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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李善用拉着乌瓜到桌旁坐下,桌子上摆着一道鲈鱼羹、一碗鸡丝面,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李善用笑盈盈地将筷子塞进她手里:“我给你把过脉,你身子太虚了,一时吃不得肥甘厚味之物,这是我从分茶店买的,你先凑合吃着。我给你熬了补中益气、养血安神的补药,你饭后喝了,慢慢调养身子。等养好了身子,咱们再去外头吃好吃的。”

      乌瓜眨了眨酸涩发烫的眼睛,大颗的泪珠簌簌滚落,她再顾不得别的,捧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饭,李善用详细问起乌瓜这几年的遭遇。原来,当年她被宫正司带走以后,虽因有李善用说情,只以私愤争斗、失手伤人论罪,但身为官婢罪加一等,最终被发到安乐堂终身服役、遇赦不赦。

      安乐堂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要过得稍微好些,必须花大把银钱贿赂掌房,可乌瓜阖族被灭,仅存的几名女性族人也被困在掖庭,哪有人会为她周旋奔走,因此四年来在安乐堂受尽磋磨。李善用给她换衣服的时候,看见她身上新伤叠旧伤,根本没几块完好皮肉,已经偷偷哭过一场了。

      现在多聊了几句,李善用又发现,乌瓜再不是从前那个脾气直爽、爱说爱笑的卢奴姑娘了,已经变得敏感自卑、易受惊吓,动不动就把“奴婢知错”挂在嘴头上,李善用纠正了好几次才稍好一点。

      “你想不想回卢奴?”李善用问。

      乌瓜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颤声道:“奴婢知错!奴婢不敢!”

      “你已经出宫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奴婢。”李善用无奈道。

      乌瓜仍是畏惧地看着她,闭口不言。

      李善用沉吟片刻,道:“京城与卢奴远隔千里,我一时没有能力护送你回去。何况如今卢奴是当年背叛了你父王的叛臣白里奇称王,你若回去恐没有立足之地。我看,你还是先留在京里调养身子吧。这里是我的住处,我平日多住在宫里,回来得少,你安心在这里住着。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再送你回去,或者你要是不想回去,就一直在这里住着也使得。”

      乌瓜瑟缩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奴婢都听女官吩咐。”

      李善用见乌瓜的情形实在不好,就向郑司正告了几日假,留在宫外照顾乌瓜。郑司正不知就里,只当她是因为棠梨案的结果耿耿于怀,便准了假,让她在外头好好散心。

      自入毓秀堂的第三年加了宫外课,李善用便随着授课的女官见识市井百态,京城各处再无陌生不识的,三教九流诸般门道也学了个七八成,逛起京城来如同逛自家的后花园,要带乌瓜四处闲逛散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今日去北瓦子里听合生、看舞旋,明日往宜芳园赏花游玩,后日有兴致,又上街头听打野呵的,不拘贵贱,何处热闹有趣便往何处去。晚间回到住处,就为乌瓜熬补药,药方每日都根据诊脉情况细细调整,务使最适合乌瓜的身体。

      如此数日调养下来,乌瓜的身体果然很见起色,脸颊上有了血色,人也不再那么畏惧瑟缩,行动间终于有了笑模样。

      李善用喝了一口茶,随手夹起一片梅子姜放到乌瓜跟前的小碟子里:“你瞧那边,那个穿厚衣服的人。”

      “你说哪个?”乌瓜从茶楼的窗户往外看,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谁瞧得出哪个穿得厚哪个穿得薄了?

      李善用没用手去指,用目光引着她往对面看:“就是对面首饰店里那个灰袍子呀。”

      乌瓜眯着眼睛仔细看,果然见对面那首饰店里,两三个店伙正围着一个客人招待,那客人生得方面大耳、一身灰色绸袍,一副富贵体面气派。店伙看这人像是个大主顾,遂从后头拿出一匣子镶金嵌玉的珍贵首饰供他挑选,客人摸摸这个,又掂掂那个,摇头咂嘴,似是仍不甚满意。

      “我看见了。他怎么了?”这大街上熙熙攘攘,一眼望去何止上百人,乌瓜不明白李善用为什么特别让自己看这个人。

      “自然是有新鲜花样给你瞧了。”李善用神秘一笑,“你且盯着他的手看,不管旁边发生什么事都不理会,只盯着他的手看。”

      乌瓜不解何意,再问几句,李善用就一味抿嘴笑着不肯说,她只得懵懵懂懂地依言盯着那灰袍客人的手。

      首饰店不是杂货店,没那么多客人往来,时常一两天也成不了一单生意。店伙一心想做成这单生意,见客人仍不满意,便让人奉上好茶招待,自己转身去后面又取了一匣子更精致贵重的首饰出来,供客人挑选。

      乌瓜按照李善用说的,不顾那些,只死死地盯着那客人的手,盯着盯着突然“咦”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要走。

