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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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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齿》
文/何荒
晋江文学城独发
“成长与未来交错,选择题一直都在。”
Chapter.1
江城北区第一监狱的铁灰色大门在七月午后炙热光下打开,小小的一扇门,露出警员规则的帽檐,浅蓝色的警服短袖。
铁筑的门沉重而冰冷,警员偏头朝里说话,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黑包。
“出去了好好做人,别再进来了。”
随着警员的声音响起,一只指节修长分明手掌宽大有力的手伸出,接过包带,提在手心里,黑白相称在阴影之下,有种冷冽的感觉,包顺着引力下坠,在门槛上的光里变成一个不规则的黑团。
“谢谢。”
一道不轻不淡的低沉声音落下。
随着脚底踩在小石子的磨砂感缠绕,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踏去监狱大门。
门檐下的光荫交错,男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穿着已经不太合身的长衣长裤,薄唇微抿,浓眉厉眼冷峻又坚毅,一道细长浅色的疤从右太阳穴延伸到右眼至鼻梁的位置,看上去是被人故意用刀划开,破坏了原本的立体美感,使他看起来戾气横生,十分凶狠。
他的嘴唇悄然抿紧几分,略局促一秒,随即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
七月的光很刺眼,四周无风无人,树荫静止,一百米的水泥路往前是干净的柏油马路。
祁渊掀起眼皮,望着前方,神情冷漠又淡然。
周围的一切,与他进来那天好似一样又不一样。
那天阴雨绵绵,空气寒冷,寥寥几颗小树苗屹立在风中摇曳,地面是未修建好的土路,尽是泥泞坎坷的望不到尽头。
“滴滴——”
车辆的喇叭声打断祁渊的思绪。
一辆黑色奥迪车挤进他的视线,与零几年的车型几乎毫不相同。
车往监狱门口的空地开,对着他的副驾驶窗户缓落下,开车的年轻男人身着粉色西装,戴着墨镜,探着头朝他看:“嘿,祁渊!”
祁渊眉头不着痕迹地簇了下,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陈真。”
“哎,是我,”陈真笑嘻嘻地说,“我还跟崔王八打赌,说你绝对能一眼认出我。”
祁渊面无表情:“有事?”
陈真啧了一声:“干嘛拉拉个脸,老同学送关怀接学霸出狱行不行?再说,你知道现在发展成什么样了不!”
祁渊呼吸慢了一瞬。
曾透过电视报纸的只言片语了解过,但很有限。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社会不会等待任何一个止步不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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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里,监狱倒退在车尾气后。
祁渊微微偏头,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一道一道的飞过。
陈真扯下眼镜扔到后座,撇他眼,脸上挂上天真笑容:“祁渊,你变化好大哦。”
祁渊微垂眸,没有接话。
陈真不在乎的撇撇嘴:“得,你再怎么变,都还是那副惜字如金,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扫眼那道疤,眼神变了变,转而又笑说一句:“以前是高冷,现在是阎王。”
祁渊收回视线,看向陈真,问:“方乐,在哪。”
单枪直入的一个问题。
车内气氛瞬间凝固,陈真倏尔收了笑,车速慢下来靠停在路边。
他有些沉默的看向祁渊,似乎在斟酌。
祁渊的眼神很冷,眼仁稠黑,看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冷抑。
“方乐,在哪。”
他又沉着声音问了一遍。
陈真脸一垮,精致的五官失落又可怜,颇为懊恼的锤着方向盘,试图劝解道:“祁渊,算了吧,都过去十年了,你现在出来,好好地生活,不行吗?”
“他当时举报你也是没办法,你知道的……”
祁渊眸光暗下,寡淡却阴狠,无声地盯着陈真。
“……”
陈真吞了下口水,眼神躲闪又惊慌。
祁渊不耐烦的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语气慢吞地说:“别演了,你巴不得我找到方乐弄死他不是吗?”
话音落下。
陈真害怕的神情转瞬即逝,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好似被戳穿的尴尬并不会发生,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好玩。
他笑得玩味:“十年牢狱真不一般,以前你都懒得搭理我,现在还会戳穿了,好么意思哦。”
那模样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惯会演戏,独爱熏陶别人的恶,满足作为他看客的愉悦。
祁渊看着路边穿透树间的落光,细细碎碎,到处都是。
他很缓慢的解开安全带,转头凝着陈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伸出手掐住陈真的脖子。
陈真的笑还挂在脸上,脸颊很快变得通红。
却丝毫没有害怕,只是轻飘飘地拍拍脖子上铁钳一样的手。
“我…说…”
祁渊松开手,抽出纸巾擦擦手:“送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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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环北路上的小吃街,此刻并没有什么人,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天气没人愿意出来,只有偶尔几个送外卖的外卖员涌来又退去。
“方哥,冰箱里的果粒橙没有了,我打电话让送货商来一趟吧?”
