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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 156 章 ...

  •   不愿意想继续办这桩差事了?这可真是泡在蜜罐里被爹娘宠大的孩子才说得出的话,卷进这种事里,还谈得上你想还是不想?

      如今棋已至中局,支持太子的世家官员损失惨重、怨愤难平,支持襄王的巨贾势力初尝甜头、欲壑难填,刀刃已经鲜血淋漓地捅进了人身子里,难道你抽出来再说句对不起,就能当无事发生吗?

      且不说世家肯不肯善罢甘休,只说那做局之人,就绝不肯就此罢手。

      成长终究是要伴着痛苦的,李善用一念忆及从前那个体察百姓疾苦、胸怀图治之志的热血少年,心中不由暗自喟叹,提壶再为他满斟一杯。

      不过,她本已有了七八分把握,猜测设局的就是史家,孟湉现在这样说,是她的猜测错了,还是他不知内情?

      李善用一面暗自思量,一面温言安慰道:“自古成王败寇,是他们自己选错了路,自当承担后果,殿下又何必自苦?只是,这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殿下既然不喜,明日入宫向皇上辞了便是。皇上一向疼爱殿下,想必会同意的。”

      “皇上不会同意的!”孟湉双目绽出明亮慑人的凛冽寒光,“他要的是借这案子削弱豪族,豪族不灭,他就不会罢手,冤枉再多人也不会罢手的。”

      李善用垂下眼帘,遮住目中惊涛骇浪——皇上竟然也卷进来了!这可真是好一局经天纬地的棋局,以朝廷为棋盘,以太子、襄王及双方势力为棋子,甚至连皇上的心思都算计进来了。

      若是如此,世家豪族的一场惨祸就在眼前了,如果不能想办法力挽狂澜,便有无数无辜之人即将牵连获罪,甚至丢了性命。世家官员立于朝堂多年,即便怀有私心,却大多都是有功于国的,若是其人干犯国法,依律治罪自无不妥,可若是纵容鬼蜮伎俩屠戮无辜,委实令人心寒。

      在这棋局中,李善用不过是一枚不起眼的小小棋子,连棋手究竟是谁都无从查知,更不可能插手任何事。孟湉与她一样身为棋子,却先是救她免于牢狱之灾,给了她跳出棋局的机会,现在又在她面前敞开胸怀、袒露心声,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往她想要的方向移动,进而改变整个棋局的走向。这诱惑实在太大了,她忍不住试探着往棋盘边缘伸出了手:

      “既然如此,皇上是殿下的君父,殿下自当从命而行,为君父分忧。如果觉得审案辛苦,不妨从三法司中抽调几位干员能吏辅佐殿下。”

      孟湉望着她毫无破绽的温柔笑容,思索了一会儿,紧绷的面部线条渐渐缓和:“这倒是个办法,还是你聪明。可是三法司这么多人,你快再帮我想想,怎么才能挑出合适的人选?”

      ——在棋手不知道的地方,棋子在棋盘上悄悄顺着她的心意走了一步,并且给了她再推一把的机会。李善用果断决定再次出手:

      “既要破格办案,就该破格用人。不必囿于官职高低,越是官职低的,亲自鞫审的经验越丰富,官职高的只会坐在衙门里看卷宗,于殿下有何助益?太年轻的经验不足,年纪大而官职低的能力不足,殿下不妨从三法司四品以下官员中,选拔年富力强的能吏,为殿下前驱。”

      她方才看百官名录,想起刑部有一主事许纯,曾协办过不少大案,屡立功勋,只因他厌恶豪族、一味偏袒百姓,审讯手段又过于狠辣,为主官不喜,遂在六品主事位上蹉跎不前。这样的人就像一柄锋锐无匹的利刃,只有功力深厚的人才握得住,孟湉涉世未深,若敢起用他,必定会导致局面生出变化。至于其他年富力强的低阶能吏,想来大多急于借此案立下功勋,争取日后升迁,亦不免急于求成,更易犯错。

      这一场棋局,太子起手太差,已近弃子,若要救回来,就必须想办法打乱设局之人的安排。只是……

      今日之后,无辜之人的鲜血,恐怕要流得更多了。

      李善用轻轻闭上眼睛,在心底深深叹息,此举绝非她所愿,但眼下她已如马入窄道,哪怕是要她自己流血牺牲,亦再别无选择了。

      自从驯服了郭妈妈,爱莲居难得清静了几日,再无人整日在门口窥探,尔雅往前面去也没人拦住她搭讪打听了,出入办事方便了许多。

      前些日子派往外地抓捕牵涉太子逆案人犯的缇骑陆续回京,城门口连日都有长串披枷带锁的人犯等候入城,三法司狱不堪重负,襄王只好奏请皇上,将一处弃用多年的皇家仓库改造成监狱,用于关押外省人犯。只是待审的人犯越来越多,狱中条件越发恶劣,又时值凛冬,世家豪族一向养尊处优、身娇肉贵,受不得牢狱之苦,若有瘐毙狱中的,朝野议论恐将极为不利。

      为了尽快结案,孟湉听从李善用的建议,从三法司四品以下官员中抽调了一批人,专职审讯牵涉太子逆案的人犯,其中除了许纯,还有不少指望靠这桩案子升官发财的酷吏,办差皆十分卖力。

      如此一来,孟湉反倒比之前空闲了几分,每天回府以后都往爱莲居跑,有时带些精致小吃,也有时带些巧思玩器,这些还都罢了,李善用无论喜欢与否,都欣然道谢,命尔雅收着便是。然而过分的是,这次孟湉来时,带了个竹篾编的小篮子,篮子里覆着一条忽悠悠一起一伏的碎花小被子,孟湉掀开被子,捧出一只睡眼惺忪的小奶狗,开心地往她手心里放:

      “它娘是前年西域进贡的狮子犬,通身白毛如雪,好看极了,而且跑得快、爪牙也利,上次带着去打猎,扑起兔子来,那可真是快狠准!”孟湉眉飞色舞地同李善用献宝,“它长大以后一定会像它娘一样的!”

