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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适逢梅雨时节,六月下旬的江南烟风细雨,缠绵缥缈。

      丁姚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撑着把刚下车在路边买的薄轻折叠雨伞,踩了双七公分银色尖头高跟鞋,在湿润不平的青石小巷子里,走得纤腰柳摆的,并不利索。

      艳色连衣裙早已濡湿了半边,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玫瑰色大波浪卷发遭风雨吹打凌乱、缕缕湿润,她没顾上撩起,稀稀拉拉挂脸上,精致妆容已花,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点点小水珠。

      美是美,整个人仍显狼狈不堪。

      算起来,离开南湾镇十几年了。如今旧地重游,这里宛如与世隔绝,山环水抱,古风古朴,几乎毫无变化。

      房屋依旧是成排成片的清式古建筑,青瓦黛墙经过多年的雨水冲刷、风化磨蚀,不少墙皮已斑驳脱落,墙角蔓延出成片葱葱郁郁的鲜活青苔。

      交通不便,发展落后。

      家庭条件好的大部分居民都搬到新城区住了。

      一路上也没见几个人影。

      青石巷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滚轮摩擦的声音响亮,雨水淅淅沥沥落在她的行李箱上、雨伞上、滴滴答答,伴着她脚下的踏踏踏声,和着微风,风轻雨淡,在静谧的小巷里跟奏乐似的格外突兀。

      印象中,与她个高的梧桐树悄然长成了撑天大树,门前喧闹的小卖铺早已不知所踪。

      小巷子纵横交错,她盲目地转悠了几圈,七拐八拐的,就迷路了。

      在一个打滑,差点拐脚时,她停下脚步,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再次拨打阿婆的手机号码,嘟嘟嘟几声,仍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巴掌大的小镇非旅游区,基础设施极差,下雨天通讯信号更是断断续续,手机屏幕上方信号标志直接变成了2G。

      她扯开嘴角,苦涩一笑。

      未来的日子里,估计连上网的乐趣都没有了。

      丁姚平常的爱好不多,玩手机算是最热衷的一个。按她自己嘴里常说的,就是个俗人,没什么理想,贪生怕死,贪财好色,得过且过,肤浅又快乐。

      心烦的时候,烟瘾就犯了。

      屋檐底下,她坐门口的石槛上,翻开了挎包,从夹层里找到了打火机和半包皱褶的薄荷细香烟,弹了根出来,熟稔地含在嘴角。

      迟疑了几秒。

      半眯杏眸,盯着屋檐上聚集正断线珍珠般滴落的雨珠,撞在青路面溅起了无数水花,猩红的火苗在指尖上方肆意跳跃。

      思绪漫不经心地转。

      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上面,蒙蒙细雨,薄雾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依稀可见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深棕色的旧蓑衣,头戴破斗笠,卷起长裤脚,赤着一双大脚,风雨中踽踽独行,走得从容不迫,裹挟出一份不谙世事的洒脱。

      像是从悠悠岁月长廊阔步走来的武林侠客,愈来愈近,直至两人的眼神完全交汇在一起。

      她杏眼微聚,眼神里大胆而直白,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看男人,她的眼光一向很高。

      黝黑粗砺的面孔上,五官深邃如刀削,轮廓线条分明,挂着细密的雨珠,朴实、粗粝、坚韧、力量、浑身散发出最原始的荷尔蒙气息,给人一种野性的美。

      长得真特么带劲儿。

      香烟夹下,勾起红唇,眉宇间流露有媚色,嗓音是南方姑娘的吴侬软语,增了几分调皮的调侃:“喂,帅哥,你知道丁香阿婆家住哪里吗?”

      男人闻声顿了顿,驻下了脚步。近些年,市里通了高铁,南湾镇偶尔也会遇到三三两两的背包旅客,来采风的摄影师或画家等,方才远远看去这时髦打扮姑娘,不像是来旅游的,更像是电视里的女明星。

      从小到大,一直在小镇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年陪叶健到市里送货,忙完后,叶健那家伙说带他见见世面,在市区里到处转悠了一圈,说请他吃顿好的,拉着他去吃了汉堡包和薯条。

      他没见多少漂亮的女人,眼前的女人算是最惊艳的一个。

      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居高临下,视线刚好落在宽大领口处,隆起的一片饱满和雪白。

      他瞳孔震了震,脸上的红晕悄然爬起,不动声色地迅速转移开了视线,直盯着她挂笑的俏脸入了神。

      半晌过后,男人缓缓开口,浑厚低沉的话语,饱含着沧桑沙哑,

      “你随我来。”

