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落》北面西

4、世界太小

　　奶奶家的两层小楼是他爷爷在世时建的，带一院子，院子里种上一棵当地特色的枣树，这县城就数枣树最多，不过在院里种的没几家。

　　开花结果，日夜更迭，这树都有些年纪了。

　　陈玙吃完药坐到椅子上打开手机，朱瑞已经回了他微信。

　　“大爷，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我这才刚下自习。”

　　“这破学校学什么不好偏学人家上晚自习。”

　　“累死我了。”

　　“您老干嘛呢，发完消息就不理我？欲擒故纵呢搁我这。”

　　陈玙看着一句话一条的聊天框

　　一条鱼：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他这刚一发完就后悔了，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天晚上听半天听不完，想把对方直接拉黑的语音条。

　　一条鱼：算了。

　　可惜已经晚了，对方连炮式的语音已经发了过来。

　　他皱着眉还没等听完，新的消息已经成功抵达。

　　八戒：怎么又不回了？

　　这次对方改为了打字。

　　总结下来，这条语音没什么营养，废话一大堆，也就问问他感觉怎么样？

　　一条鱼：晚上才到，没看到什么风景，蒙头睡了一觉，也没什么太大感觉，就还挺舒心的。

　　他端起旁边还剩的水喝了一口，随意翻看着今日的八卦资讯。

　　刚一滑动屏幕，新的消息再次抵达。

　　八戒：就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给朕分享分享？也太没意思了吧小陈子！

　　对方不仅是一个啰嗦无比还爱犯病的十八岁青少年，还是一个自己封号自称朕的资深中二逗比。

　　他看着手机，手上打字的动作不停。

　　一条鱼：那陛下想看什么有意思的呢，院里有棵枣树，老奴给您看看？

　　得，又一个犯病的。

　　陈玙走到窗子边，抬手拉开了窗户，这间卧室位置略微有一些尴尬，虽然开窗就能够看到小院，但是窗子对面也正好就是隔壁人家的卧室，好巧不巧，俩窗户就这么面对面，隔空相望。

　　然而更巧的是，对面恰好有人，窗帘没拉上。

　　陈玙在抬起手机对准枣树的那一刻，对方像是有预感一样，擦着头发转过了身，四目相对，尴尬一瞬间爆炸开来，弥散在空中。

　　他抬着手机当场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天，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对方明白没有在偷拍他啊！虽然这手机举的吧确实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双方持续瞪着眼，谁也没移开视线。

　　梁宵其实也并没有觉得对方在偷拍他，只是他刚洗完澡出来，忘记了窗帘没拉上，况且对面一直以来就枣儿奶奶在住，那窗户也是年久不开。

　　他更是觉得他一大男人也没什么好看的。

　　但偏偏今天就是……这么个情况。

　　尴尬到家了。

　　梁宵率先在这场瞪眼比赛中败下阵来，他停下揉着头发的手，绕到背后紧了紧腰上围着的浴巾，头发上滴下的水珠顺着肩膀，路过锁骨腰身消失在浴巾边缘。

　　他怎么还在看？

　　梁宵眯起眼睛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手机又望向陈玙，心中暗自失语。

　　陈玙终于在对方的视线中回过神来，他猛地按灭手机揣进兜里，用手指蹭了蹭鼻尖，然后不受脑瓜控制的抬起了手，向着对方……

　　挥了挥……还露出一脸在梁宵看来极其诡异的微笑。

　　嗨，我看到你了，还没穿上衣。

　　这个念头在梁宵脑子里循环播放，他快步走到窗边，伸手拉上了窗帘，凭一己之力抵抗尴尬。

　　虽然这是在当时这样的情况下陈玙能想到的最快的解决办法，但是现在看来，不但没有解决，反而雪上加霜。

　　他看完了对方的所有行动，看着对面拉上的窗帘，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玙再次掏出手机，点开相机对着枣树“咔咔”一顿拍，去你的角度构图，社死现场了!

　　他关上窗，拉起窗帘，坐回到椅子上，把图片一连串发了出去。

　　五秒中之后，对方正在讲话……

　　八戒：小陈子怎么这么慢，让朕等这么久，还有你这拍的什么玩意儿！竟敢如此糊弄朕！来人，给朕拖下去砍了！

　　小陈子静静听完主子讲话，敲起键盘把消息发了出去。

　　一条鱼：饶命啊！陛下，老奴再也不敢啦！

　　一条鱼：行了，你还演上瘾了，我刚刚社死了。

　　陈玙大致把刚发生的事给讲了一遍，果不其然。

　　八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你没事吧，还招手，哈哈哈哈哈哈哈……乐死我了，不愧是你啊爷，哈哈哈……

　　他把手机移开了一些，避开对面传来的夸张的咆哮，不忘回道。

　　一条鱼：闭嘴，太吵了。

　　对方立刻接上，只不过显示出来的是微信电话。

　　陈玙按下接通绿键，先发制人：

　　“停，别笑。”成功把对方的“哈”堵在了喉咙里。

　　“那我哭行吗，啊……’

