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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闹鬼从手机开始(一) ...

  •   “再说一遍?”我坐在铺子的桌案后边,一只手捧着书,顺便打扫灰尘,听见了委托人的话抬起了头,皱眉又跟她确认了一遍,“你老公怎么回事?”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常常接触一些拿不到台面上讲的纠纷事故和人事关系,很多时候也已经完全可以做到宠辱不惊,保持镇定。

      可是这次不一样,我看着柜台前从头遮到脚,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女人,只觉得她是在消遣我。

      “你不信是不是,我真的没骗你,”她的眼睛很美,语气有些激动,眼神慌张,声调里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惊恐,“我老公被妖怪缠上了,那东西有条二人长的尾巴,完全铺开的话有……”她的眼睛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我身后,那是我刚刚打扫柜台桌面后收起的工具,她看在眼里,然后陡然拍案叫道:“对!就有二十个鸡毛掸子那么大!”

      喂!

      这个桌案可是我家除了我最贵东西!!!

      我的耐心彻底告罄了。

      我们这一行的活计,虽然二八分化严重,上不封顶,下无底线,但是与大众工作相比,也是属于知识分子行列,俗称衣冠禽兽。主要进行纠纷解决,问题咨询,说不过也就是一手交钱一手出方案的知识付费买卖,但是因为学问水平和社会关系摆在这里,倒也得人尊重,不会有人当面说三道四。

      即便是我平日里为了糊口过活,伺候的那几位离谱的当事人,也没有脱离唯物主义价值观念到这个程度。

      失了一份委托案件是小,被人当成神棍,丢了信誉口碑,可才是真正砸了招牌。

      我站起身,推了推眼镜,把书本合上,看了眼外面渐黑的天色,伸手请她出去,说算命看卦,请出门左转,那里有一个把过半百的瞎子,专门负责故弄玄虚,坑蒙拐骗。

      女人急得跺脚,高跟鞋踩在我这小店一层木质的地板上,划拉得吱吱作响:“我真的看见了,就是妖怪,你怎么就不信呢?”

      “证据呢?你也说是妖怪,怎么别人没见着就让你看见了?”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我说了,想要捉妖算卦,要么找和尚,要么找道士,现在是21世纪,你跑到事务所找我有什么用?咱们两个肉体凡胎一起去给那二十个鸡毛掸子成精的妖怪送菜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可能也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战斗力过于低下的事实,于是冷静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我有证据,在一个穿着破袈裟的老和尚手里,就是他让我过来找你的!”

      穿着破袍的和尚?我的脑海中当即便浮现出来一个熟悉的影子。

      我心理一抽,想着这厮当年就因为招摇撞骗想要拉我入伙,说山里有鬼人间有妖,然后被条子带走管制教育了一通,科普许久的唯物主义价值观。

      怎么现在看来,他关了几年不仅没弃暗投明,反而进击顶峰,颇有要为祸天下的架势了。

      等等,这婆娘不会是他派来打探消息,伺机报复的前锋部队吧。我一下子有点紧张,连说话都小心了起来:“哪来的什么和尚?这里又不是寺庙,我可不认识。”

      “我懂我懂,”女人看我态度缓了下来,神情也有些轻松,她摸了腕上的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他说了,一张十万,可以请你出山。密码是六个零。”

      我看着那张从天地银行办出来新卡,不得不相信这脑回路清奇的女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委托人,毕竟以那和尚抠门小气的秉性,万万不会拿出十万来给我下套。但是让我就这么相信他介绍过来的客户,尤其还是个神神道道的客户,我又实在是心有疑虑。

      可是十万块钱啊……我可耻地犹豫了。

      我琢磨了一下,没有先去接那张卡,而是打量她一瞬,然后压沉了眼睛,直白地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女人见我松口,当即喜出望外,踩着高跟鞋从右侧绕过来,到我身前,隔着一把旧时的木椅,将原本挎在胳膊上的手提包一整个调过来。稀里哗啦的银行卡落上桌面,我一眼扫过去,至少有十来张,与之前的样制一模一样,看的出来自同一个银行。

      “我想离婚,做财产分割,最好能让那个死鬼跟小妖精净身出户,一个子都捞不到。”

      我被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实叙述和利益诉求弄了一个措手不及,有点脑抽地追了一句:“你不是找我收了那个勾了你男人的鸡毛掸子?”