      丁姚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屁股后的灰,重新撑开湿漉的雨伞,拖拉着行李箱,紧跟在他身后。

      男人故意等她似的,放缓了脚步,走得不紧不慢。

      丁姚盯着他宽阔的背影,个头约莫有一米九,身高在南方是少见的。

      感觉他像一只大雕。

      高绾裤腿,赤脚行走,披在脊椎上的蓑衣覆盖他的身体,随着迈动脚步,一下又一下扇晃,像浸湿了雨水而无法舒展开来的翅膀。

      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潇洒得让人动容。

      她弯下腰,将湿透的高跟鞋脱去,脚脖子走得累了,一下子得到释放,舒服多了。

      身后没了脚步声,男人回头瞥了一眼,两人视线再次对望,她正蹲在地上,抬起头来,发丝垂落在胸前,冲他笑得些许调皮。

      他脸是涨红的,肤色过于黝黑,让人察觉不出来。

      撇回脸,继续淡定往前走。

      丁姚一手提着高跟鞋再撑伞,一手拉着行李箱,光着脚丫,溅起地面的水花“踏踏踏——”地快步追上去。

      巷子不宽,分岔路口众多,跟在他不远处,左拐拐、右绕绕,几分钟后,到了一户门口有道木护栏的两层石墙瓦房。

      丁姚打量起这座老房子,占地面积不到百平,砖混结构,挑梁木屋檐,是栋典型的清代江南建筑。

      尘封回忆涌上心头,小时候经常用小石子在灰墙上画画,现在墙面上依稀可见有几处痕迹。

      她弯起了唇角,笑着说:“帅哥,谢谢你呀,是这里了,我到了。”

      男人没正眼看她,低低嗯一声,头也不回,大步往巷子的拐角处走去,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古怪的很。

      丁姚挑了挑眉。

      用力拍打两下木门,边朝屋里大声叫唤:“阿婆——,阿婆开门,我回来了!”

      “来了——”

      熟悉的稍冷嗓音从屋内响起,不多时,门栓哐当,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满头银发梳起发髻,脸上皱纹叠起,眼神流露出锐利和精明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前。

      丁姚甜笑开口:“阿婆!”

      笑里带着讨好。

      看到几年没见面的孙女,老妇人不见得有多欢喜,脸上神色淡淡的,利眼打量她一番后,问:“你不是说,后天才回来的吗?”

      她笑眯眯道:“反正没什么事,买到特价票就早点回了。”

      “不用上班了?”丁香顺手接过孙女手里的雨伞,语气不带温度。

      丁姚单手拎着行李箱走进屋,从阿婆身旁擦肩,笑着说:“嗯,我这是公司带薪休假,还是无限期长假,大公司的福利待遇还不错,会继续帮我买社保,再发个底薪吧。”

      另一边,隐在墙角的高大身影,直到听到关门声,才兀自离开,嘴角微微抑不住扬起一抹久违的笑容,真的是她,她回来了。

      丁姚浑身几乎被雨水渗透了,衣服湿哒哒的贴着身体很难受,“阿婆,我的卧室还在二楼吗?”

      “在,刚收拾好。”

      丁香沉了沉脸,问:“姚志辉知道你来吗?”

      丁姚:“我爸哪有空理我,再说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去哪还用得着找他打报告吗?”

      回头俏皮笑着,补充一句:“哦,我妈也不知道我回来。”

      说完,丢下手里的高跟鞋,提起行李箱快步上楼,老旧木质楼梯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

      丁香心有疑惑。

      只知道今早六点多突然打电话来,说想回来住一段时间。

      心血来潮,说来就来。

      也不知道她打算住几天,现在的年轻人做事,多数不靠谱,丁香也不想过问太多,平白讨人嫌,权当是孙女的任性罢了。

      丁姚上楼后,踩着实木地板,走到长廊尽头的卧室,推开了一道虚掩的雕花木门。

      一阵古朴的气息扑鼻而来。

      正对着扇斑驳的暗红大木窗,房间的面积不大,进门右手边是两门实木衣柜,旁边一个五层雕花精致斗柜,房间中间摆放张一米五宽的原色架子床,对角有套老旧书桌椅,边上是矮小的书架子,房间陈设简约,布置得还算雅致。

