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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三十四章 噩梦 ...

  •   童年时的维朗德里堡有过欢笑也有过最昏暗的时光。
      那时路西安刚满十岁,姐姐玛茜因医生怀疑得了致命的肺结核而独自在二十里以外的另一所庄园休养,家里唯一像守护天使一样保护着自己、一起相互支撑着抗拒盘踞在家中的恶魔的就只有孪生哥哥奥利维。
      所谓恶魔是指这一年突然住到家里来的神秘女人。仆人们都说那是老爷的情妇,但从父亲对她又敬又畏、又疼爱的眼神来看,“情妇”这个词又嫌轻薄了。
      路西安和奥利维都没有看见过她的脸,那个女人长年都戴着只露出眼洞的天鹅绒面具,披着连头发也藏起来的斗篷,深黑色,仿佛吸去了所有的光芒。
      女人住在隔了一个小花园的独立的阁楼里,带着仿佛她影子的阴沉的女仆。两个人每天傍晚会去路西安父亲的房间,为他送去女人亲手做的晚膳。女人呆在父亲房间的时间也就是一顿饭的时间,在此期间,她的女仆守在门外,像猎犬一样警惕着周围。
      路西安和奥利维有一次在晚饭时去找过父亲。或许是出于本能的不安,他们试图硬闯入女仆守候的房间,但目光凶狠、臂力不俗的女仆强行把两个孩子挡在了门外。
      听到外面的吵闹,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俯视两兄弟的眼睛里刹那间有莫名的温暖溢出。可没等迷惑的兄弟俩看清楚,女人已快步离开,留下敞开的门里父亲一脸艰涩地呆坐着。
      感到事情越来越蹊跷的兄弟俩追问过父亲,甚至求他把那个奇怪的女人赶出去。可父亲每次都摇头。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父亲忧伤地喃喃道;“我希望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永远。”
      父亲的坚持让真相之门紧闭。眼见一天比一天憔悴的父亲在三十不到的年龄就白了大半的头发,连家中最迟钝的仆从都开始议论那女人一定是恶魔的化身,她一定是为了索取主人的性命而来。恐惧已经不是两个敏感的孩子才有的了,家里到处都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再也无法容受下去的兄弟俩商议是不是找亲戚来帮忙。
      “不管怎么,我想再偷偷溜进父亲的房间看看那个女人对父亲做了什么。如果亲戚们来了,以父亲那样的态度,他很可能反说什么事也没有地赶别人走。我们总要有些证据才行。”
      向来以哥哥自居所以处处都要考虑周全的奥利维提出了这样的提议。路西安马上表示赞同,并表示自己也要一同去,但被哥哥拒绝了。
      “今天晚上你就在父亲的阳台下等我就是了,我完事后会从那里的藤蔓上爬下来的。”
      身为好动的男孩子的他们经常在城堡的墙上跳来跳去,抓住结实的藤蔓爬墙更是小事一桩,所以不懂得危险为何物的他们并不知道不可欲知的灾难即将来临。
      奥利维在女人来之前就进了父亲的房间,那时父亲也没有回屋,于是他就在阳台上向等在下面的路西安小声说,他要去父亲房间的衣橱里躲着,这样会看得更清楚。兄弟俩刚刚交谈完,就远远地看见了从花园小径上先行走来的女仆。奥利维立即进了屋,路西安也小心地躲进了阳台下的花丛中。在他前面有一个通往外面河流的水渠,以往两兄弟经常驾着小船在上面玩耍。
      路西安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突然从上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中间夹杂着奥利维的怒吼和尖叫。路西安惊惶地从花丛中跳了出来,他想也不想抓住垂下来的藤蔓想要爬上去帮哥哥一把。也就在他爬了一半的距离,上面阳台的门突然打开,路西安刚刚仰起头,就无比惊愕地看见被女仆反扭住胳膊推出阳台的奥利维跌下来的身影。两个孩子交错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但对方崩溃的神情却永远留在了记忆的深处。
      “奥利维!——”
      从近十米的高处摔下去的奥利维在水渠上炸开了一个激烈的水花。混乱到极点的路西安呆了大约十几秒的样子,发觉哥哥的身子并没有浮起来,他慌乱地沿着藤蔓往下滑。就在这时,头顶的藤蔓发出了咯吱的断裂声,带着疯狂的憎恨的女仆的脸在她手中的利刃的映衬下格外恐怖。
      “去死吧!吉斯家的杂种!恶魔的血统永远消失了才好呢!”