　　“能不能安静会儿，把你嘴缝上。”陈玙无奈道。

　　“嗻，你感冒了？”朱瑞听出来对方声音不太对。

　　“话说……他身材怎么样？有没有朱哥我的八块腹肌啊？哈哈哈哈……”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小感冒，你行了啊，说正经的，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林教头没为难你吧。”

　　陈玙收了笑，正色道。

　　林教头是陈玙学校，不对，应该说是原学校里高中部的教导主任，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魁梧，时常板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连朱瑞这样个个老师面前的“红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对方顿了一下，说道，“也没怎么，就叫我写检讨，烦死了，不过也还好，也就一千字，对朱哥我来说简直就是小小小菜一碟，别担心啊，我好得狠。就是这破学校……”

　　紧接着，资深话唠就开始了他的疯狂吐槽模式，怼天怼地怼空气，上到学校破制度，下到街边见他就咬的可爱小狗，一个没放过，全来了一遍。

　　陈玙就听着他絮絮叨叨，时不时思绪断片，在听到对方“喂喂”后，又立刻接上，“在，你继续。”就这么不断反复循环，回答，发呆。

　　腹肌？有没有倒是没看请，但是那人的脸……确确实实是帅的，眉眼深刻，棱角分明，微眯起眼睛时带出的不屑感，不让人讨厌，反倒让陈玙觉得……还挺酷。

　　“喂喂喂，人呢人呢？”

　　思绪被打断，陈玙下意识说道，“在的，你讲。”

　　“算了算了，不聊了，朕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了你对朕深深的厌烦，滚去睡觉吧，再见小陈子。”

　　没等他回答，朱瑞就已经挂断了电话，聊天界面瞬间甩来一个鲜花遍地，红绿光交叉闪烁的艳俗晚安表情包。

　　陈玙看了一眼退出了聊天界面，已经挺晚了，他关掉手机，打开行李箱拿出换洗衣物，脑中又闪出那个尴尬的情景。

　　不管了不管了。

　　他拿上洗漱用品走进了浴室。

　　梁宵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他捏了捏有点酸痛的脖子，看了一眼时间。

　　他盖上笔套，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嗓子，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打开一缝，天上繁星点点，明天该是一个好天气。

　　梁宵不经意瞟了一眼对面的窗户，灯已经不宰亮了。

　　他收回手，将月光挡在了院子里，一墙之隔。

　　陈玙是昨晚睡前设的闹钟吵醒的，他闭着眼睛手摸到一边，凭着感觉往上一滑，世界彻底安静。

　　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的缩回手，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又埋进被子里，放缓了呼吸，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但是……不管去到哪里，催人早起的闹钟都一样烦人。

　　“奶奶？”梁宵单肩背着书包，穿着显尽高中生满满活力的黑白相间运动校裤，单手揣包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奶奶是我。”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快迟到了。

　　单肩背包对于这群稚气未脱，却又成天幻想成熟的高中生来说好像是一个普遍彰显帅气的好方式，虽然中二，但别说，梁宵这样确实足够好看。

　　“来喽来喽！”老太太着急忙慌地打开了大门，“你怎么就来啦？你看我这记性，昨晚忘记和小鱼儿讲你带他去学校的事了，他现在好像还没起。”她说着扭头看向二楼，“小鱼儿，小鱼儿，陈玙！”

　　梁宵顺着目光看去，窗沿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老太太喊半天，楼上那位也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把王叔给吓一激灵，“小元宵啊，要不你先去吧，等他起来我再带他过去，不然你真要迟到了。”她转过身对着梁宵急道，“你等会儿等会儿，带点包子路上吃。”

　　“奶奶，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没等梁宵说完，小老太太就已经小跑回了屋。

　　结果就是，梁宵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包子，在被晨光照得微亮的街上狂奔，是真的要迟到了！

　　老太太站在门外看着小元宵消失不见，才关上门回了屋，她一拍脑门，“我这记性，老喽老喽……”

　　“别拍了，再拍记性更差了。”王叔靠在门框上，叼着个包子含糊道。

　　老太太摆出她的招牌动作，从眼镜里瞪出一双眼睛，看向小王同志，一早就给人添堵，她瞅了他一眼，说，“去叫小鱼儿快起床，一会儿你送他去学校。”她收回目光又看向手里的书。

　　王叔立刻抗议到，“我没在这读过书，哪知道学校在……”

　　“我和你们一起去，你开好车就行。”依旧没抬头。

　　又被打断，还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了！

　　“快去叫，别杵……”

　　还没等去叫陈玙就背着包下来了，和梁宵一样，也是单肩，果然是各位男同学的统一打扮。

　　他走到餐桌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豆沙馅，“你们说什么送不送的？”

