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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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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办公室的灯光闪了几下,明明灭灭,林净感受到一道凉风划过露在外面的手背,掀起一阵颤栗,这场景带出几分恐怖感。
她忍不住抖了下,思索着要不要明天跟同事说一声办公室的灯有问题,但转念一想明天这灯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岂不是尴尬,还显得她事多。
还是不说了吧,反正同事迟早发现。
她这个职场新人还是安安分分做好这次期中考试的总结就好。统计完这次的成绩,她揉了揉酸涩的肩膀,另一只手关掉电脑。
使劲闭了下眼,只觉得眼睛很酸。
作为一个今年刚毕业上岸的小学数学老师,每天不是在听公开课就是在去上课的路上。主任有意让她先在县里十几所小学举办的教师大赛中锻炼锻炼,她想拒绝,却没有理由。
按理说这是一次能够提升自己的机会,但她完全不想,因为她已经预想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和不熟同事交流的尴尬、准备比赛内容以及在那些有经验的同事面前提前表演。何况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得完成日常的备课、上课和批改作业等等。
办公室的灯被按灭,她锁了门将钥匙放在门框上,随即拢紧衣服沿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出学校。
偶尔草丛发出轻微的响动,不知是野猫还是什么,林净不敢细思,目光只盯着路,赶紧加快脚步。
出了学校,河风扑面而来,工作时的那点混沌瞬间没了。她感受到了十一月份的河风扑面过衣,钻入骨髓。
难以想象下雪之后该如何熬过去。
她工作的小学就叫禾洛县第一小学,坐落在禾洛县城东,对面是禾洛县高中,中间就隔着一条河的距离。
这头的小学已经沉寂,那头的高中正是晚自习放学不久,门口的小摊吵闹火热,食物带着热气的白烟缓缓升空,像是冬天的呼吸。
少年少女们也欢腾得像是白日的困倦难熬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
林净在桥上站了会儿,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似在回忆自己的那几年时光。
然后有少年回家骑着自行车从身边过,带起更大的冷风。
她便惊醒,随后过桥去买了个饼准备带回家吃。
她的性格是最怕麻烦的,于是一参加工作就自己租了房,没去住两人一间的员工宿舍。自己一个女孩子又怕危险,就将房子租在了学校附近。
她路过高中绕进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停在巷子口没有上前。
主街道的灯是昏黄的,有一些落在巷子里,勉强能看清场景。
几个穿着禾洛高中校服的学生正在拳打脚踢,她看见被群殴的少年,眉骨一道血痕,点点光斑落在眼睛上透出淡漠的色彩。
少年似乎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有。他平和的、没有脾气的躺着。
林净并不想多管闲事,即便这个少年长相优越得不像是这个小县城的人。可是风越来越冷,她还得从这条巷子过。
也不是不能绕路,但绕过这一大片居民楼,估计最少二十分钟。
心里除了打工人想回家的急切,还莫名升腾起烦躁。
大概是有一个学生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提醒另外几个同学向林净看过来。那一刻林净似乎看透了他们满脸的惊慌和强装镇定后对她的恐吓表情。
她下意识拉高了衣领挡住半张脸,低头时头发也顺势垂下来挡住额前,不带任何情绪的说:“放学不回家在这打架?我是老师,和蒋大旭蒋主任还挺熟,你们想被请去喝茶了?”
蒋大旭是高中的教导主任,以凶得名。
林净也不是真正认识,只是她刚来学校那一个月办公地点是在教务处,由小学教导主任方成功指导。蒋大旭和方成功关系好,时常凑在一处讨论如何以最凶残的模样震慑学生。
那几个学生听见蒋大旭的名号跑得飞快,看来形象塑造很成功。
少年还在那躺着没有动静,林净缓步从他身边过,又不可避免地看见他那张脸,冷俊又淡漠,像春寒料峭。
“没事吧?”林净自知多嘴,就没想等他回答,只连忙把衣服往上拉。她想走,可这人似乎连呼吸都在变轻,眉骨的血沾到眉心,嘴唇苍白。校服松松垮垮,里面好像就一件薄衣。
林净怕麻烦,但是这个未成年要是就这么死了,就是一个老师对学生见死不救。会被法律制裁吗?会被舆论讨伐吗?还是会遭报应?
沉默了几秒,她开口,“你要死了吗?”
