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浓香》迟景

1、花败的声音

　　小巷深处一栋民居，五楼。

　　旋转手中的匙柄，哗哗啦啦一串银光闪闪的钥匙噹噹作响，锁孔处啪嚓两声响，朱海京抽回钥匙拉开深褐色的老式木门侧身进了屋。滑下肩头的包包扔在门边的书桌上，伸手要去动房灯开关，身后楼道的控时开关突然熄灭，手一晃摸偏了位置。收回手弯腰脱掉板鞋，拉开书桌前的大木椅，坐下来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眼睛适应了由亮至暗的变故，眼前景象略微清晰。靠床的大天窗透进来一大片月光，洒在浅绿条纹的床单上，有风突然送进来，浅绿条纹轻轻弯了弯。窗外正对着一盘圆月，圆月之下凑上去高低错落的瓦顶楼脊，在银白的月色之下微微泛亮。不远处一房楼顶上晾着几件单衣，在阵阵晚风中拍打不停，一件白衬衫被风推到衣杆边缘，衣袖翩飞，下一秒似乎就要挣脱杆头奔赴明月起舞。

　　此刻夜半两点，万籁俱寂，有低不可闻的风声擦过耳边，桌上的时钟嗒嗒出声，刘海顺风弹过睫毛，朱海京眯起眼睛，倾听这时间嗒嗒行走的声音，等待月色弥散，等待此处最后一个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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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 Lord, I'm 500 miles away from home……”

　　歌声起伏悠长，和声绵密沙哑，木吉他叮咚古朴。朱海京几乎要在这优美的旋律中再次沉睡，正当她要涣散掉最后一小撮意识，歌声戛然而止了。仙乐中断，朱海京十分不爽，想要寻找歌声来源，忽觉有强光刺眼，脑子似乎一片混沌。她皱着眉头睁开眼，顿时白光大放扎眼而来，一时间眼泪横流。她转过头，不料脖颈酸痛异常，欲要借手擦泪，双臂麻木不仁，泪眼朦胧之间想起昨夜深归竟倒在书桌上一夜。好不容易眨巴掉几行酸泪，桌上竖立的梳妆镜正好贡着她一脸眼屎的丑相，惨不忍睹。朱海京嫌恶的扭头直起身子，腰背一阵筋骨乱窜疼得她嗷嗷直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揉眼眶，呆呆看向窗外朗朗白昼。热气渐渐袭身，白日的喧哗直灌双耳，鼻尖渗出薄汗。她扫了眼桌上的时钟，十点半已过，朱海京终于清醒过来。想起睡梦中的歌声，她抓起手机，果然，三通未接来电，显示小玫。正想着拨过去，铃声再次响起。

　　“oh，honey！”简诗玫轻快的女中音。
　　“oh，darling！”朱海京不假思索的回应。像往常一样，几乎每次通话前，她俩都要先对上这肉麻的台词，有时baby配sweet，乐此不疲。
　　“醒啦！不容易啊你今天，才闹你三遍就醒了，开始懂事了哈。”
　　“嘻嘻，有你这个闹钟在果然万事不误啊。”
　　“那是，我这可是专业的电话闹钟包月服务，你是老客户就给你八折了，算清这笔账才能放你走。”
　　“哈哈，可否开通国际服务？”
　　“视客户信誉啦。”
　　“那算了，咋俩的烂帐我怕要带着投胎了。”
　　“交友不慎呐！行李收拾好没，什么时候出发，下午还是我去送你吧。”
　　“别，昨晚上咱们离别酒都喝了，再见面不合适啊。”
　　“你个小人太绝情了，我算看清你了。”
　　“嘻嘻，太迟啦。”朱海京顿了顿，笑哈哈道，“到时候看到你，怕又舍不得走了。”
　　“正合我意。”
　　“抵死不从。”
　　“…………”
　　朱海京感觉到简诗玫的欲言又止，只是事到如今，她决心已定，往事纷纷扰扰，万事不再回头。“我走后，你可轻松啦，再不需要嗯千遍电话呼我起床。唉，想到以后没有你铃声骚扰滴日子真如暗暗长夜茫茫无边际啊无边际……”
　　“停停，别酸了，太假了。”简诗玫不再跟朱海京贫嘴，语气变得认真，“一个人出国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英国气候湿气重，注意膝盖保健，别不注意真熬成了关节炎。”
　　“嗯。”
　　“睡前少喝几杯浓茶，这东西跟咖啡一样，过量了对睡眠对皮肤都不好。”
　　“晓得啦大姐。”
　　“尽早改掉熬夜的习惯，年纪开始大了，没多少资本可以折腾了。”
　　“嗯。”朱海京觉得喉头有点堵发声有点艰难，她使劲咽了咽喉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简式名言我谨记在心啦，等有朝一日回来给你出书哈。我时间不多了哎要收拾行李了，等我到了那边再联系你。”
　　“好我不啰嗦了，你收拾吧我挂了。记着等你的平安报啊。挂了挂了。”
　　“嗯，好。”
　　朱海京的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她有点怔忪，像是陷入臆想之中。突然一阵轻风拍到她的脸上，仿佛突然清醒，她放下手机，开始洗漱打点行装。

　　当下正是昼炎夜凉的初秋，英国气候相似只是更为温和，行李中只带几套简单的单衣。朱海京拉开抽屉，里面摆放着几本素描画册，她拿出来放进行李箱，抽屉底还躺着一本书，紫色的板式封面，因年代久远版面爬满细密的凹凸颗粒，紫色的封纸在边缘泛成白色，封纸表面过的一层薄塑也多处与纸张脱离开来，封面正中央一个白色画框，画框上方五个黄色大字：安徒生童话。框内画着一个身穿白色公主服的金色长发拽地的女孩靠在长长旋转的楼梯扶手上，多年的阳光死刷让画框内的颜色有些摩挲。打开当年的精装封面，里面的书页黄得如同秋天的落叶，第一张扉页上一行稚嫩认真的小字：爸爸送给我的第一本书-----1995年4月13日。
　　朱海京将这本书也收进行李箱中。

　　小小的行李箱依然十分盈余。她想起中学读校，大学离家，每次上路母亲想方设法利用背囊空间，塞进面面俱细的衣食用品，上车下车压得她一路气血不均。如今要远渡重洋，行李却不再有人插手,装进满满一箱母爱。

　　屋外红阳似火，夏末已过，这纵深错落的巷弯中似乎还有隐隐不绝的蝉鸣在响，楼下偶尔几声清晰地吆喝，车笛奏响，锅瓢人声交互轰鸣，欲要当头的阳光打在昨夜月光洒下过的被单之上，浅绿的条纹似乎微微转了黄。斑驳掉漆的褚色书桌上一排高矮不平的英语资料，两头的书夹鼓起漆泡露出老红的铁锈。天蓝色的台灯似乎染上了一层灰。书桌背对的电脑桌上正养着一株根白叶葱的水仙，干净的根须下散着几颗美丽圆润色彩亮丽的小石子，在纯白色瓷盘的衬托下散发出朱古力糖果般的童话光芒。在这静静的光芒之中朱海京似乎看到了孩提时与伙伴携手采集美石的时光碎片，像梦境一般在时光的另一端散着柔光。电脑桌旁的布衣柜里寥寥几个衣架，在朱海京就要挥别的青春期里，就像她的心境一般从来没有华丽斑斓恣意张扬过。

　　拢在窗边的青瓷色印花窗帘一束下摆掩映在热烈的阳光之中，冷冷的青色被晒得似要发了烫，朱海京收回目光低身扣好行李箱，钥匙留在桌上，带好门，提上箱子下楼，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