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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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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端起瓷碗,喝了一口,将含着的苦药,喂给白玉堂。
床上的人很安静,没有如往常一样,捏着鼻子皱起脸孔。
实在,乖巧听话。
但他,恨极了这种乖巧。
夜已深,无星无月,唯有昏暝一片。如似他的心,无日无光,潜在幽壑暗谷。即便,多点了一盏灯,依旧无法添入半分光明。
十五天了,他等了他十五天。
可他,仍然沉在他的梦里,不愿归还。
他梦见了什么?流连在何方?
那儿可有自己?可有你我的回忆?
展昭用拇指,擦去白玉堂嘴边的药渍,轻轻的动作,深深的思恋。
十五天前,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终于被人目击在明州口岸。白玉堂等不及官府船只围捕,便独登盗船,一人一刀扫净贼徒。却在擒获贼头时,中了暗道堕入海中。最后,人虽被即时捞回,但神智却好似被海水带走,不晓漂去何方,再没有清醒过了。
多个大夫诊看,均是同一结论。说是淹水过久,窒息过长,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至于可否醒来,却难以决论了。
于是,淹过他的海水,也溺没了他。他浸在咸苦的水中,灵魂一天比一天干瘪。
海味的泪,稀出眼眶,滴落在他脸上,被他慢慢拭去,然后再含一口药,贴上他的唇。自从他昏迷,灌不进一口汤药,唯用此办法,慢慢渡喂。
突然,那双紧阖半月的眼皮一颤,跟着猛的打开。
白玉堂睁大眼睛,发现真的回到了房间。
却不是自己的房间,倒是个熟悉的房间。
视线仍模模糊糊,味蕾已敬职工作,抵抗着口腔内极烈的苦涩。
同时间,他感觉有什么俯在自己身上,更有绵软的东西,在唇齿间游走。忙难耐的扭动头颅,做出拒绝的反抗。那压在上头的重量,忽一下抽离。
视野因此清晰许多,入目的是一张脸。
俊郎面上,敷着厚厚憔悴。漆墨眼下,挂着浓浓青影。还有下巴上的胡渣,竟乌乌一片。
是他,死猫。
毫不意外,只是奇怪,怎么一觉之间,这人好像已有半月未眠?
刚想开口唤一句,那胡渣猫却忽然扑下,紧紧拥上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陌生的沙哑和哽意,一声声打在他耳鼓。
“你终于醒了。”
“小耗子,你终于醒了……”
体味着这些话,入水前后的回忆,缓缓漂回白玉堂脑海。原来,自己昏睡很久,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光怪陆离,现实夹织着虚幻的梦,差点摸不到归途。
??
白五爷仗着体虚病弱,毅然决然拒绝喝药,誓死不从。
展猫爷端着药到病除、良药苦口之歪理,定然断然的给他灌。
终于,就着刚才的方式,完成这艰难任务。
白爷被药苦黑了脸,让得逞的胜利方扶着,靠在床头。那胡渣猫走到桌边,叮叮铛铛调了碗蜜水,送到他嘴边,坐在他身边。
猫身挡住屋内的灯,白玉堂视觉微有一暗,错觉笼在对方身周的光絮,都在轻徐的飜拂,梦中的某些场景,霎然飞过心房,情不自禁叫了一句。
“飞天熊。”
“……谁是飞天熊?”
猫眼如炬,透出危险的光,“嘶,咱们五爷不会是窜魂了吧?”
“你才给窜了魂!”
白玉堂拍开伸来的猫爪,道:“我迷路了,迷失在梦里。哪儿都认得,只不见回家的路。谁都记得,唯独忘记了你。”
“哎呦,鼠爷无情啊!”
好像草药的后劲,才刚刚上头,展昭的面孔苦的一皱,连带着把手也抽回,道:“看来,这一口该喂喂我。”
白玉堂看着猫头将蜜水,装模作样倒进猫嘴,笑嘻嘻说:“我听说呀,那回程地图,封印在一个叫‘昭星洞’的地方,由一个叫飞天熊的恶棍看守。于是,爷爷便去屠熊盗宝啦。”
“哦?那叫飞天的熊,竟是个恶霸?”