      女人摆摆手,眼神中虽还带着对那妖精的心有余悸,但还是十分清醒镇定地表示:“捉妖有什么用,危险还不划算,那老东西背着我找小三,我还不能多要点经济赔偿了?法治社会,合情合理,你说是不是,嘿嘿。”

      人家说的没错,小三就是小三,不分妖精当小三还是人当小三。这套逻辑十分可以服众,是我浅薄了。

      我配合着点头,连连称是,然后愉快地将桌上的银行卡们收进口袋,并嘱咐她明天上午来我这签几份合同,明确委托金额,委托项目和权力边界。

      不是我小心谨慎,钱固然是好的,但是这抓小三分财产的业务要是搞起来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粘连麻烦,况且这女人口口声声称有妖怪作祟,要不是那和尚框了这女人当靶子来我这图谋不轨,就是这个委托人本身就不太正常。

      一个不太正常的委托人,还有一大笔不菲的财富。

      我站在小店门口,笑着看着女人堪称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沿边拐角,挥手同她交代,让她注意时间,别忘了明天的约定,心里却想着,该怎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个不是业报就是窟窿的蜜糖砒霜。

      也就是在我回过身,准备关门躺平的时候,一个声音贴着墙根顺着我的耳朵就飘了进来,让人想无视都做不到。

      “要了老命喽~”

      是那个半瞎!

      我心头一堵,本来就对这天降的横财有所顾忌,此刻听见这样一声丧话,刹那间门也不想关了,只想找人晦气。我快速往前走了两步,贴着东侧墙面将头探了出去,摸摸口袋,扔了一盒没开封的中华到他的小桌上,压住了那几枚随心所欲、大言不惭、没有眼力见的铜板,然后居高临下的和他的单片墨镜对视,告诉他赶紧闭上那张四处漏风的破嘴,并且麻溜地给我念叨一百遍恭喜发财好运常来,不然我就蹲在这,陪他地老天荒,长长久久,谁也不要好了。

      半瞎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倒是十分有骨气地不肯低头,但是原本放在桌下的手却是飞快摸了出来,顺走了那一包压在铜钱上的华子。

      手指骨节分明,露出的皮肉匀称,虽比不得女孩子细腻水润,但也绝对是与宣传不符。

      还年过半百?

      呵忒!

      纯属放屁!

      “谢谢老板,欢迎老板下次消费。”半瞎嘴角一歪,声音一抽,弯起眼睛就是一副即将命不久矣的奸商模样,“算命八百,风水一千,姻缘嘛……样,司舟,我们邻里多时,我给你打个五折,把那富婆的十万块,分我一半——欸,你干什么?!”

      我露出职业假笑,挂着和善的面具,上前两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此处地处繁华,街道闹市,人多口杂,大议是非实属不该,应该赶紧识时务者为俊杰,少他娘的高声密谋,到处扯淡。

      “不是俊杰,我是瞎子,说五折就五折,见面分一半,童叟无欺。”

      谬论。

      老子又不是他爹,凭什么给他分一半。

      我当即怒了,咬了咬牙,箍紧了贯在他肩上的手臂,告诉他我就是委托人的一张嘴,什么都说的不算,想要钱去找富婆,我可以介绍,绝不中间商赚差价。

      “她不会来了。”半瞎呲着满口白牙,扶稳眼镜,在拐角视线的阴影下,显出了几分平日不见的低沉。我看在眼里,条件反射的松了手,再抬头看去,这半瞎好好地坐在我店铺东面的墙根,整理着刚刚被我揪乱的衣服。

      天上阳光很好照在我的脸上,安静一瞬后,我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镇定的同时痛心疾首地追了一句:“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来了?”

      什么逻辑?

