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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我跟你说了,不可能!”方基礼丢掉烟,抓了抓那揪了小辫子乱蓬蓬的头发:“你当我是神?你搞成这样让我修?你搞笑呢!”

      “我要你修,你就必须给我修好!”

      “疼疼疼疼疼!不带这么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的!你真的要修?说实话重造一个都比修这破东西……喂喂喂,疼啊!尹夜凝,你给我坐下,你~给我老实坐下~!!”

      拗不过他,终于,软脚虾的科学家也河东狮吼了。

      “尹夜凝!你自己说说你算什么!一次一次搞成这样,你觉得他反正是个机器修修就能好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也觉得他只是个机器人而已,你买回去了爱怎样就怎样!但于此同时,对我这个制造者来说,他也是我的作品,某种意义上就好像我儿子一样!就算我做的不是机器人而是电冰箱,你总是弄成这样我也觉得你太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了!”

      “我知道……是我错了。”

      “你错了你错了,你每一次都这样说!哪有一次真的知道错了?”

      “我每次都这样说又怎么样?”尹夜凝就也提高了声音:“不就是钱么,我再付你双倍就是了!”

      宇宙定律,绝不可以试图拿钱砸死自以为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

      “老子不干了。”方基礼一拍桌子,走人。

      然后科学家携家眷跑去欧洲旅行,原定两个月,可是不到两个星期就被从尹夜凝亲自去佛罗伦萨拎了回来。这个时侯的尹夜凝,气焰明显萎靡了很多。

      “是我的错,你可以针对我。他就那样躺在你试验台上,你忍心么?”

      “我是很善良的人!但是你小子心地太坏了,”方基礼哼哼了一声:“把他弄活了重新交到你手里我才会于心不忍!”

      “我向你保证……”尹夜凝低着头,慢慢说。

      “算算算!我不听,”科学家甩了甩小辫子,吐了一口气:“总归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说到做到,再出了什么状况拿回来给我修,尹夜凝,你想也别想!”

      尹夜凝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方基礼说修理是细致活,因为F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了,想要把他变回原样,和达文西画他那蒙娜丽莎微笑花的功夫都能比。尹夜凝则一定每天都会跑来实验室,看着F一点点恢复生机。有的时候忘了时间,就会在实验室里睡着,气得方基礼成天嚷嚷要他付房租。

      “记忆卡是完全毁了,他什么也不会记得了,”他拿出锈迹斑斑的芯片晃了晃:“你别指望还能像上次那么走运,这次是彻底清零重来——”

      “……”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他,还会……会不会……”

      他想要问的问题,自己都问不出口。

      方基礼冷哼一声:“还会不会继续把你奉若神明对你疯狂地迷恋?你是老板,你决定呗,你想要我做成什么样的不行啊?你好意思让他忘记你做的那些损事儿继续那么喜欢你,我就好意思给你做!”

      尹夜凝闻言,有什么东西将思维搅成一团浆糊,让他云里雾里了许久许久,恍惚着没有真实感。

      “那一切,真的……只是程序?”

      “当然么,你他妈废话吧!”方基礼翻了他一眼,突然又加了一句:“亏得只是程序,他要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辈子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F再度醒来,足足又花了半年多。那么久了,也没有人再次见过约修亚的踪影,警方已经搁下了案子,尹夜凝心里也早就承认他已经死了,他偶尔想,也许那个人并没有忘掉过去,而是坐在青青草地上,清醒地笑着送程扉离开,清醒地走向那一片大海。

      他与程扉从那以后也没有联络过。在尹夜凝看来,选择遗忘,回到家人身边过平静虚伪的生活,那是一种无法企及的顽强。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需要多大的意志力,需要多么坚强,程扉那样执着的意念,他永远也没有。

      所有的一切,在他再次抱起F的时候,都变得完完全全无足轻重。

      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多么想他。

      爱上了一个机器人。

      爱上了F。只是一句话的承认而已,多么简单。可是为了这简单的承认,他让他白白受了多少苦。

      深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相遇,带着令他悸动的温柔笑意。

      尹夜凝连忙走上去,轻柔地、缓慢地抚过他的头发,他的脸颊,像是对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

      无色的嘴唇微微挑起,F笑了,缓缓地开口。

      “……主人。”

      主人……?

