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决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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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
茵草被踩踏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沈白。她唰的睁开眼，翻身像猎豹一般匍匐在地，探出头去看。
沈白夜宿的时候特意挑了一处较缓的下坡，周围茵草茂盛且有大石遮掩，一旦有人进入逐鹿平原她能立刻发觉，相反来人却无法轻易发现她。
而且她布下了能够隐匿气息和身形的阵法，可以说，除非沈白主动暴露，否则必是稳坐钓鱼台。
一队又一队身穿白色宗服的留霄门弟子从她面前走过，不论男女，都背着剑，面容严肃，正气凛然，像一颗颗向阳而生的小白菜，正被人催促着往粪坑里跳。
不怪乎沈白这么臆测，入目所见都是修为筑基到金丹指尖的年轻修士，莫说是元婴大能，连金丹真人也没看见一个。
沈白不禁锁住眉目，心下涌上几分不安，暗道自己还是冲动了。她虽不清楚云华和华岚宗的实力，也知道凭着一帮子毛都没长齐的筑基，想要杀云华，蚍蜉撼树无疑。
谢长明无缘无故送消息，目的可能不仅仅是想要拉一个帮手，不管他背地里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这个布满傍生枝的逐鹿平原，只要沈白藏住了，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数百名年轻子弟从内至外，站成水波纹般的圆圈，动作一致，拔剑割破手掌，蕴藏灵力的精血融入地下，举剑向天，磅礴灵力直冲天际。
只见原本黑沉沉的天幕竟被汹涌灵气冲出三分晨曦，刺目的目光晃花了沈白的眼睛，不得不抬手遮掩，眯着眼睛探查。
左手拈诀，众修士脚底顷刻间出现了巨大的金色光阵。沈白对着上面的灵纹仔细琢磨了许久，只能认出是谢长明的手笔，其余功用一概不知。
留霄门众人轻喝一声，反手插剑于地，原本耀眼的金色光阵瞬间消失。紧接着留霄门众人还剑入鞘，如来时一般成群结队地离开了。
离开了？
沈白站起来，走到留霄门布下阵法的地方，往地下注入灵力，地面上渐渐显现出阵法灵纹。她凝聚自己的精血想要修改阵纹，却遭到了排斥。
她尝试催动此处地底的傍生枝种子，看着绿芽从面前冒出来，确定阵法对灵植没有影响，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吃亏的是云华那边。
沈白仰躺着，一只手臂遮住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天色还太早了，她再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刚闭上眼睛，意识还没沉下去，耳边又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梅开二度？
沈白睁开一只眼，探过去看，却意外地发现不是留霄门的人。
红艳艳的宗服，鲜明又抢眼，左边胸襟处绣满了白色的花瓣，是传闻中华岚宗的标志。
沈白起了点兴趣，往上爬了些，看看华岚宗的人想干嘛。甫一探出去，双眼就微微瞪大——华岚宗的，真会玩啊。
合着大家都想着做埋伏了，还好来得早。
每一个身穿红色宗服的弟子身上都背着同等大小的假人，如果不是一动不动，十分僵硬，从外表上看，沈白还发现不了。
也不知道云华是怎么做出来的。
只见华岚宗的人列成防御剑阵，真人和假人参差不齐，每隔四五个假人才站着一个真人，真真假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人人紧绷，谁会去注意？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减少伤亡的好法子。
等华岚宗的人忙活完了，时间已经将近卯时。沈白也不睡了，全神贯注地盯着逐鹿草原上的动向。
不消一刻钟，留霄门的修士也一个一个从远处冒了出来，这些弟子同样穿着白色宗服，衣摆处却比先前的弟子多了些云纹。
沈白听沈燕说起过，这是资深弟子的标志。
打眼一看，一个筑基都没有了，打头的全是金丹。筑基弟子应该都在后方，为大阵提供灵力了。
两边的弟子色彩鲜明，楚河汉界般隔着十来丈对望，旷野多风，大风从中间吹过，吹的衣袍猎猎作响，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沉甸甸，杀机四露。