“对呀!”
白玉堂答的飞快,心想:可不好叫你知道我在梦里苦苦寻你念你,忒丢脸了。
便煞有其事继续说:“你不知道呀,那熊偷的亲戚贼多,乌央乌央的。可又怎样?爷爷左这么一刀,就撂倒一群。右再补那么一下,便集体阵亡。飞天熊一见,骇的屁滚尿流,呲一下就开溜……”
“嘿,跑的倒挺快的。”
他还未讲完这一段,已被展昭一勺子堵住了嘴。
“……唔,可不就是。”
嘴里咂巴甜味时,瞥见猫大人忽幽忽明的眼,目光忙心虚躲开,接上段道:“他跑爷就追,从院中追到房内,从床上逼进浴塘。最后,将人堵在海景花园之中。”
“猫儿,你猜下面如何啦?”
他眸子闪闪发光,展昭嘴角微微噙笑,故作认真道:“惊险刺激,接下来应当更离奇。”
“说的对!”
白玉堂道:“原来呀,那海中蛰居一条恶龙。它高可参天,硕大如山,几万年未曾开餐,饿的那是嗷嗷待食。一见着飞天熊,便口涎肆流,把那熊头吓的喵喵直叫……”
展昭听到此,头一抬,问:“熊,也懂喵喵叫啦?”
白五爷说漏嘴,玉颜瞬时飞霞,支吾着翻摸理由。
那边猫爷善解人意,已贴心为他找了个理,佯作恍悟道:“嘿呦,差一些忘啦,咱五爷做着梦呐!别说熊能喵喵叫,便是吱吱叫也不稀奇,可对不?”
“是呢,是呀!”
白玉堂硬着头皮,续着掰,“我瞧他可怜,便说:‘小熊儿莫怕,五爷救你来也!’于是乎,那万顷洋面之上,迅疾拉开一场恶战。当叫一个惊心动魄、扣人心弦!过程不必多述,总之爷爷全面制胜,救下了那无助小熊。”
“精彩!”
展昭放下碗,为此出色剧情,鼓掌三下,道:“五爷果然侠肝义胆,不但悯怜弱小,就是恶棍恶霸,也一样不吝关怀。我猜,下边飞天熊得蒙五爷所救,定感激涕零,心生崇拜。”
“猫儿料的准!”
白玉堂哈哈一笑,美滋滋说:“飞天熊……他仰慕我,自愿奉上回程地图。如此,爷爷便凭着图示,回到了这里。”
展昭听完,却霎时默了声,好一会儿后才道:“他也不留留你?”
“不过好在,他没有留你。”
白玉堂闻言,心中登时一酸,收起笑来,静静看他。那熟悉五官,载着陌生悴容,宛若梦里的自己,走的彷徨而凄凉。
他在梦中,他在梦外,体会着一样的哀创。
梦外的他,梦中的他,一起失魂落魄的寻找。
不过,还好还好……
白玉堂的手,抚上展昭的脸,摩挲青乌的胡渣。展昭的手,包覆住他的,将吻轻轻落下。
飞天熊?呵,任你能飞天遁地,也莫忘了:鼠儿,终究是猫儿的口食。我可不怕你啊!
胡子带来的刺痒,伴着一下下的亲吻,从掌心烙到心头,白玉堂湿了眼眶。
“猫儿。”
“我想你。”
所以怎会舍得远离?又怎会选择不归?
他是我魂归的翅膀,你是我回程的地图。
是我,甘堕尘世的唯一原因。
??
“喂,死猫!”
“怎莫?”
“我的病还没好呢!”
“我知道。”
“那你脱我衣服做甚?人性何在!”
“……只是,给你擦擦身而已。”
“……哦。”
鼠皮倏然涨红,热度比灯芯更烫。
白玉堂被布巾和猫爪,来回摆弄之时,终于明白那些难以启齿的梦境,究竟都从何而来?
真真的羞耻啊。
死也不可叫人知道去呀!
(对不起啊,我们都知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