　　他又咬下一口，包子只剩下半个。

　　“你快吃，吃完送你去学校。”老太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了书上。

　　陈玙又询问的看向王叔，手指两头比划了一下，“谁送我，你？”

　　对方耸耸肩。

　　“你不是要赶早回去？”陈玙又再次比划起来。

　　“吃完了就走，别比来比去的了。”老太太合上书，把眼镜往上推了一点向外走去，“把包子收冰箱里，天热了，别给苍蝇坏了。”

　　学校离家很近，陈玙感慨着下了车。

　　别说，这校门建得还挺气派。

　　他站在边上等着车上的俩人，结果人家压根没有下车的意思，就那么稳稳的坐在车上，看着他。

　　陈玙刚要开口问问是怎么个意思，老太太就开口了，“小鱼儿，奶奶都帮你打点好了，你跟着小何老师去班上就行，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啊，奶奶先走了。”

　　她侧目看向小王同志，“我带你王叔去相亲，走了啊。”

　　她挥了挥手和陈玙告别，关上了车窗。

　　小王同志一脸惊诧，“您也没和我说啊，不带这样吧。”

　　“事先说了你还会去？我还不知道你，走吧走吧，比我一老太婆还啰嗦。”

　　她拍拍王叔的手，一脸得逞的笑。

　　陈玙也挥了挥手，自求多福吧，老王同志。

　　他看着汽车消失在视野里，手指捏住了书包带，还有点小紧张。

　　老师已经在校门口等他了，这位看起来就很有教书经验的女老师是陈玙奶奶以前的学生，大学毕业回来当了老师之后，两人就成了忘年交。

　　“我以后就是你的班主任了，我姓何，单名一个路，走路的路，你叫我小何老师就好。”
　　陈玙礼貌地打了招呼，跟着对方走进学校。

　　何路看了他一眼，接着介绍到，“我们班是高二四班，同学们也很好相处，你有什么不懂的，问老师同学都可以。”她推了推眼镜，"我看过你的成绩，各科都很不错，我们这里教学条件可能没你原来的学校好，进度也可能不一样，但是每一位老师都会竭尽全力教你们，你认真跟上就行。"

　　她停顿了一下，“只能你去努力适应老师，老师不可能来适应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私下还是很和蔼的。”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陈玙点了点头，紧张的气氛在最后这句话中悄然结束。

　　他一直安静的走在老师旁边，时不时应对方几句，结果这会儿刚走到了教室后门，何路突然一把拽住了他，食指放到嘴边，冲他“嘘”了一声。

　　陈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站在后门没动了。

　　云正一中的窗户装得不高，但凡身高超过一米四的，走过去都能被班里的“哨兵”们看见。

　　何路虽然弓起身子缓慢移动，但还是被一些同学看见了，他们瞬间坐正，收起嬉皮笑脸，一脸严肃，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

　　即使现在是课间时间，但是班主任效应给学生们带来的恐惧随时都在。

　　何路原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但还是被发现了，抓捕计划失败，她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她放开眼一扫，突然发现二组最后面还趴着一个睡得正香的。

　　洁白的粉笔放于手中，高举过头顶，接着做出最完美的投球姿势，预备伴随着观众聚精会神命中球篮的期待，六号何路选手在万众瞩目当中，起跳，扬臂，投掷，粉笔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飞舞旋转着直中后脑勺。

　　“当!”

　　球进了！球进了！何路选手以近乎完美的姿势直击球门！

　　“哇哦！”围观群众发出惊叹，捶胸顿足，整个一大型返祖现场。

　　该死的三分！

　　陈玙站在窗外靠着走廊墙壁，看向被粉笔砸中的男生，白色连帽外衣，浅色牛仔裤换成了两条白杆的黑色运动款校裤，帽子叩到头上，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不就是昨晚巷口差点撞到的那位，拎着药，声音还挺好听的……帅小伙？

　　不会吧，世界这么小？

　　陈玙又透过窗户盯着对方，想持续关注一下他接下来的反应。

　　被击中的男生抽出压在脑袋下的手，轻轻甩了甩，摘掉了头上戴着的帽子，紧闭了一下双眼又睁开，接着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现在还没上课……

　　“我知道还没上课，但我现在有要紧事要说，趴着的都直起来，安静听着。”她停顿了一下，扫视过全班才继续道，“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我希望大家……”

　　这话听得人没几个，他们早发现陈玙的存在了，心都飞外边好一会儿了。

　　一个二个跟长颈鹿探头吃草一样伸着脖子往外看。

　　梁宵也不例外，他靠回椅背，右手转起一支笔，也往外望去。

　　对视的那一刹那，陈玙算是真的明白了，世界就是那么小！

　　眉眼深刻，棱角分明，微眯起带着不屑感的眼神。

　　要不要这么巧……

　　陈玙顿时糗得头皮发麻，但是对方手上转动的笔没停，甚至还盯着他看，微挑了下眉，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