谢长明和云华分别从两边修士队伍中走出，掌心抚剑，目光相撞，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沈白在巫山见到谢长明时，他抬着下颌，一副冰冷的神色，仿佛这世上除了他之外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这回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温柔可亲，变得普普通通而人畜无害。
谢长明：“阿华……”
云华：“别这么叫我。”
谢长明微微一笑，“阿华，我们之间大可不必……”话未说完，云华一个俯冲上去，手中长剑在要洞穿谢长明丹田紫府的一瞬间，被谢长明并指夹住，猛地甩出去。
云华脚尖点地，轻飘飘落在地上。
谢长明：“阿华，这么多年你的实力怎么不进反退了？”
云华：“这个应该问你才对啊。”
在他们交手的一瞬间，底下的弟子汇聚一处，刀剑相击，铿锵不断。
谢长明：“现在的你不是为师的对手，没有灵根不断吸纳灵力，就算修复了丹田，储存的灵力能有多少，早晚后继乏力。你知道，为师不会害你的。”
“你不会害我？”云华反问了一句，似乎是觉着好笑，笑声回荡在所有修士的上空，手中长剑染上寸寸寒光，无数水灵从地表升腾而起。
谢长明一惊，“你哪来的灵根？”
沈白目光一沉，当然是姐姐的灵根。
水灵化龙，缠绕在剑上，云华足尖一点，骤然发难，携带万钧之力朝着谢长明攻过去，“还不动真格吗？”
谢长明长臂一伸，玄铁重剑凭空出现在掌心，横手“铿”地一声就挡住了云华的攻击，被这力道往后推移了十来丈。
谢长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温柔假面，重新挂上了高高在上的冰冷神色，“找到适合的灵根不容易吧？可惜，你偏偏挑了水属。”
浩荡水龙寸寸冰封，陡然碎裂，滚落在地，砸伤了不少正在奋战的华岚宗弟子。
“为师对你已经没有耐心了。”
谢长明话落之时，灵力入地，金色光阵骤然出现，不断扩大，笼罩了整个华岚宗的队伍。
云华当即立断，长剑连劈四五下，翻涌水汽只来及裹着数十位弟子退到大阵之外，可大部分弟子却依然留在金色阵中，提着剑，茫然地看着四周，一动也不动。
“土灵大阵，立地缚。”
处于立地缚阵中的修士，都会被厚重地威压制，无法动弹。
云华博闻强识，立刻就认出了阵法，“你哪里来的土灵？”
谢长明并不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问她，“地威厚重，底下的弟子一个都跑不了。阿华，你忍心就看着他们任人宰割吗？”
“这场战斗已经拖得够久了，该结束了。”
云华抬起头，和谢长明想象中，或悲怆绝望或愤懑难平的神色不一样，她仍然是笑着，甚至双眸中还有目空一切的亮光。
“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云华伸手做了一个手势，所有华岚宗的弟子头也不回地往后跑，远离了战斗。
“战斗的确该结束了，不过不是由你来结束，是由我来。”
还困在大阵中所有华岚宗弟子身上全都散发出不详的黑色光芒，离得近的，触及到这黑色的留霄门弟子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七窍流血，倒地不起，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只剩下其余的弟子目露恐惧，双腿发抖。
精彩，精彩，如果不是云华对沈燕下手，沈白都要忍不住为她的谋略增一两分欣赏了，你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
谢长明眸底深如渊海，“没想到你的心变得这么狠，在自己的弟子身上埋下黑骨穴。”
黑骨穴，是深渊魔物脊背上的骨头，魔气最精华纯粹的部分，由它生发的魔气，莫说是金丹弟子，就是元婴大能面对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任由它散发开来，连谢长明也逃不过。
谢长明：“这就是你在深渊得到的东西。为师还是小瞧你了。”
“现在，该你选了。”云华拎着剑，轻轻甩了甩，“是要葬送华岚宗的年轻一代，还是——牺牲你自己的命？”
谢长明抬手，无数覆着冰灵的剑光往下落去，底下的弟子仰着头，眼中无不是信赖和希冀，谁知等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杀戮。
鲜血与惨叫频频在耳畔响起，谢长明收剑于侧，脸上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万事不留心的神色，仿佛尸横遍野的不是留霄门的修士，也不是他亲手下的杀手。
