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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松树二 ...

  •   峦野对君莫言能进入寺庙感到非常惊讶,好歹是三十好几的人,在小辈面前没太夸张,只是啧啧两声:“现在真是啥玩意儿都能造假啊。”

      君莫语没空搭理他,跟天天受阳光照射的峦野不一样,他宅得长蘑菇,虽然天气阴沉沉地,很给面子地没出日头收拾他,可是一百零八节石阶过后,君莫语坐在红木门槛上头,只有捯气儿的份儿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俩人才进了院子。一进门就是通往观音洞的小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一眼望去看不见前方十米,倒是有点曲径通幽的味道。另一边是通往大雄宝殿跟其他佛殿的路,朴实的大块石砖铺地,泥土泛着潮味儿,大概是早晨有清扫过,一圈圈一缕缕地贴在石砖上,轻地几不可见。莫语当先踏上这条路,峦野先是一愣,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君莫语又停了下来,对他指了一指另一边通往观音洞的路,“你要找的人在那里,别跟着我了。”

      其实峦野也没希望他的态度有多热情,一来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君莫语宅男的属性决定了他的不善于交际,一眼就看得出来。二来刚才峦野的那句话,现在自己想想也觉着很伤人,他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过大脑。现在虽然后悔了,但是特意为这事解释,又有旧事重提之嫌。

      所以当君莫语下逐客令的时候,峦野心中颇不是滋味,转身就走,太说不过去了,用完人就闪,没这么办事的;要说谢谢,刚才还骂人家呢,这会又道谢,简直是在装王八蛋。

      怎么想怎么别扭,最后干脆牙一咬心一横,叫住莫语说:“诶,兄弟,你等等。那个……刚才是我不对,我——”看君莫语转身看他,头发挡着也看不清楚啥表情,他又不说话,尴尬透了。峦野嘿嘿傻笑两声,接着说:“我是觉着那个女孩挺可怜,一看见……你那么干脆,就有点……嘿,我这人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对方还不说话,就原地地站着,峦野心里那个恨呐,歉也道了、错也认了,原谅不原谅倒是给个痛快话儿啊!就这么看着,也太折磨人了。

      其实莫语倒不是他想的,故意为难他。而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做什么反应。这孩子从毕业以后基本上没出过门,跟人的接触也不过是你好再见,都达不到对不起没关系的程度。所以峦野这么认真地跟他认错,反倒吓得他手足无措,也就头发太长了挡住了脸,要不然他那张西红柿脸非曝光了不可。

      最后还是峦野吃不住劲儿了,挠挠脑瓜子,僵着脸皮笑说:“那成,我就先去了,咱哥们回头、回头有缘再见哈……”说完撒丫子逃了,就忘了问一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找谁、又知道要找的人在哪儿的。

      绕过一间侧殿,眼前豁然开朗,坐北朝南的大雄宝殿,西面是地藏王殿,南面临山,下面郁郁葱葱一片树海,瞧不出高矮深浅来。东边依旧是一条小路,有道月牙拱门,青石板的路面整洁干净。空气里浓浓的香火味儿,君莫语皱了皱鼻子。他厌烦这个,小时候没少喝了。

      大雄宝殿侧面有排瓦房,那是僧舍。给几位上了年纪常驻的和尚居士休息的地方。莫语先进了里面去,这个时间,正是做完早课去用早饭的点。僧舍里头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声。

      他走到最后一间把边儿的门前停下,敲了三下,不轻不重,咚咚咚。

      里头没反应。

      咚咚咚,又三下。

      这回里头有人应声了,由远及近的一声“谁?”声完了,门也开了。里头站着个干巴瘦小的老头儿,一张脸跟褶子多的跟甘蓝似的,左一层右一层,眼皮子耷拉着,强撑着才露出细细一条缝,看见君莫语,一高兴笑的酣畅,就连缝也没了。

      莫语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父,慢慢腾腾跟了进去。

      大钟寺是虽然是寺庙,但莫语进得。他的体质,比起活人,更倾向于非活人。既然说是非活人,就不一定是死人。而是那种包括生灵、植物人、或者因为特殊原因而离体的边缘灵魂这样的情况,佛气重、正气足的地界,他是待不了的。轻则上吐下泻,重则顿时丧命。好在现在的庙宇,多不是真正有大神通的。起码他去过的地方,虽然经常整的他半死不活,但到底没要了他的小命。

      话复前言,既然莫语能进大钟寺,那就说明,这不是什么灵验的所在。虽然也有香火供奉,也有善男信女,但这地底下的灵脉早已枯竭,几十年前就已经成了穷山恶水,只剩下空壳子了。那些植被之所以长得茂盛,也多亏了那颗老松树精。如今它也被某王爷愤怒地K,O掉了,恐怕再过几年,整座山都要荒了。

      莫语一直不明白,为啥像果能这样颇有修行的师父,要在这种地方挂单。先不说自然条件不好,就是人也不咋地。以前老方丈还在的时候,对他一向是毕恭毕敬,大事小情,都要先问问果能的意见。现在这座寺里,恐怕再也没有人拿他当回事了。