打暑假工的肖然探着头往玻璃门后的厨房看。
闷燥的厨房内,一个个子中等,身材纤细的年轻男人站在炒锅跟前,穿着最普通的黑短袖,围着深灰色围裙,利索又干净的握着锅把拿起往前翻,西红柿鸡蛋扬起落下。
他看着比十六七的肖然大不了几岁。
“你先吃饭,一会我打。”
方乐把菜倒进盘子里,偏头对着肖然微微一笑,男生女相的一张脸,被温柔浸满。
肖然笑呵呵地走进来:“方哥,要不是咱俩撞号,我真会喜欢你。”
方乐无奈说:“一天到晚胡想什么,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肖然耸耸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方乐没再说什么,让肖然把饭菜端出去。大中午忙活的停不下来,现在才能吃饭。
阳光穿过玻璃门映进来,门上的米线、馄炖四个字的倒影铺满地板。
肖然吃着捞面,看着方乐问:“方哥,你今年真的二十七了?”
方乐吃饭一向慢条斯理,闻言道:“那不然呢?”
肖然长得白净,笑起来全是少年人的朝气:“不像,我一周前见到你,还以为你是我妈的私生子,比我大一两岁的哥哥。”
方乐:“……”
“真的,”肖然特认真地说,“可能是帅哥之间都有共同点吧,我差点以为我爸头上绿油油。”
方乐心中失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鸡蛋:“一会饭点有的忙,你多吃点饭。”
吃完饭,肖然收拾桌子。
方乐去检查统计需要补的货,搬起装满空玻璃瓶可乐的箱子,脚不小心勾住椅子上,险些摔倒,惊得一身冷汗,心有余悸的扶住冰箱。
今天总觉得不对劲,感觉要发生什么事。
方乐揉了揉眉心,撇开思绪,站在柜台后开始打电话,等他解决完一切。
肖然昏昏欲睡地趴在桌子上刷小视频。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挑了一个阳光好的地方坐下看账本。
“扣除房租,剩……”
方乐嘴里念念有词,整理完才舒展开眉头。
他合上账本,朝玻璃门外看去。对面开着一家烟酒副食店,经常在他的店里点餐。
此刻,台阶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提着一个黑包。
燥热的空气蔓延,地面被阳光炙烤。
方乐莫名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等了很久,那人才结完账。
方乐心跳加快,额头冒汗,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点都不敢移动的紧盯着,一直到对方露出脸。
平平无奇,憨厚朴实。
方乐蓦地松口气,紧绷的脊椎放懈,眼底微微的惶恐,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是他。
当初判了十二年,现在还剩下两年。
但他也快出来了。
方乐的眼神灰暗下来,慢吞吞地起身进了厨房。
烟酒副食店旁边一个斜角位置是个胡同口,侧对对面的“小杨美食店”。
唯一的阴凉地方被道高大挺拔,浑身冷悍气的身影占据。
他隐躲在光下,危险又安静。
祁渊眼皮耷拉着,掌骨宽厚,骨节匀称的修长手指夹着烟,烟蒂叼在嘴里,打火机摁下,点燃。
浓白的雾气升起,彻底藏起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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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阳光一点规矩都不讲,没有丝毫同情的始终挂在天空,等到快六点还不愿离去,白棉似的云群堆积在天际。
送饮料酒水的工人挨家卸完货,小吃街开始渐渐地忙碌起来,一些烧烤店在外面支摊,陆陆续续的客人坐落。
“小杨美食店”也进入了一天中第二次的高峰期。
附近的下班人员,接完孩子的母亲,都涌进不大的美食店里。
肖然忙得脚不沾地,不断往后厨报餐,还得收拾碗筷擦桌子。
夕阳来得有些晚,橘色铺洒在地面,闷热中微微透出淡淡的凉意。
只是一点,聊胜于无。
方乐手臂发酸,鼻尖都是细汗,抽空看一眼外面,心里想着还得再招一个人,不然真的忙不过来。
肖然走进来,临近崩溃:“方哥,这些人都不爱吃家里饭吗?”
方乐笑了下:“今天结束了请你吃烧烤。”
好歹一顿烧烤,挽回了肖然的忿忿悲伤,端起砂锅米线往外走。
一直到只剩下吃烧烤猜拳的人,小吃街才算是有了几分安静时刻。
方乐揉着酸痛的手臂,拧开水杯,灌了几口,终于是缓过来。
肖然趴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都十点了啊,”方乐合上手机,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可乐起开放在肖然跟前,“可以下班了,你还有力气去吃烧烤吗?”
肖然握紧可乐:“当然。”
方乐弯弯眼,笑着问:“后悔来这打工吗?”
肖然立马变得警惕:“方哥,你可不兴这样。我一点都不后悔,而且十分开心。尤其这种经过艰苦奋斗获得属于个人的金钱方式,我非常喜欢。”
方乐看他一副戒备的模样,无声叹气。
看来,肖姨借打工辛苦一件事来打压少年的反骨是纯属想多了,肖然很乐在其中。
“我爸在广州有个家,我妈在深圳有个家,而我能离他们远一点,这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是无比美好的事情,”肖然垂着眼说,“我不想去找他们任何一个人。”
方乐抿了抿下唇,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从柜台抽钱出来打发肖然去把烧烤买回来,在自己冷气足的店里吃比在外面吃要舒服得多。
这会儿全天都嘈杂的店面彻底安静下来,让人很不习惯,方乐愣愣地望向外面明亮又闪烁的夜色灯光包围的地方。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几声,进来了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方乐下意识拿起来看,只一眼。
顿时如坠冰窟,浑身都在颤抖,日日夜夜的噩梦倾斜而来。
朝上的手机屏幕上——
(方乐,祁渊出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