叫就凭我的姿色？我很差吗？”对于阿朱的话，草儿颇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伸手轻捋额前服帖的留海，随着手的动作缓缓昂首对着屋顶，神情倨傲狂妄，“别忘了，你大哥可是喜欢我得紧耶！”
　　“得了，别提我那大哥！就他那种笨蛋才会喜欢你这个粗鲁自恋爱贪小便宜势力又现实的女人！”
　　“呵，你在说你自己？”草儿扭头笑问，眉也弯弯，眼也弯弯。
　　“我在说……算啦，还是说古家的事吧。”阿朱无奈的叹了口气，草儿根本没有自己相貌平平的自觉，无论她说什么也是徒劳。
　　草儿得意的用手指戳了戳眉心，每次争吵她都是赢家。
　　“啧啧，既不是古老爷认义女，也不是古老爷娶八夫人，那古家还能有什么事？总不会是病少爷娶亲吧？”草儿不屑的耸耸肩，已经不对古家的好消息抱任何期待。
　　“对啊，就是古少爷娶亲！”
　　“咳咳，古少爷娶亲算什么好消息啊？”草儿差点被她的话呛着。
　　古家给一个十二岁的病小鬼娶亲，摆明了是为了冲喜。要是真让那古家少爷好起来，一生的荣华富贵自是不必说。可要是那古家少爷不但没好，反而病情加重，一个不小心呜呼哀哉了，荣华富贵想都没得想，指不定还会受什么罪呢。这要是也能算好事，她夏草儿就是古镇首富了。
　　“怎么不算？古老爷说了只要哪个女人嫁给他儿子，就可以拿到一万两银子。若是古少爷的病好了，她不但可以拿到一万两银子，还可以保有古家少夫人正妻的名位，留在古家安享一生荣华富贵；若是古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古家也绝不怪罪她，她照样能拿到一万两银子，还可以离开古家另嫁他人。你说，这还不算好消息？”
　　嘎！？草儿一怔，惊问：“你的意思是，不管古家少爷的病能不能好，只要嫁过去就有一万两银子可以拿？”
　　“嗯。这可是古老爷亲口说的。”阿朱一脸笃定。
　　“等等，有这么好的事你自己不去？怎么会告诉我？”草儿警戒的睨她一眼，心中甚是疑惑。
　　阿朱双目一瞪，撅嘴道：“你当我不想啊？可是古老爷说了，府中下人不能参选，他希望新面孔进府能够给少爷带来新的气息，这才能达到冲喜的目的。你也知道，我在古府做事，想去参选都不行。”说着，又无奈的叹了口。
　　草儿细细的盯着她看，见她不像是说假，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锁眉深思。良久之后，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若是那古少爷一直死不死活不活的病着怎么办？那不是既拿不到银子，又不能离开古家？”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跟你保证，古少爷绝对……”阿朱神神秘秘的凑近草儿耳边，低声道，“活不过十二岁。”
　　草儿惊愕的张大了嘴。虽说古镇的人一直在传，说那古家少爷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可她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有心人在造谣。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若不是到了绝境，你以为古老爷为何会想到为儿子冲喜？还不是死马当做活马医！”阿朱冲她挤挤眼，得意道，“别忘了我可是在古府里面做事的，这些事还能不清楚？嘻，你相信我就对了。只要能嫁进古府，不出半年，你就可以拿到一万两银子。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哦！”
　　“哎呀，放心啦，咱俩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有福当然是一起享啦。”草儿一把揽住阿朱的肩膀，笑得无比真切。可心里却默默在话尾加上了两个字——“才怪”。
　　“说话算数哦！”阿朱再次告诫，这才正色道：“古家有很多忌讳，你都要一一记住，千万别触及。古老爷不喜欢……，大夫人不喜欢……，二夫人不喜欢……，……，七夫人不，嗯，七夫人人很好，没什么忌讳。至于少爷嘛，他的忌讳可就多了，你好好记住咯，……。好啦，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明天必定会有很多人来古府应选，到时万中选一，能不能成为的古家少夫人就看你的本事咯。”
　　阿朱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古府主人的忌讳，若是常人早该听得头昏脑胀，记住上一句忘了下一句，记着这个人的忌讳又忘了上一个人的，甚至根本分不清这众多的忌讳谁是谁的。可草儿却清楚的记得所有人的喜好和忌讳，甚至丝毫不落下。比方说，古少爷很爱吃糖，但是却绝对不能给他吃糖，据说是因为五年前发生的吃糖事件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从此之后，糖就成了古府的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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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未亮，草儿早早的便起了床，跑到古府大门前观望形势。这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她目瞪口呆。
　　古府门前的长队足足排到了镇口，没有五百，也有两百。虽说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儿个来应选古家少夫人的人肯定不少，可怎么也没料到竟有如此之多。凑热闹的人更是多不胜数，里三层外三层将古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路行来，草儿脸都快抽搐了。长队之中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有端庄贤淑的名门小姐，锦衣华服的富家千金，衣衫褴褛的贫瘠丐女；也有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含羞带怯的小家碧玉，豪放妩媚的烟花女子；更有貌比西施的绝色女子，姿色平庸的普通女子，歪八裂枣的丑陋女子；……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长队之中除了风华正茂的适龄女子外，竟然还有那七旬老妪和三岁稚女！
　　这……草儿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该不会是整个古镇所有的女人都跑来应征了吧？她要如何才能成为最终中选的那个人呢？草儿犯难了。
　　左手支着右手肘，右手捏着下巴，脑袋低垂，愁眉深锁，歪着嘴巴皱着鼻子，在队伍外来回踱步。
　　“卖糖葫芦喽！好吃的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啰！”卖冰糖葫芦的也跑过来凑热闹，顺便招来生意。
　　闻声，草儿脑中灵光一闪，撒开腿丫子跑了个没影儿没踪。片刻之后，她又跑了回来，一扫之前的烦恼的苦闷，笑嘻嘻的赶在后来的人排进队伍前插了上去。
　　古家这一万两赏银还不是她夏草儿的囊中之物？黑白分明的双眸中绽放出诡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