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新年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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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张灯挂彩的大红色衬在白色的雪地里，一半是热闹一半是冷清，看着便煞是醒目。
公子房中的水仙花也像是应了这节气，开得特别的欢。水桶看在眼里觉得很满意，一回头，却是公子愁眉不展的一张脸，水桶也没觉得什么晦气，只是觉着可惜了那张天上有地下无的容貌。
公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声下气地问他：“水桶，要不你去跟那安小姐一次说个清楚？”
见水桶不吱声，公子的声音里的勇气就多了几分，“你就去讲，天上众仙都在看柳仙的笑话，大神和如来必须要柳仙放弃，跟我爱不爱柳仙没有任何关系，这样柳仙怎么都该死心了吧，对不对。你说好不好？”公子似乎越说越欢畅，说到最后，就差没双眼放光。
水桶镇定地看着公子，镇定地说：“公子，我是卧底。”
公子一下子就泄了气，重新回到一幅垂首低眉好像收尽多少委屈似的小媳妇样，“那你说现下该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表小姐临走也说了，‘普通人尚且不到最后决不放弃，柳仙的人生又何来的最后’。”公子抬起头来，期期艾艾地继续从牙缝间挤出一句半句，“话都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水桶站在花机前，兀自有一下没一下的挑拨着水仙花长长柔柔地绿叶，那袅袅的清香不着痕迹地就散在了这屋子里，偶尔隐隐约约地闻到，让他觉得很舒心。
“若说是女人，柳仙当然还很多事没有做出来。”
“哎？”公子听了水桶这平平淡淡的回答，一时难解。
“比如，一哭二闹三上吊，乃女人不传之秘方。”
“既然是不传，怎么每个女人都知道那一套？”公子更加不解地嘟囔道。
“女人可以传话传风传八卦，但绝对不传自己也会这一套，是为‘不传’之秘方。”水桶回过头来看着公子，声音里波澜不惊，“柳仙不哭不闹，已经是很对得起公子了。”
说完水桶低下头去从袖囊里掏出张纸来，抬眼迎上公子有些退缩的眼神，水桶鼻子里笑出声，耐心地说：“不是账单，是安小姐给公子的。小姐读唐人词略有所感，勉力与公子共赏。”
公子这才伸手接了过去，打开前还用怀疑的眼神再看了眼水桶，水桶没有介意。
薄薄的棉纸，窄而短，里层压制了些粉红的桃花瓣，还看得出几分浆制后被洗涤得轻忽的颜色，仿的是唐末薛涛笺的式样，上面抄录的又是晚唐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韦端己的词恰是词如其名，甚为工整。这曲思帝乡看着是勇气可叹，读来却是慷慨赴义一般的味道，比不上韦端己另外那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来得伤感。这般想着，已是一曲读完，公子只觉着这样的笺写这样的词，唐末配晚唐，没来由就有些凄凉。
水桶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的公子。
公子看完韦词却只是笑笑，随手就搁在一旁，“柳仙什么时候学得跟嫦娥一样了，爱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说完自个儿低眉想想，又回过眼去对水桶笑眯眯地讲：“莫若你便如此去回了那安小姐或表小姐，就说是我讲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样柳仙会现实点，不要一天到晚沉迷在这些词啊曲的理想里面，自然不再想和天斗，大家也就结了。”
水桶清清楚楚地看着公子，说的话也明明白白：“公子觉得这样的道理柳仙在天上的时候就不知道么。莫若公子自己去对柳仙说，何苦让我传这话儿。”说到这里，水桶忽而如恍然大悟一般，“对了，小姐说上元灯节在龙泉湖边与公子共赏花灯。”
公子听了一时有些恼，说的话就有些像怄气了，“柳仙还有什么要共赏的，莫若你一次说完。”
水桶却不恼，仍是心平气和地回答：“这大过年的，能共赏的事多了去了，公子何必着急。”
公子觉出这话有些宛转曲折的味道，但这时还恼着，自然没有深究，又没有其它事，也就放了水桶自回安家去了。
那天夜里公子做了个梦，梦里有谁说“他日你便是弃了我，我但想着你今日对我的好，也决不会怨你有半分”，然后他听见自己温和地说：“你曾说有爱必有恨，今日为何又改了念想，其实你当日说的极是，谁若负了你，自然要恨他。”
听了这话，公子就醒了。在枕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是在梦里面。
难道自己竟然希望柳仙会恨他。
公子想起水桶曾经问过他恨不恨柳仙，不知道可曾有谁也问过柳仙恨不恨他。
如果恨他就可以忘记他，换作他这个神仙公子，一定不会介意恨他。
只是，他恨柳仙吗？
夜里再也睡不着，他就又想起韦庄的词。
除了吃吃喝喝那一套，人间的诗词曲艺他也还算有点造诣，不知道是不是托了柳仙的福，陪着在这人间这么多世，不懂可以装懂，无聊也变有聊了。
现下他想起的却是一首女冠子，想起一句“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读着有那么三分的欢喜，到最后一句“觉来知是梦，不甚悲”，就成了七分的难过。想到这儿他就有些怨这韦端己了，离人心上事，件件已是伤心，何苦还偏要给别人挑明了出来？
好像曾经哪一世，柳仙也送过他一曲韦庄词，是菩萨蛮，他独还记得那一句“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可就算是他知，又能怎样。
他想或许柳仙恨他，只是他还是没有办法知道，他恨柳仙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新年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