      我第一反应,是这笔天上掉馅饼的大生意要吹,心脏揪疼,在为我即将遗失的几十万痛哭流涕。

      “不给钱也行,”半瞎坐在桌后,话题转得很快,全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他招招手,示意我离他近点,“帮我个忙,也有助于缓和邻里纠纷,家庭矛盾,顺便拯救一下你坚如磐石的姻缘路。”

      我本想过去,但是在准备动身的瞬间,看见了拐角阳光偏移后投下的阴影,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刚刚心有余悸的感受,顿时对那个堆在阴风里发霉的摊位毫无好感,于是打定主意,不与他再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直接关门歇业地好。

      思及此处,我抱起胳膊,不耐烦地说道:“我这边不是慈善机构,就算需要帮忙,也没有这么威胁人的,况且先不论明天委托人不来这个结论的得出缘由,就算拿结论往外推,她真的有事情来不了,那么就只能说明这个活儿人家不用我了,无功不受禄,既然不用我,那笔委托资金自然也不属于我,所以不管是十万还是一万,跟你跟我就都没关系,少做点梦吧。”

      “嘿,司老板,这话说的有点不地道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我的身边,推了推自己的单片墨镜,踩着皮鞋,身姿挺拔地绕着我转了半圈,最后半弯了身子,冲着我吹了个口哨。

      这几个动作神态连续下来,将他那本就半拉嗑叽的仙气破坏了个干净,整个人痞里痞气的倒像个流氓。

      为邻为里这么久了,我才意识到,他居然比我要高出半个头。

      “况且谁说人没了,事就不用做了?”他笑得邪气,一脚踏在阴影里,阳光只能照见他的上半身,灰扑扑的压抑,看起来竟然凉得有些瘆人,“司老板,别想当然。你不想出钱,那出力也行啊。”他将身子压的更低,距离我也就更近了。这个距离,甚至给了我一种可以看到他单片墨镜后那只瞎掉的眼睛的错觉。

      “你放在卧室床头的木头盒子,样子不怎么吉利吧,反正我看你也瞧着膈应,不如卖我吧,还能换点钱花花。”

      我眯了眯眼睛,心下惊骇,面上无半点反应,全程镇定自若底气十足的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发癔症了?法治社会,破除封建迷信,从你我做起。”

      那木盒子确实放在我的床头,通体呈暗红色,两个巴掌大小,大概十厘米高,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体。

      据族中长辈所说,这是家里的传家宝,在我出生时候,是爷爷亲手交给母亲的。盒子长得古怪,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要是忽略它四角坠着的银铃,还有扣在木盒上的封条,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古董。

      可是这人是如何知道那个倒霉玩意的,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所以呢?你卖么?”他似笑非笑。

      “卖啊!”

      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现在手头有事,那二十个鸡毛掸子就是一摊烂账,还有一个躲在山上给我找事的和尚,实在也抽不出精力来处理这个本身就不算了解的神神叨叨的半瞎。

      我搓了搓手,心里很是没底,总觉得自从我把到这里开了这个事务所以后,很多事情就开始毫无规律的脱轨,我能感知到自己情绪上的焦躁,但是大脑却在这种不得空的焦躁中越发冷静,很快,我便听见自己问他:“你准备出多少钱?”

      床头的木盒很多,就算只有一个,我也可以连夜再弄一个仿品堆上去,我们的交易只是床头的盒子,却并没有说是哪个盒子。这瞎子能摸透我的私事私物,却没有明抢暗偷,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既如此,不如先稳住他,然后等手头的事情结束后,我腾出手来再好好处理清楚。

      我等着他的回答,静了半晌,也不见他有所表示,于是便理所当然的甩锅挖苦,说他要是穷得需要砸锅卖铁,就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我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谁知这半瞎眯起眼睛,指尖微动,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很突兀地笑了起来,呲出一口白牙:“司老板,我改变主意了,小生确实穷得乱转,就不过多叨扰了。”

      我当下诧然,对于他陡然转变的态度无所适从,于是静默地注视着他全程半垂着脑袋,然后转身回到摊位,从容坐下。

      彼时,我并不明白他是什么人,也不知晓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底下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那个时刻,我看着自己的房子与摊位的阴影,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感油然而生。

      原来太阳不知不觉地已经偏移了许多,墙头的阴影更是随着它的移动被无限拉长,此刻,更是已经完全笼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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