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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 1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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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宫管事牌子怀恩在太平茶楼有一个包间,凡有不方便在宫里见的人、不宜在外面说的事,都会将人约来此处密谈,这算不上什么秘密。
可是,太平茶楼是怀恩的产业这件事,却并不为人所知。
怀恩原是先帝用出来的人,今上登基后,按常例是要发去守陵的,谁知皇上将从潜邸带出来的人派去了殿中省,怀恩还是那个炙手可热的明光宫管事牌子。由此可以想见,在潜邸时期,怀恩必定秘密为皇上办过不少事。如今皇上若有隐秘之事,需要可靠的人去办,怀恩很可能仍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李善用决定赌一赌运气。
她在太平茶楼对面一家小小的馄饨铺里找了个正对大门的座位,点了一碗馄饨,目光牢牢地盯着对面的动静。店伙将馄饨送上来,她拿出昨晚连夜画的褚文昌画像,打听道:“不知小哥可见过我表叔?我上京来投奔他,他让我到这里来见面,可我寻了半日也不见人影。”
店伙看了看,说:“这不是褚先生么,他最近就住在对面的太平茶楼里。去年有一阵子,天天能看见他往对面跑,后来不知怎么就不来了,前几天又来了,还住进了茶楼里。不过他很少出门,偶尔才能看到他出来买东西。我还纳闷怎么会有人不住客栈住茶楼,原来是约好了在等姑娘呀。”
“多谢小哥了。”李善用印证了心中猜测,与店伙会了账,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馄饨。
吃完馄饨,她走到街上,叫了个在街角晒太阳的闲汉,把褚文昌的画像拿给他看,又给了一百钱,吩咐他盯着褚文昌,一旦有异动就往济坤堂送信。然后往书铺买了近几年的邸报合集,回了襄王府,吩咐尔雅若有人来一律不见,自己坐在书案前,拿出纸笔,梳理思路。
李善用在东宫时,日日都要看邸报,还有专人为她收集整理邸报信息,如今寄人篱下,只好自己动手整理,三年的邸报信息实在庞杂繁复。好在她天纵英才,有过目不忘之能,阅览速度极快,埋头一天一夜,终于整理出了有用的信息。
事情竟然是这样……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啊?
可是,这的确是最合理的一种可能了。
写满了字的纸片散在房间里到处都是,森森寒意从骨头缝里汩汩地往外冒。
枉她一向自诩持正,以辅佐太子、抑制庶孽、澄清宫壸为己任,竭尽所能对付孟湉,太子案发后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谁知真正的设局人竟然不是史家,她自以为的为全大义牺牲小我,不仅于局势无补,反而步步落在局中,成为了设局之人的帮凶。
真相真残酷啊……
李善用坐在书案前,双手抱着头,从压抑地低声闷笑到仰天大笑,一串泪珠滑过脸颊,坠向冰冷的地面。自毓秀堂出师以来,她一直顺风顺水,从没觉得这样累过,如今局势已然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到底该何去何从?她前所未有地迷茫了起来。
天际渐渐泛白,透出晨光熹微,李善用坐在书案前,看着天边一线金红跃出层云,再到漫天铺满绚烂红霞,再到天光大亮、日上中天。直到尔雅冲了进来,她才发现自己因为同一姿势坐了太久,关节都已滞涩了。
荣子跟在尔雅身后,慌慌张张跑进来:“李姑娘,不好了,大王在宫里顶撞了娘娘,娘娘派人来传你入宫呢!”
李善用缓缓转了转眼睛,有些茫然地问:“哪位娘娘?”
荣子急道:“还有哪位娘娘?当然是贵妃娘娘啊!”
史贵妃近日一直在为孟湉相看王妃,已取中了几家小姐作为备选,让襄王从中挑一个作王妃。结果好说歹说,孟湉始终推脱不肯,问原因就顾左右而言他,问喜欢什么样就乱说一气,惹得贵妃怒不可遏,孟湉一走,立刻传了郭妈妈进宫盘问。
上次李善用去过三杨街以后,郭妈妈按方抓药精心照顾,杨五的病果然好了许多,她因此十分感激,一直在贵妃面前帮她遮掩,见这次实在瞒不住了,就偷偷叫人出宫传话,让李善用早作准备。
李善用从纷杂的念头中理出头绪,问道:“史贵妃相中的是哪家小姐?”
“啊?”荣子一愣,现在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如何从娘娘盛怒之下逃出命来吗?怎么问起这个了?
