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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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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到了平衡木单项决赛中,“分裂割据”的局势依然如故。
简秋宁甚至想,章龄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这样的场景,所以早早地预备下了两根短木头,以供两人分别练习,各不相扰。
场上的比赛并不十分精彩,选手们难度都在5.5以下,还时不时来个大晃、甚至掉木。镜头有意无意地时不时扫到场下,简秋宁和柳曦一直在地上摆着的两根平行短木上试转体、试跳步、打踺子、做空翻,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各自的教练偶尔指点两句,两头绝缘的忙乱晃得人眼花。
两条平行线之间的距离,就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还是不行,后腿位置不够,重来。” 柳曦今天的状态无疑是差的,一向没出过问题的交换腿结环跳今天在短木头上怎么做都不好,张卉一直在轻声训斥着。
又做一个交换腿结环,柳曦一个踉跄,从木条上一脚踏到了地上。
“你今天怎么回事?早就警告过你了,这块金牌,就必须是你的。”章龄不动声色地避开又一次靠过来的摄像大叔,板起面孔。
不远处,简秋宁的立转720落木时微微一个晃动。
“怎么了?最后半圈没有慢下来。”
“刚没注意。”
咬了咬下嘴唇,简秋宁认真地重新发力,继续尝试了一个立转。
从柳曦完好地出现在平衡木比赛检录区,确认了她的让赛乃是用诈伤来掩盖实力不足和失误的那一刻起,老实说,简秋宁心头的怒火已经完全取代了曾经一直若隐若现的负罪感。竞争如此激烈,谁还不是左冲右突艰难求存了?为什么柳曦赢的时候风光无限,就连输了都能有这样一方无风无浪的港湾?什么同情,什么抱歉,这压根儿就不是应该对一个特权者抱有的情绪——虽然这份“特权”与柳曦本人其实无关,也未必会是她想要的。
章龄的话有没有唤起柳曦的斗志不知道,却成功激起了简秋宁的逆反心理。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强烈地想在自己的最弱项上一显身手:哪怕难度有劣势,只要能发挥到自己的最佳,金牌,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夺到手中呢。
10公分宽的平衡木上自然是需要小心谨慎的,说是如履薄冰一点儿也不夸张。可正因如此,大胆敢发力也很重要,就得狠起来带着一股劲,才能做到落木有声、连接干脆。
助跑,前团上法,感觉到落木踩实的那一瞬间,她立即双脚发力起跳,拼了!
落木稳住,0.1的连接加分就拿到手。已经比过两场有分量的赛,这根木头踩在脚下,也多了不少熟悉的得心应手呢。
“嗯,简秋宁加难度了,这个西松跳前面两场都没有连接过。我们知道,很多选手呢,在比团体的时候都是稳字当头,只有在单项决赛的时候才会冲击自己的最高难度。这也是体操选手们一种以团体为先的意识。”童桐“专业”地扯开话题,只是这时候提这样的话题来掩饰尴尬,未免会显得更加讽刺。
助跑,前团180,F组的空翻作为成套中最大的亮点,干干净净地钉在木上就很提气。
屈体前空翻,上半身一点点细微的小晃被手臂的舞蹈动作遮盖得严丝合缝。今天的这一套表现是很棒的,完成分绝对不会低,要是难度分还能再高一点就好了。简秋宁一边继续大幅度地位移、舞动,做着横木的舞蹈,一边脑海中就冒出了这样念头一道,紧接着闪现出来的是训练中一幅尘封已久的图景。