      她的心情很不错,放下行李箱后,大步走去推开窗户。

      眼前豁然开朗,阵阵轻风裹带细雨卷入。

      空气中弥漫一股雨水混杂泥土,鼻间全是沁人心脾的潮湿气息,是在大城市里感受不到的清新。

      窗外树影摇曳,能看到隔着两排房屋的大湖泊。湖面上泛有几艘小渔船,随风浮沉。

      南湾镇临湖,湖泊面积很大,近千平方公里,围绕着几个镇区,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小渔村。

      上世纪大部分渔民生活在渔船里,世代捕鱼为生。改革开放后,不少渔民弃船上岸,或离乡别井到城里打工生活。

      丁姚打开行李箱,拿了件宽松T恤和短裤换下,东西收拾完,刚躺下来不久,便听到楼下阿婆的叫唤声。

      阿婆的嗓音洪亮,语气不容置喙,“小姚,下来喝姜汤。”

      “哦,来了。”

      她随口应了声,从床上腾一下起来,趿着拖鞋走下楼。

      坐内屋门前的板凳上,小口喝着热乎乎的红糖姜水,定定地看着天井上断线般的雨滴发呆。

      阿婆坐不远处的竹椅上择豆角,瞥见孙女白花花的大腿都露出来了,眉头一皱,“小姚,你没裤子穿吗?”

      丁姚闻声,回头笑道:“有啊,我这不是穿着吗?”

      丁香手上择菜动作未停,板着张老脸,嘴里尖酸念叨:“你穿的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伤风败俗。”

      丁姚不以为然笑笑,“阿婆,我这是三分热裤,我行李箱里还有超短裤呢,要不,明天穿你看看?”

      还有更短的?

      阿婆呼吸一滞。

      “小姚,我跟你说这里不比在城里,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要注意点,免得让人说闲话,要说我们丁家没教养,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丁姚笑说:“阿婆,我就觉得嘛,没必要过度在意别人的眼光,做人最重要是活得开心,整天在意这个、那个,迎着别人喜好,活得多憋屈呀。”

      阿婆气得脸色发黑,沉声道:“你回来存心气我的不是?再这么任性,赶紧给我回去,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别在我跟前惹我烦。”

      丁姚偷偷吐了下舌头,放软声音说:“好啦,我开玩笑的,我带衣服不多,明天赶早集就去买两套衣服回来。”

      阿婆语气稍微缓解,淡声道:“又要乱花钱,你妈房间里不是有不少现成的衣服嘛,你穿她的就好了。”

      丁姚扁嘴:“我妈的衣服至少放了十几年的了吧。款式老旧,再说了,码数也不合适呀。明天我跟你出门买菜顺便逛逛,贵我就不买,就买便宜的凑合穿穿,可以吧?”

      阿婆没有话说,继续择菜。

      孙女像她爸,北方人,个子高。

      丁姚暗自舒了口气,将姜汤喝完拿进厨房。

      傍晚,阿婆煮了米饭,做了两道菜,一道是素炒豆角,一道是香煎鱼。

      丁姚很久没吃家常菜了。

      粗鳞鱼是湖里的淡水鱼,个头不大,肉质鲜美,居然没有一点鱼香味,特别合她的胃口。

      阿婆端着碗吃得慢条斯理的,见孙女喜欢吃,一本正经说:“好吃吧,这鱼你在城里是吃不着的。”

      她点点头,手里的筷子没停,小心夹着鱼肉吃到嘴里,满口附和道:“嗯,好吃。阿婆,明天咱们再去多买一点。”

      “嗯。”阿婆应下来。

      “阿婆,你也吃啊。”她夹了一条稍大的鱼过去,见阿婆只吃豆角,根本没动鱼肉。

      “我吃腻了,你自个吃。”阿婆将鱼夹回碟子里。

      丁姚知道阿婆的性格固执,便随她算了。

      两婆孙没什么娱乐,晚饭后,丁姚陪阿婆看了会电视节目,赶路累了一天,便早早洗澡睡觉了。

      晚上十点多,手机铃声响起,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困得眼睛没睁开,半梦半醒中摸起了手机,接听后放耳边,嘴巴微张几下后,才嚅嗫发出沙哑的声音:“喂——”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有几分恼气,“小姚,你在哪里?”

      “我在家……”她迷糊道。

      “你在家,你在哪个家?!”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近乎咆哮的怒吼,
      脑瓜子嗡一下子精神了。

      手机拿到面前,眯看了眼屏幕,心里顿然发沉,毫不犹豫直接按了挂机。

      刚挂断,电话又锲而不舍打来了。

      她索性关机。

      手机丢到了一旁,继续闭上眼睛,心口闷闷的,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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