      扑兔子快狠准!扑兔子快狠准!!扑兔子快狠准!!!

      李善用手一抖差点没给扔出去,很小的时候被狗追着咬过,到现在看见狗毛都要抖三抖。她一双手僵硬地捧着,眼睁睁看着小奶狗迷迷糊糊地半睁开湿漉漉的圆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又头一歪睡过去了。

      孟湉欢喜地说:“看!它也很喜欢你!”

      李善用:喜欢个……!

      孟湉跟着一脸期待地问:“你也很喜欢它吧?”

      小奶狗在睡梦中吐了个泡泡,无意识地用耳朵在她的手上蹭了蹭。

      李善用:“喜……喜欢。”

      在小奶狗的爪牙威胁之下战战兢兢煎熬了几日之后,承恩公府终于传来消息,上次李善用交待要查的褚文昌有了结果,承恩公请她亲自过府一叙。李善用大喜过望,飞也似地奔赴承恩公府详谈。

      虽然豪族势力最近大受打击,但承恩公府毕竟树大根深,派了人去户部、礼部、吏部分别调查,这一查才惊觉不对,褚文昌居然就像是一个从没存在过的假人一样,没考过会试、不是官员,甚至连天下户籍黄册里也查不到这个人的蛛丝马迹。

      李善用登时沁出满背冷汗,明明是她亲眼见过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查不到踪迹?

      “当然,如果什么都没查到,老夫今日也不会劳烦女官亲自过府了。”承恩公取过一沓纸,递给李善用,“李女官说过那褚文昌曾服侍太子学画,老夫设法托人弄到了一些东宫传出来的画稿,请女官验一验真假。”

      李善用接过一看,那一沓习作上有花鸟有人物,俱有简单的署名,几张写着“渥笔”的习作从配色到运笔都是李善用熟悉的风格,确是孟渥亲笔,其中还有一张墨笔勾的女子画像,观其轮廓,竟有七八分肖似自己。

      李善用抿紧了嘴唇,在承恩公的注视下觉得格外难堪,两指抽出那幅画像递到烛火上点燃烧尽了,将其他的还给了承恩公。

      “并无虚假,的确是太子殿下的亲笔。”

      承恩公又拿出两张画作,一张画着蟋蟀,一张画着蝴蝶,不过寥寥数笔,便跃然纸上,足见画者功力深湛。画作的角落里都写着一个小小的“昌”字,笔触凌厉,似欲破纸而出。

      “这两张画作与太子画作混在一起,据查东宫画殿内,只有一人名中有‘昌’字,就是褚文昌。是否如此?”

      “正是。”李善用点头。画殿之人虽不归她统管,但份例、禄米、年节赏赐俱从东宫账上支出,对于画殿有几个人、叫什么名字,她记得一清二楚。

      “这画作上所用之墨,是安平路杞州瓶山县特产的瓶墨,墨色黑中略带棕红,焚之微有兰香,因为产量极低,并不外售,只供瓶山县人使用。”

      李善用若有所思:“我记得史氏发源于安平路,史贵妃的祖父就是杞州人。”

      老公爷对她的一点就透很是满意,颔首道:“不错。这褚文昌与史家关系匪浅。”

      查到这条线索以后,承恩公立即派人去了瓶山县,果然在县衙所藏的户籍黄册上查到了褚文昌的名字,又在县学查到了他参加童生试的资料。褚文昌出身农家,父祖都是史家的佃农,他本人参加乡试的具结状也是史家人出具的。

      李善用接过承恩公递来的具结状,上面写着“杞府学生员史鑫具结,担保岁试民籍童生褚文昌确系县民储壮亲子,并非雇请冒籍……”

      褚文昌的背后,果然便是史家!

      她一直有此推测,只是未经证实,不敢全信,如今证据俱已摆在面前,证实了她的推测,她却奇异地并不觉得轻松,而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孟湉的面容:他笨拙地说“停云诗我也喜欢”,他愤懑地说“不愿办冤案”,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喜欢它吧”。

      史家阴谋构陷太子的下作手段,他究竟知道多少?

      当年,她随侍孟渥于资善堂读书,没少与孟湉交手,那时候的他霸道、任性、意气风发,资善堂所有的宗室子弟都听他的,被他指挥着欺负孟渥。后来她想办法收拾了他几次,孟渥的日子才好过了些,孟湉却对她生了兴趣,时常给她送些小玩意儿,偶尔也约着一起出宫散心。

      再后来,两位皇子入朝,李善用兼任东宫僚佐之首,都不再去资善堂,二人见面便越来越少,但孟湉对于她而言,已不仅仅是身为太子傅姆必须处心积虑提防应付的对手,也是作为她自己感到志同道合、相处愉快的友人。

      她心目中那个光明磊落、飞扬恣肆的明朗少年,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又或者,他不过是前朝后宫比比皆是的口蜜腹剑的野心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罢了……

      李善用缓缓松开贝齿,下唇印着一道深深白痕,刹那间又被红润血色填满,渗出丝丝缕缕的腥气。

      “史家近来频繁动作,明日就有会人奏请废黜太子,另立襄王。”承恩公望着李善用,满是皱纹的眼睑抬起,目中精光射出,“明日朝堂上,老夫欲将证据呈上御前,女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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