      尹夜凝的眼底闪过一丝脆弱的阴翳,他却不敢让任何人看出来,只有强装出来的笑脸。

      这一次,方基礼没有在F身上运行那个让他迷恋他的程序,所以F不会像曾经那样,第一眼看到他,就爱上他。他已经有这样的觉悟,把这个决定当做对自己的惩罚。

      从今往后,他希望能够守护着这个不再记得他,不再爱他的F,用他的感情慢慢温暖他,补偿他曾经在他这里受过的伤害。

      这是他的愿望,但是他忘记了自己在感情上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

      “到家了。”

      尹夜凝将他带到自己在市郊新购置的洋房,打开了车门。就算是重新开始,他还是已经失去了将他带回那座小岛上的勇气,那个地方……还是趁早卖了吧,他心底这样盘算,那小岛就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样,一踏上去,就总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里很像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我专程这样布置的,快进来吧。”

      他说着,开门,把人拉进来,然后去解他的围巾,挂他的外衣,等到F发现居然是尹夜凝在忙里忙外的时候,表情相当尴尬。

      “这个……主人,错了的!这些你都做了,那我做什么?按理说应该我来开门,然后我服侍您……”

      尹夜凝听了他这番话只一阵酸涩:“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我仆人!”

      F闻言一愣,那表情好像是在问“我不是吗?”

      “还有……你以前从来不叫我‘主人’的。”

      F就笑了:“……那,那应该叫主人您什么呢?”

      “你都叫我‘夜’。”

      F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又怔了一下。

      “怎么了?”尹夜凝因为他这个反应,心中一动:“你觉得熟悉吗?”

      “不……没什么……”

      “不对,那你刚刚发什么愣?”尹夜凝哪能放过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了?你想起来什么了,你想起来我了对不对?”

      F摇摇头,表情有些为难,在尹夜凝期待的眼神下,犹犹豫豫还是说了:“对不起,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夜’这个称呼,当然,假如主人坚持的话……”

      “……不喜欢?”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称呼怪怪的。”

      “不可能啊!你怎么会不喜欢!这绝对不可能,这明明是你自己……”

      明明是你自己坚持这样称呼我的啊……

      尹夜凝突然发现自己过于激动,被他稻草一般晃啊晃的F愕然看着他,很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对不起……”

      F表情还是愣愣的,摇了摇头。

      “我去洗澡。”他失魂落魄地放下他,躲到了淋浴下面。朦胧的雾气掩映了一切,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切总归会变回原样,他只是需要时间,只是需要时间……

      躺在床上,F的胸口在微微有些透明的衬衫下若隐若现,尹夜凝吞了吞口水,可是看着那双深黑色的、有些无辜的双眼,他只是轻轻吻了他,然后紧紧抱着他,用拥抱和棉被将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起码,还可以再这样抱着他……

      他记得从前,第一次碰F的时候,那时候F是懂的,垂下了眼眸,自己解开了衬衣扣子。

      可是,现在的他不能指望他还这样做。现在,一切只是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的人生,终究不像尹夜凝想象中的那样好过。如今的F,在很多地方都与从前有明显的不同。他还是会很关心尹夜凝,把家里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可是那一种淡淡的依恋,凝望的温度,都再也感觉不到。

      茶茶在F回来之后,对他的态度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偶尔还会跟在他身后转悠,可F不但不会显得十分高兴,却好像有些为难。

      “拜托你别再跟着我了,”他蹲下去摸着那大白狗的头小声说:“距你吃饭的时间还有两小时,你再跟着我也没用。”

      “茶茶只是喜欢你才跟着你。”尹夜凝走过,替那狗狗解释道。

      “呃……是吗?”F更是为难:“太可惜了,虽然它喜欢我,可我的设定对……动物类的好像比较难有感觉。”

      “胡说,你以前明明很喜欢茶茶的!”