“是吏部尚书家的九小姐和户部尚书家的长孙女。”荣子答道。
李善用默然轻叹,史贵妃还真能张罗,这两家一家占着人事权、一家占着财权,对于急于上位的孟湉来说,都是极好的姻亲之选。再考虑到左相暂时空置,右相出身寒门、根基单薄,想来即使皇后娘娘要挑太子妃,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史贵妃还不明白,以如今之势,即便她给孟湉娶来玉帝的女儿,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好在,现下局势虽险,但她察觉得不算晚,还未至绝境,既然设局之人不是史家,而史家亦在局中,那就未尝不可拉拢为助力。两宫虽然争斗多年,但眼下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她就有办法促成合作。
“来得正好,我恰要会一会史娘娘。”李善用目光深沉晦黯,沉声道,“尔雅,梳洗打扮,我要进宫。”
襄王府的马车将李善用送至宫门外,一名昭阳宫宫女在此迎接,李善用瞧了几眼,不是史贵妃贴身的那几个大宫女,虽看着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二人走进昭阳宫,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宫女将李善用安排在一处偏厅等候,然后径自离开了。
这处偏厅四白落地、光线昏暗,看起来颇有几分简陋破败,显是平日极少使用。李善用知道史贵妃必要晾着她,煞一煞她的锐气,于是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盘算着一会儿要跟贵妃说的话。
约摸一个时辰以后,史贵妃姗姗来迟,身边只带了刚才引路的那名宫女,宫女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酒壶、一条白绫、一把匕首。
“自己选吧。”史贵妃命宫女将托盘放在李善用跟前,冷声说道。
李善用殊无惊色、神态自若:“贵妃娘娘说笑了。我青春正盛,如何要自寻死路?”
史贵妃怒道:“宫人勾引皇子是死罪,你不知道吗?”
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给孟湉相看好了几个不错的王妃人选,趁着他进宫办事的时候,叫他过来从中挑选一个顺心的。谁知,一向有求必应的孟湉竟然推三阻四起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问起哪里不满意就含糊其辞,推说公务缠身忙不迭地跑了。
史贵妃察觉情况不对,急召郭妈妈入宫,才知道这傻孩子竟然自作主张,把王妃之位许给人了,居然还是东宫的人,一听到李善用这个名字,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她立即决定趁着中宫蛰伏、东宫封禁的时机,一举除掉这祸害。
李善用轻轻勾了勾唇角,目中射出凌厉的光:“贵妃娘娘只知责我以死罪,可知襄王殿下才是真的死到临头!”
“满口胡言!”史贵妃大怒,命身后宫女掌嘴。
李善用深深吸气,闭上眼睛。她多年不曾受过此等屈辱,紧紧攥着拳头按捺住想制住那宫女的念头,闭目忍辱受下了一耳光,然后抬手拭去唇角血迹,眼尾向上扬起,露出一个锋锐的笑容:
“娘娘现在肯静下心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她眸中气势太盛,史贵妃竟有一瞬为之神夺,不由道:“你说吧。”
“显德元年,皇上命户部勘测天下税户、田产,户部奏报天下垦田较景顺年间增三十七万八千余顷,而岁入却减少了六十九万七千余石,皆因州县科配被于细民,下户为之破产,而豪族强宗田连阡陌而无赋税。这份奏疏,皇上留中不发。
“显德二年三月,御史中丞上疏陈奏有富商染指国家禁榷,勾结官吏贱买于官、贵售于民,仅盐一项,一斤便可盈利百钱。这份奏疏,皇上留中不发。
“显德二年七月,户部侍郎上疏陈奏有巨贾盗铸□□,一年铸钱五万贯,铸钱之费一万三千贯,得实钱三万七千贯,强盗拦路抢劫,获利不过百钱千钱,而盗铸之利,竟有数倍之厚。这份奏疏,皇上仍然留中不发。
“去年,户部正赋岁入六千八百万贯,较皇上登基之初不仅未有增长,反而减了三分之一。可见有多少国家税赋流入豪族巨贾之私囊!娘娘陪伴皇上多年,应知陛下脾性,可是忍气吞声之人?
“今次太子案发后,人人皆见豪族之人系狱无数,但娘娘可曾见那源源不绝解入内藏库和户部国库的各家抄家所得?皇上对豪族与巨贾不满已久,第一步剑指豪族已取厚利,下一个目标又该剑指何处?”
史贵妃渐渐听得入神,先时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染得鲜红的指甲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支持太子的朝廷官员主要出自世家豪族,而支持襄王的则主要出自新崛起的以史家为代表的富商巨贾。这几年,两派党争不断,她也曾听到皇上抱怨过,但因皇上对史家一向多有优容,就没放在心上,却从没认真思量过皇上本是个隐忍狠戾、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年为夺嫡争位对付父兄的手段,至今想来仍令人不寒而栗,如今豪族、巨贾与国家争利肆无忌惮,皇上岂肯唾面自干?
“不对!”史贵妃双手互握,强行镇定心神,“太子弑君弑父、大逆不道,其党羽伏法抄家正合律例,我史家忠君爱国、遵纪守法,与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相干?”
“呵,没想到娘娘浸淫深宫十数年,心性还如此天真,委实令人羡慕啊。”李善用唇角轻勾,眼中却盈满了利刃般的寒光,“那一手炮制太子逆案的褚文昌,接触太子才短短数月就抵得过太子与我数年君臣相得,让太子瞒着我做下如此大事,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量到底是何方神圣,直到得了结果才恍然大悟。娘娘可知此人是谁?”
“是谁?”史贵妃连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