      老人家心态好,好了坏了根本不计较,该他办的事,一件儿也没落下过。

      莫语一进房间,就闻见一股怪味。像是什么东西发霉了,不臭,也不刺鼻,就是闻久了忍不住恶心、发晕。这房间他来了多少回了,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叫人不愉快的味儿。

      对着门是一间小厅,正中央摆着柜子,一张桌子两个凳子,菩萨供在北边,三足香炉,里头三柱香,眼见着要烧到底儿了。一共就这么点东西,一目了然。莫语确定不是厅里头的,所以将目光投向左手边,那个门里头是卧室。

      君莫语也不客气,推门就要进,却被老和尚一把抓住。虽然没用大劲儿,但莫语不敢反抗,规规矩矩转过身来,等候训话。

      果能老和尚笑着拍了一下莫语的后背,“先别急着坐,拜一圈没?”

      老老实实地回答没呢。

      果能从柜子里头取了一串钥匙,现在还不到开门迎客的时间,大多数的殿都锁着呢。果能当先前头引路,边走边念叨,说莫语不知道礼数,来了多少回也不记得先拜拜。

      莫语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当然了,要偷偷地。

      大雄宝殿,先是正当中的如来,然后由左至右,一个个拜过去。普贤观音十八罗汉,当然莫语虽然都看着眼熟,却一个也不认识。在他眼里,这些无非是用来哄人的泥塑。别的不说,他身后那位光明正大站在佛殿里头,一点影响也没有,这还不能说明点什么吗?

      “叫你拜佛,可没叫你拜石头。”果能笑眯眯地朝他后背上敲了两下。

      佛在心中,心中有佛,处处是佛。

      出了大雄宝殿,来到西侧的地藏王殿。地藏王主超度,大殿里冷飕飕的,只有几缕光从小窗户模模糊糊射进来,抬头看不清菩萨面,低头瞅不着蒲团的程度。莫语进到里面,狠狠吸了两口,清凉的空气顺着呼吸道一路冲进肺里,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三起三跪,问答都做全套了,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殿。

      又去另一个院落拜了福禄寿三星跟黑妈妈。莫语在道家停留的时间,明显要比在佛殿的时间长。果能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君莫语正傻呆呆地看着黑妈妈发愣,根本没听见。

      最后去绕道后山,拜了几位方丈的灵骨塔,才回到果能的房间。

      “不去观音洞看看?”果能一边问,一边把钥匙收进柜子里。果然,莫语摇了摇脑袋,伸手就去推门。

      这次果能没拦得住。

      门一打开,那股子异味扑面而来,简直要了莫语的命。呛得他一个猛子蹲在地上,捂着鼻子咔咔咳嗽。

      就听里面有人声哼哼唧唧,像是包饱含痛的呻吟。果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来,自己从一边的水盆里拿出块布来,上头黄黄绿绿的颜色,应该不是花纹才对,随着果能使劲儿拧水,那些黄绿色纷纷退去——原来是条白手巾。

      果能的房间也很简单,一张床,一把椅子,外加一个写字台。外头天阴沉沉地,房间里又没开灯,莫语隐约看见果能拿着白手巾,朝床铺走去。床头太大,格挡了他的视线。莫语只好屏住呼吸,凑了过去。

      床上躺着个人,尽管光线很暗,但他的样子一清二楚,没有半点遮掩。

      他的身上□□,是个光赤的男人。异味是从他身上的肉瘤散发出来的,莫语可以肯定,因为它们的样子太诡异了,只有这么诡异的样子,才能发出这种诡异的气味儿。

      大大小小的红黑色肉瘤,起码有十多个,其中最大的要属左侧脖子上的一块,跟生殖器与左边大腿根处长的那一块。脖子上的那个,就在锁骨与左脸之间,整个脖子的曲线都被填满了,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向外鼓凸着。由于是动脉区,随着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呻吟,血红色的大肉瘤起起伏伏,上头布满了黑色的孔洞,有大有小,如同无数张虫口,张张合合,好像就是它们吐出了这股气味。大概是血瘤太大,压迫得男人呼吸困难,才哼哼呀呀不停。

      腿间那处,比起脖子的更大一些,但并没有那么圆、鼓,大概是因为腿间有缝隙,所以向下赘去,上面就颇显得平整了。上面也有许多黑色的小孔,生殖器跟一小部分的大腿上都有。

      再往别处看,除了已经形成肉瘤的地方,白皙完好的皮肉上还有发红的斑点,上头隐隐已经有了黑色的孔洞,整个身体没有几处白肉了,甚至连脚趾缝、腋下这种地方,都结满了瘤子、或红斑。

      君莫语挠了挠裸露在外的手臂。正常人看见这画面,都会觉着发痒的。

      “他这是怎么了?”莫语问正在给男人擦身体的果能和尚。

      老头子脸上依旧是笑眯眯地,看得出来他对莫语的来访很高兴,手底下用力均匀,黄绿的药水擦到男人身上后,他的表情也变得舒缓许多。

      “长瘤子了。”

      果能的轻描淡写,差点叫宅男抓狂,那句瘤你妹啊就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险险吞了回去,清咳了一声掩饰一下,“瘤子长这样啊?”