      李善用忙一把拉住她,让她坐了回去。

      乌瓜急道:“那人,那人刚才……”

      “嘘!”李善用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往下看。

      乌瓜这里看得着急,对面三个店伙六只眼睛却毫无察觉,继续围着那客人殷勤介绍推荐。那客人挑拣了一会儿,乌瓜忽地又“咦”了一声,不待李善用吩咐便仍盯着看,再过了一会儿,那客人终于满意,对店伙吩咐了几句什么,掏出荷包来付了两块碎银子,转身离开了。

      这客人才刚一出店门,迎面便撞上一队巡街的军巡院干当官,二话不说将其拿下,当街搜身,片刻从他身上搜出一对鸽卵大的红宝石耳坠和一枚极温润的羊脂玉无事牌来,正是捉贼拿赃,当下再无可辩之处。这两样都是既贵重又无特殊纹样惹眼,极易脱手,哪怕转身进个当铺低价当了,也能立即到手几百两银子。这人只付了两块碎银子,便到手了这两样宝贝,真可谓一本万利了。

      寻常往来行人见到军巡院抓人,都躲得远远的,唯恐走得慢了沾惹上麻烦。偏偏李善用见这里忙得差不多了,带着乌瓜从茶楼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笑吟吟地和为首的干当官打招呼:“张干当,今天终于开张了?”

      张干当原本是冷着脸一副凶恶模样,见到李善用连忙扯出笑容来,拱手道谢:“多谢李女官!这厮是个高买中的高手,这几日已经有五家商户受其所害,损失货物价值数千银两,我们多方查访,怎么都查不到他的踪迹。能这么顺利抓住这贼人,让商户今后免受其害,都是女官功德无量!”

      李善用客气地与张干当还礼,笑道:“我不过是恰好遇见此人在前头另一家店内行窃,知道他不会就此收手,便一面盯着他的行踪,一面使人给军巡院报个信罢了,哪敢谈什么功劳。如今街面平静,商户百姓能踏踏实实地做生意,皆仰赖军巡院辛勤护持,咱们无不感佩。”

      军巡院每日辛苦巡街、风雨无阻,却总被百姓视作凶神恶煞,敬而远之,张干当常觉苦闷,此时听李善用这几句话,明知是有意奉承,心中亦极是妥帖。

      乌瓜听着他们对话,却不知道高买是什么意思,好奇地看向李善用。李善用冲她微微点头,又奉承了张干当几句,见火候差不多,笑道:“我这姐姐没见过这个,心中好奇,今日托张干当的福,不知能不能开个眼界?”

      张干当这几天都在没日没夜地想办法抓这坑害商家的高买贼人,今天终于人赃并获,可以回去交账,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心中大为高兴,自然十分好说话,闻言爽朗一笑:“这有何难。此道只是吃功夫,门道却简单,给你们一看就明白了。”

      张干当让人当街把那贼人的外袍扒了下来,抖开一看,但见两边袍袖腋下各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窄小缝隙,仅容一只手通过,身上穿的内袍上缝着一个皮兜,刚才搜出的赃物就放在这皮兜之中,被硬实的皮子紧紧抱住不显臃肿,再加上稍厚的外袍遮掩,从表面并看不出有异。

      张干当一边抖落那件衣服,一边解释其中门道:“这等人都是从小熬练的两条胳膊,与常人不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从袖子退进衣服里,再从另一边腋下衣缝探出来盗取财物。店伙即便再小心,也防不到此处竟能伸出一只手来,自然就被他得手了。”

      那贼人原本干成了一桩大买卖,正在兴头上呢,冷不防就被军巡院人赃并获,此时面色灰败,犹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着头。张干当解释完了,对他喝道:“快,给大家伙儿演示演示你是如何行窃的!”

      街上刚才被惊散了的行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看,便又渐渐聚拢过来,此时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站得靠后的人还要伸头探脑地往里挤,都想瞧这个稀罕景儿。那贼人满面屈辱之色,将头一偏,只是不肯。

      张干当见他装死,便踢了他一脚,骂道:“偷东西的时候不知羞,这会儿倒知道嫌丢人了?快点,别让大家伙儿等久了!”

      乌瓜看那人垂头丧气,委实可怜,忍不住说道:“既已人赃并获,张干当不如就带了他去军巡院处置吧。我……我不好奇了。”

      “姑娘别心软,”张干当冷笑一声,“别看他这会儿装可怜,要是今日走露风声被他转移了赃物,这会儿耀武扬威的可就是这厮了!我让他演示,不是为了羞辱他,是为了让街坊邻里都看清楚这等贼人行窃的手法,以后知道如何防范,少受其害。”

      说着,张干当又对那贼喝道:“刘掌柜因被你偷去镇店之宝,填赔不上东家的货款,已经上了吊了,幸亏发现得及时救活了,不然撇下孤儿寡母孤苦无依,都是你的罪孽!你要是依着我好好演示了,还可算你个认罪态度尚可,不然到了军巡院,定要从严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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