      这是路西安摔下去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接下来他因头部撞到了地面而昏了过去。

      长达一个多月,路西安都在生死边缘徘徊,他清醒的时候很少,更多是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沉睡。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一个半月后,昏睡中的路西安听到了女人压抑的哭泣,那声音像极细的针扎了他一下,一下子唤醒了他近乎休眠的脑神经。从那一刻起,路西安渐渐远离了死神的威胁,但唤醒他的哭泣的女人他始终没有看见,因为当他清醒到可以睁开眼重新观察这个世界时,身边只有苍老到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父亲。
      “你醒了呀,我的孩子……”父亲的狂喜中有压抑不住的自责和痛苦。
      “……奥利维,奥利维呢?”路西安最想知道的还是哥哥的消息。可父亲陡然变得更加没有血色的脸让他意识到了他不能接受的悲剧。受不了这苦痛的打击,路西安又一次昏厥过去。但这一次是短暂的,一天后再度醒来的他对于只想把真相埋藏、甚至连儿子的性命失去了也不愿意制裁那个女人的父亲彻底失望了。稚嫩的他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背负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仇恨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我要为你报仇,奥利维!不管你的灵魂现在何方,请一定要保佑我手刃那个恶魔和她的帮凶!
      向死去的哥哥发下誓言,路西安开始积极地锻炼身体,并默默地观察起那两主仆的行踪,思考如何在她们分开时一一杀死她们。此时他完全没有了罪恶感,只有高涨的为兄长报仇的决心。
      很快他发现长久形影不离的两人其实也有分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傍晚前,神秘的蒙面女人会独自一人去水渠边徘徊,在那里呆上一个小时。那时她的女仆留在阁楼,直至给父亲送晚膳的时间到来,才会提着食物篮子来和她会合。
      在女人独自在水渠边发呆时将她推下去淹死当然是最简便的策略。可以想到父亲很可能出现救了她,路西安就觉得还是先解决掉直接杀死奥利维的女仆要妥当些,而且他很想弄清楚女仆准备的食物里是否真如他和哥哥猜想的那样有毒。
      路西安在一个黄昏潜入了阁楼。他意外地听到了两个女人的争吵,好像是女仆在责备自己的主人做事犹豫不决,让本该早已完成的事拖至现在。
      “如果小姐以为我不知道您一天送的是分量不足的毒药、隔天送去的是解药的话,那未免太小看我了!小姐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您在死去的父母兄弟面前发下的誓言都忘了不成?”
      “够了!我已经又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不够吗?”
      颤抖的声音让路西安背脊发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感觉因为女仆接下来的话而被忽略。
      “小姐是在责备我是吧?那么请小姐想一想,比起家里连一条狗也没有留下的孤苦无依的我来,小姐是不是要幸运不少呢?我可是眼睁睁地看见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被人砍下头颅、剖开胸膛,我可是连为他们收尸也没有机会就护送您逃离了那个活地狱啊!小姐,您有仇恨,难道我的仇恨就少了吗?被无辜牵连进这场血狱的我的家人未闭的双眼我永远记得!”
      “够了!够了!”女仆严苛的责备让女人心神大乱,她疯了似的大叫了起来,“我会在今天解决的,一切都会结束,我…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折磨……”
      突兀地站起身来,女人抓过了食物篮子。
      “今晚我一个人去,毕竟……毕竟是最后一晚,我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你就不用去了,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吧。”
      “我会等您回来的!”
      听到女仆一点也不肯让步的口气,女人疲惫地摇了摇头。
      “随便。”

      惊闻女人要在今夜对父亲下最后的毒手,路西安第一个反应是赶快去通知父亲。可当他在女人离开后从藏身处出来时,很不幸被女仆发现了。
      “呵呵,那个漏网的小鱼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阴森森笑着,女仆随手抓起了桌上一根木棒。当她像蛮牛一样冲过来时,路西安一脚踢翻了旁边小凳子上的一个篮子,里面的豆子撒了一地。冲过来的女仆大大地摔了个跟斗,背脊朝天的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路西安手中的利刃飞快地割断了她的颈动脉。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杀死我爱的人你就该死!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恶魔!”