      果能被他问得一愣,反问道:“那瘤子长啥样?”

      莫语撇了下嘴巴,拎了个凳子坐到床边,看果能熟练地干着“看护”的工作。

      “到底怎么搞的?”离近了看,那些黑色的孔洞麻人得很,一伸一缩,跟活物似的,黑黝黝地看不见里头什么样。

      “你母亲还好吧?”果能不答反问。

      莫语猜测,大概是人家隐私,不好多说,所以就没再多问,顺着老爷子的话,说起家常来。

      “嗯,还那样。上回跟我提了,说五一回来就带我来看你。结果五一飞海南了,没赶回来。”
      “是啊,她正是好时候……没张罗给你找后爸么?”

      君莫语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挺直了腰板问老果能:“她要给我找后爸?最近?”果能说的话,莫语没有不相信的。尤其是在这个事情上,那架势,要是得到了肯定答案,回头就把他妈绑家里头,一步也不让出去。

      老和尚笑着说:“我这不是问你呢么。”

      君莫语仔仔细细瞅了他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来,只好作罢。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你父亲呢?一切都安好?”

      君莫语随便应了一声,并不想多说。

      果能拿着手巾,到水盆里头泡了一会才又拿起来拧干,做回床边。突然说:“来的时候闯祸的了吧,你啊,就是不叫人省心。”口气里三分责怪三分无奈,剩下都是满满的宠溺。

      君莫语至今仍然记得,这个老和尚抱着自己从山上往山下跑的情景。他从小体质弱,神婆出主意,叫上庙里头住段日子,说是染香气儿、驱邪。结果他受不了风邪,大晚上发高烧,爸妈不在身边,大半夜的又叫不来别人,奔七十的果能老和尚,抱着他一路往山下医院跑。以至于到了医院,医生也不知道该先抢救哪一个。

      老爷子善心重,看到啥都不舍的扔。

      “留着也是祸害,烧了就烧了吧。”莫语耸耸肩膀,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但是他也没说来龙去脉,鬼打墙、撞女鬼的事,都没说。在他看来,人都死了,那就没什么可讲的了。

      死人只能由死人来讲,活人只能讲活人。多半死不活的,也是活人。就比如眼前这个。

      “他到底怎么啦?”百年不遇,君莫语对活人感兴趣,偏偏果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遮掩,不但没能叫他放弃,反而更好奇了。

      老爷子看他这么坚持,没办法,只好打了个唉声,“唉,喝观音水喝的。”

      君莫语当场愣住了,半晌才低低地惊呼一声:“那不就是普通的山泉吗?怎么把人喝成这样?”

      那水铁定不是什么“观音水”,要说干净,自然也比不上经过加工过滤的矿泉水。但像原始森林里的溪水,或者这种山上的泉水,里头有杂质,但一次两次也喝不死人。要说喝观音水喝成这样的,叫人怎么相信?

      果能不紧不慢,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来时候没遇见谁?”

      “嗯,遇见个来找——难道——?”莫语心里咯噔一下,现出个想法来,看果能不再说话,就是默认了。

      他早知道观音洞里头来了个客人,对方的来历他一清二楚。毕竟是在他眼皮子地下,家左家右这一亩三分地儿,哪地方有点动静,只要他想知道,都瞒不过他。

      一看见峦野,就知道他来找谁的。他身上有那人留下的气味,莫语从来没闻过的陌生味道。下车之后,山风一吹,隔着老远就闻见观音洞的水腥味儿了。里头夹杂的就是峦野身上的味道。所以一进庙,莫语就给他指了观音洞,叫他去找人了。

      “这还能治得好吗?”这句话莫语问的是果能,问完了有忍不住回头看看某王爷。

      老爷子没说话,手上的活是一刻也没停下。

      看莫语瞧自己,某王爷心里头高歌得意的笑~又得意地笑,脸上不动声色,语气中毫不掩饰欢喜得意,“区区蛇毒,何足挂齿。”说完就要伸手。

      却被莫语一手拦下了。

      君莫言就这对方拽他胳膊的手,反将莫语拽进怀中,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场,贴着人家耳朵就问:“怎么?你不欢喜医治他?”

      莫语打了个寒战,最受不了人在他耳朵边儿吹气儿。他自己说——大老爷们说话就说话,吹什么气儿啊!伪娘啊你!绝对不会承认那地方最敏感,平时头发刮着了都受不了,何况还呵热气儿……

      看着床上哼哼唧唧的男人,君莫语的脸上并没有因为君莫言不适时机的动作而温暖起来,反而更加冰冷。简直就像是一尊冰雕,即使隔着厚厚的刘海,也能感受他目光的冷然、决然。

      “人各有命,种因得果,天理循环。我从来都帮不了谁,从来……从来也帮不了谁……”

      话中的凄凉意味,教某王爷心疼死,安抚地亲吻着莫语的发顶,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宽厚的肩膀向内扣合,好像要把莫语包裹住。

      果能念了一声佛,对方才莫语说的话跟现在莫言做的事,好像无动于衷。他叹的那一声太轻太轻了,轻的根本叫人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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