少年听见这句终于动了动,睫毛轻颤,嗓音有些哑,“还没。”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失望。
“行。今天别死。”
最好别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林净在兜里掏了许久只掏出一个创可贴放他手边,随后将那个跟着少年少女们的步伐买来的饼放在他肚子上,“我已经尽了我的善。”
你死了可就不关我的事。
尽管此刻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她想了想还是继续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打120。”
少年的气息逐渐平缓,语气也没听出难受来,“不用。”
她瞬间松了口气。
直到林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少年才睁开眼碰了碰肚子上的饼,此刻和他的手一样凉。
他将眉心的沾黏感抹去,撑着身体爬起来,把饼和创可贴一起揣进兜里往同样的方向缓慢走去。
——
清早的闹钟响起,林净从混乱的梦境中脱离。一时想起昨晚的事,竟然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梦,直到饥饿引起的反胃让她想起自己失去了一个饼,才再次确定了这是真的,自己也确实遇见了一个长相极好的小少年。
她匆匆洗漱好,简单涂了个防晒。拿起外套看了看,就快速去衣柜找了另一件穿上出门。
杜绝麻烦最好的方式就是与一切麻烦断绝联系。
今天应当是个好天气,小城上空弥漫着雾气,一缕阳光划破迷蒙。林净一切烦心事抛在脑后,全心享受面前的一碗粥和一个包子。
吃完付钱,老板正在装包子递给一个高中学生。
林净的第一反应,这学生迟到了。然后那人接过包子抬起脸,熟悉的淡漠与帅气。
是他。
不过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认出来吧。
那就好哦。林净向老板付完钱,面不改色的拐进巷子去上班。
“李祁,饭还是要好好吃,你奶奶给你交的饭钱还多。”老板多少觉得这孩子可怜,他奶奶去世之前在他这放了两千块的饭钱其实已经不剩什么。
李祁目瞥了眼那道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才收回视线接了包子,“嗯,谢谢王叔。”
他就站在包子铺不远处吃包子,随后想起什么,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老板眼尖,道:“你这饼什么时候的?怕不能吃了。”
“昨晚的。”
“那冷了也不好,拿过来我给你热热。”
李祁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看着老板热饼。之后这饼也进了肚子,他罕见的有些撑。
老板一看时间已经八点,李祁还在不紧不慢的吃最后几口,“你咋又去这么迟,还是要好好上学知不知道?”
“嗯。”他答了话,却并不动。
老板还想说什么,屋里传来一道女声,“正好李祁今儿来了,有些事我还是要说的。你奶奶给你交的饭钱早就没了,老王心好我理解,但我们赚点钱也不容易,还要养孩子……你要是继续在我家吃饭,就得续钱。”
王老板拉也拉不住,心里又急又难受。
李祁将装饼的袋子扔进垃圾桶,道:“我知道了,谢谢王叔。”
朝阳穿透雾气洒下细碎的光,李祁的头发被染上金色的光,看起来像一个即将赴死的神明。初升的太阳明明象征着希望,他似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他慢悠悠的走进巷子,平静的让女人差点后悔说了这些。
但她也没办法了。孩子闹着要报绘画班又要一大笔钱,他们也养不起更多的人。
何况李祁学习也不行,这投资怎么想都不划算。
李祁从来不怕迟到,因为根本就没人管他。只要不扰乱课堂秩序,老师对他的一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漠不上进的学生自然获得不了任何人的喜爱。
他安静地从教室后门进去,坐在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
老师似没看到一样,讲课也没有丝毫停顿。
与李祁坐在一排的另外几个男生眼神交流,然后拿起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往垃圾桶扔,却直挺挺的打到李祁身上,冷水泼了一身。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老师将书狠狠拍在讲桌上,班上的其他同学吓了一跳,纷纷朝后边看。
男生大多幸灾乐祸,女生则看着李祁的碎发搭在眼前,水珠溅到头发和脸上都觉得惊艳。
无论这个李祁在班上多么窝囊,那张脸总归是十分好看的。
“有老师愿意来教你们班还不认真学!除了我,你们看看谁还愿意来接手你们这群废物!”
……
老师噼里啪啦诉了十分钟的苦,随后白了那几个爱闹事的,冷声道:“你们几个去门口站着,其他同学自己写练习题!”
至于李祁,没人问他如何。
垃圾桶通常是放在门口的位置,李祁无意听见了后门外面的说话声。
“昨晚要不是那女的,这小子今天能好好地来学校?”
“是啊,波哥。便宜李祁了!”
这几人是小团体,最爱惹是生非,他们班是整个年级最差的班,也是最混乱的班。
刘波是他们团体的老大,长得五大三粗。高二时他喜欢的女孩子看上了李祁,自此就恨上了。
最爱接话拍马屁的男生叫冯健,不到一米七,瘦得像只猴。还有一个叫李家锐,说的话不多,但平时打架什么的都在。
“波哥,昨晚那女的不会是炸我们吧?咱学校没见过她。”冯健的声音估计是变声期没保护好嗓子,说起话来有些哑。
刘波靠在墙上思考,李家锐这才插进来一句,“也不一定,可能不是高中的老师而已。第一小学不是就在高中对面么。”
“是啊,锐子说的有道理。不过那么晚了小学早就放学了吧,她怎么在那撞见咱们了?”
“我怎么知道!”刘波刚说完,教导主任蒋大旭板着脸晃晃悠悠上楼巡查,几个人顿时觉得要完。
蒋大旭本来就严肃的脸在看见他们几个后更黑了,“怎么回事?”
化学老师听见声连忙出来,陪着笑把事从头到尾说了。蒋大旭推开后门一眼看见李祁坐在那转笔,衣服湿了一大片。
“怎么不叫他回去换件衣服?”
禾洛县的十一月,伴随着河风格外的冷。
化学老师尴尬了一下,才道:“他不想回去。”
见李祁没反驳,蒋大旭这才提溜着刘波几个走了。
李祁对谁来处理这件事都没什么感受,包括自己是否疼痛难受都不在乎。他只是任由黑色的中性笔从指尖掉落,脑子还在想着刚刚门外说的事。
他活着死了都无所谓,但他一点也不想牵连到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