      半身都被女仆的血浸透,路西安飞速朝父亲的房间奔去。在房门口他撞击着被紧锁的门大声呼喊父亲,可怎么也得不到回应。想要找仆人帮忙,可先前几个看见他血淋淋地跑进来的仆人早已吓得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到最后什么都得靠自己啊!内心做着沉痛的认知,路西安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策略。他再度跑到了外面,抓住差点让他丧命的藤萝往上爬。阳台上的门是敞开的,所以上去后的路西安一下子就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坐在椅子上、可能是刚刚喝下了最后一滴毒酒的父亲带着苍白虚无的微笑看着他对面凝视他的女人,他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明明是敌人却像恋人一般牵手的方式让路西安大为震惊。可是现在让他更在意的却是父亲的死活,从父亲鼻腔及嘴角流出来的血告诉他一切都太迟了!
      “恶魔啊!!!你杀了我的父亲!!!”
      疯狂的愤怒和自己最终没能挽回的失落交织在了一起,路西安冲了过去,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路西安!别!”这个时候才猛然注意到儿子的闯入,父亲大惊失色地想要扑过来阻拦。但濒死的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而他力图拯救的女人也没有想要躲开的意思,所以当路西安的匕首刺过来时,她反而转过身像是迎上去一样,拥抱了路西安带来的死亡。
      噗的一声,匕首刺入了女人的胸膛,她没有挣扎一下,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杀死她的人,慢慢失神的眼中残留下让人心碎的温柔。
      “克蕾芒丝!——”从椅子里翻滚下来的父亲挣扎着向抱着路西安倒下的女人伸出了手,他那样急迫地抓住对方没有了知觉的手,仿佛那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似的。
      比起死去的哥哥,比起自己,这个让整个家都毁了的女人才是父亲的至爱吧……从女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的路西安悲哀到了极点。
      “她是谁?为什么你这样维护她?告诉我啊!不要让我在丧失了一切后还一无所知!”
      垂死的父亲逃避了儿子的目光,“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罪孽造成的,我不想再让你……承受更大的悲哀。”
      “但现在的一切还不够让我绝望吗?!”路西安愤怒地反身向女人脸上的面罩伸出了手,“既然父亲死都不肯说,至少让我也看看我仇人的样子吧!”
      “不要!”父亲以惊人的势头扑来想要阻止,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加之致命的毒液迅速吞噬着他的生命,这一次也是他最后的生命力的泄露。就在女人的脸显露出来时,他狂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她是……妈妈?”陡然目睹死去的女人的脸,路西安像遭到雷击似的呆住了。那张已经被死亡之色浸蚀的脸是和自己和奥利维相似的脸,确切的说那是早已死去的母亲的脸。
      那个据称在生下自己和奥利维后就因失血而死去的母亲的画像城堡的主人室里到处都有,穿着各色华服风华绝代的母亲一向是路西安和哥哥姐姐们崇拜的偶象,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的白翼的温柔天使。
      但眼前这个和她如此相像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她不是妈妈……对吧?”脸部抽搐起来的路西安求助般地看向了父亲。被吐出来的血淹没的父亲神志已开始涣散,即便被儿子抱住也没有多少反应的他最后只留下了“克蕾芒丝,我爱你……”这样凄绝的话。
      哥哥、父亲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相继离世,而自己杀死的恶魔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亲身母亲的事实让那个悲惨之夜最后留下来的孩子彻底地疯了。

      “父亲,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克蕾芒丝•德•佩利洛……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说的理由,我知道你以生命为代价背负的罪,现在我也同样在背负着……知道吗,父亲,我是您和克蕾芒丝的孩子,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在我的身体里汇流,我会把那份至爱与至恨带入我生命的尽头。”
      被至痛的绝望折磨的路西安时隔十年后再一次陷入了崩溃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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