高举腿转体360接换腿的自由腿低于水平立转360,这还是刚进国家队的时候在章龄和张卉手下练过的动作。毕竟是小时候学过一点儿芭蕾舞的人,其实简秋宁这个连接的“成功率”还可以,但是后来世锦赛上有好几个换腿立转连接都不能得到国际裁判的承认,再者平衡木上立转本来就风险大,0.1分一个小晃就能得不偿失,队里就不再提倡选手做这样的连接了。
以踮起的右足足尖为轴心匀速旋转一周,左脚触木的瞬间,重心立即前移,右脚轻轻提起再按同方向旋转一周,站木,亮相。
要不要冲一把?看来直觉已经替理性的思考做出了决定,幸好幸好,荒废了快一年的动作居然没出大问题。简秋宁带着忽地猛力蹦了一下的心脏松了口气,浮起一丝松爽快意。至于承认不承认,那就是裁判的事儿了。
挺身侧空翻接倒叉,交换腿跳接分腿跳。后屈两周,站稳,亮相。
“好样的!可以说这枚金牌已经是华国队的囊中之物啦!简秋宁完美发挥,为后边的柳曦分担了压力。”
我已经做好了自己,下面就看你的了,柳曦。
简秋宁与柳曦在通往赛台的阶梯上错身而过,没有交流,没有击掌、握手和拥抱。两个女孩都穿着队里统一定制的白底红花体操服,神情却已经那么陌生。
分数超乎寻常地难产。
胡旭平目不转睛地往高高悬吊在天花板上的大屏幕看,嘴里一面照常地分析着:“这个立转连接还是‘非主流’,靠不住,裁判也只能为难。” 语气平淡,没有气恼或挖苦,是中肯的建议。
“嗯,不认也很正常的。”简秋宁点头,跳出比赛时全力以赴热血鼓荡的氛围,她也觉得加入这个动作太冲动,有点和第一组赌气的意思在里头。其实就算裁判认可,难度也只是6.1罢了,和柳曦的6.5有差距——想拿金牌还不是得靠捡漏?
和全场等待着分数的观众一样,章龄也抻着脖子在瞧,作为女队主教练,关心整体给分方向至关重要。只有张卉关注着柳曦,出声提醒:“曦曦,活动一下!别等僵了!”
简秋宁随声看去,柳曦眼观鼻鼻观心地呆站在木头侧边,好几分钟下来,的确等得身体都要冷了。听到张卉的话,她便走了几步离木头远些,然后助跑,做了一个交换腿结环跳。
“腰不对!前腿打直!”
不好!
简秋宁脑袋中警铃轰然炸响。在赛台上做动作热身,这一旦被裁判提醒,是要判罚分0.3的啊!这是学习了多少次熟读了多少遍的规则——也不对,柳曦是个只管一味埋头苦练的,这规则她未必上过心;而张卉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加上也紧张,一时间竟只顾着指导动作,忘了这个一般没人会傻到去违反的规则。
“不要热身了!!!”
赶在裁判起身要向着柳曦比划出提醒信号的一刻,简秋宁用尽力气大叫起来,生生吼出闷在胸口的浊气。
章龄和胡旭平都诧异地回过头来,眼神是明明白白的惊讶,惊讶中带着复杂。
毕竟是一幅“世界名画”里的两大主角,这般的低级错误面前,“唏嘘感叹”这样轻描淡写的词语,远不足以概括简秋宁出声阻止时的心情。
她怎么能承认,看到柳曦在赛台上做出交换腿结环跳时,她第一秒想到的是“如果柳曦被扣分,我就很可能拿金牌了”。
自私自利、薄情寡义、毫无悲悯之心,罪恶感仍然攫住简秋宁的每一条血管,血液仿佛都被冻结成了寒彻骨髓的固体。人的天性在提醒她,你要以爱之名心存同情,要与队友并肩奋战,要力所能及地助人为乐;同时又在告诉她,人本自私,简秋宁,你离“扬眉吐气”近了一大步,离“报仇雪恨”又近了一大步。
这一刻功利与善意的矛盾之尖锐,如无数股细密的钢丝缠绕、扭紧心脏。
但她又能如何?不然,要她知而不言,恬不知耻地享受着这一份本不一定属于自己的荣光?简秋宁很清楚,如果真的这样,自己一生都无法为自己松开名为“良心”的五花大绑——虽然只是一句“我没注意”或者“关我啥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开脱掩饰。
可她喊完这一声之后,也无法做到像完全抛却小我的圣人那般敞开胸怀,毫无芥蒂。
毕竟,最后打出来6.0,8.800,14.800的分数……倘若柳曦真的被扣掉0.3的话,应当是肯定超不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