      “是这样吗?”F想了想,又看了看白白左右摇摆着的尾巴:“嗯……也许,因为忘记了,现在就不那么喜欢了。”

      ……是,是吗……

      尹夜凝愣在一旁,摇摇晃晃,感觉如同地上裂开了一个口子,他的身子就随着那裂口往下掉,掉在深不见底的渊源。

      因为忘记了,就不那么喜欢了。那么,对我也是一样的吗……

      你不喜欢茶茶了,也不喜欢我了,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吧?他突然有点凶恶地看着F。心道你话里有话,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主人?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F走过去,想要扶住他。

      “你不要碰我!”

      “……主人。”

      尹夜凝推开他,声音不自觉就激动起来,他看着F一脸的迷惑不解,忽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无力,于是再也没办法不变回那个任性而喜怒无常的尹夜凝,冲他吼道:“你滚开!滚!”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惩罚非常幼稚可笑。当然非常可笑,为什么自己折磨自己,为什么让F在身边说着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话来无心地折磨他?他受不了,事实上F不爱他一天他就受不了了,他很想立刻带他回去找方基礼,对他说你把那个鬼程序给我装回去,我要他爱我,就算只是程序使然,就算对他多么不公平我也不管了!

      他就在我身边,他就在我身边啊……这种明明近在咫尺的折磨,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可是……他想起来,曾经,那么久,F默默在他身边,承受他在感情上的虐待。

      不是说从头开始,慢慢爱他,慢慢温暖他的么?为什么这一点都做不到,为什么对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他大吼大叫……

      “主人,我……我去给你沏壶降火的茶吧,生气对身体不好。”

      “F,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赶忙从后面抱住他,紧紧抱着。

      F就歪歪头笑了:“没关系的。”

      他说着,抓起尹夜凝的手,忽然皱了皱眉,转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主人,你好像有点发烧,是不是淋浴之后又没有擦头发就睡了?这事儿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倒是听一次啊。”

      他叹了口气,直接扛起了尹夜凝,往卧室的方向去。而尹夜凝则早就呆掉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这些?”

      F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也是一愣,什么叫做“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话说得倒冠冕堂皇,他和主人才相处多久,他以前什么时候提醒过他?

      果然……制造者告诉过他,他的记忆是全新的,但是在那些记忆存在以前,他就已经在主人身边了。所以,主人会待他不错,是因为之前已经主仆多年了。他想不起过去,于是摇了摇头,只尽职尽责把尹夜凝放在宽大的床上,裹上被子。

      “F……你再努力想想,也许,也许想得起来更多呢……”尹夜凝恳求他,因高温而湿润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怜。

      “这个……”F只好实话实说:“原则上有些困难,因为我的记忆芯片其实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块了。如果是原先的芯片,哪怕被轻微损毁或者格式化了,记忆都还有可能寻回,可是方博士说,那个芯片已经完全不可修复。所以……现在的状况,无论我怎么努力,丢到的记忆真的都很难再重获了。对不起,主人。”

      尹夜凝呆呆听了半晌,用手肘遮住眼睛:“不,不是你的错,是我……都是我的错。”

      是我……我害你用自己的手,把你的记忆捏得粉碎……

      尹夜凝这么想着,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惧。那时候的F,得有多恨他,得有多恨他才能做出那么决绝的事情,把他曾经最宝贵的记忆,把他们在一起的全部记忆,揉成粉末……

      “不,别想了,”他突然发起抖来,喃喃道:“别想起来,别想起来最好……忘了吧,都忘了吧……”

      F连忙坐到他身边,试着平复他的颤抖,尹夜凝一把抱住他,抱得死紧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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