谢长明：“此次跟我来的弟子都阵亡了，华岚宗如此难缠，想必长老会体谅的。这下就不用选了。”
云华抬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摸到一点溅到脸上的热血，目光愣怔，“我早该知道的。”
为了躲过留霄门的追踪，云华曾忍受万毒攻心之痛把黑骨穴种在了自己身上，在燕来也是靠这个短暂制住了沈燕。
黑骨穴已经被她收服，可随意控制魔气的收放，一旦事情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就会让黑骨穴停止散发魔气。
可他没想到，谢长明会这么狠，这么狠。
少年郎浸满鲜血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云华垂目，握紧了掌中长剑，再抬眼，已经是雷霆剑光流淌，“我们上！”
沈白微微蹙眉，心道，我们？场中明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难道……
铿铿铿。
两人身法极快，不断交缠分开，剑气肆虐，平坦的逐鹿平原之上顷刻间沟壑遍布。
结水成冰，水灵面对冰灵，有着属性上的天然压制。云华终究还是吃亏了一些，却能够凭借对生死的敏锐和身法的迅疾，弥补这份压制。
战斗陷入了胶着。
沈白全神贯注地盯着，算准了时间，再耗上一个时辰，肯定有一方会撑不住，那时候就是她出手的时机。
云华若迅雷一般近了谢长明的身，长剑裹着凝练到极致的水灵冲着谢长明的心脏而去，冰灵成片，保护着谢长明的胸口，却在瞬间被洞穿。
云华眼中浮现出点点笑意，凝聚她所有灵力淬炼出来的水灵是没有办法成冰的。
下一刻她瞪大眼睛，飞速后退，在地面之上滑行一道深深沟壑，反手插剑于地才勉强停下来，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唇角滴到地面上。
她抬头看，谢长明居高临下地看她，周围浮动的赫然是金气。
水再锋锐又怎能敌得过真正锐不可当坚硬无比的金。
冰灵，金灵，算上之前的土灵，谢长明已经能够使用三种属性的灵力了。可是谢长明明明是单冰变异灵根。
沈白拧眉思索着，想到了换灵根的事，莫非……
云华：“这份金气，你拿了庞羲的灵根？”她微微顿了顿，“你还拿了易原的土灵根！”
云华曾经以红伞法器为交易，换走了易灵根之法，世上既然有换灵根的法子，自然也有植入灵根的法子。
世人之所以追求单灵根，无非是因为单灵根之人灵根品质往往更好，比双灵根修行所需的灵气更少。
可到了谢长明这种身份地位，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供以修炼的灵石应有尽有，且本身冰灵根上佳，不用考虑这种问题。
谢长明笑道：“怎么了？”他伸出手掌，一团炙热火焰出现在掌心，“眼熟吗？我还拿了你的。”
云华沉默着，整个人微微发抖，“庞羲已经死了，可易原，还有大好的前途。”
谢长明：“心疼了？五行灵根我已得其二，接下来就是你的，和那个沈家小儿的。”
沈白轻叹，看来胜利者将是谢长明了。再等等，等谢长明解决了云华，志得意满之时，就是她最好的下手时机。
谢长明举起长剑，土灵缚住云华的双脚，冰灵压制她的攻击，整个人携带锋锐金灵，眼看着要把云华整个人劈成两半，千钧一发之际，箭如长虹贯日，破风而来，饶是谢长明躲得极快，半边衣袖仍被撕裂。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剑上没有一点灵力，是纯粹靠着人体的力量射出来的。
三人循声看去，遍地血尸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一个人，张弓搭箭，这回谢长明有了防备，第二箭落空，半根箭矢都没入草地。
沈白瞳孔一缩，立刻横琴在身前，木灵深入地底，借着磅礴灵力，将每一颗傍生枝都连接起来。
“原来是你的灵根。”谢长明大笑，“很好，都送上门来了，也省得我去找。阿燕，你比你师姐乖，你过来，为师既往不咎。”
沈燕沉着地用第三箭给出了她的回答。
谢长明偏头避过，右脸划出了一点血痕。
云华大喊：“你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看着就好吗！”
沈燕唇角露出一点笑容，像是悲伤，又像是有了某种觉悟，“我怎么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呢。”
云华慢慢地留下了眼泪，混着脸颊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回去！你和我并不一样，还有人在等你！”
沈燕摇摇头，第四箭瞄准了谢长明的眉心，咻地射出去却被谢长明抬手握住。
谢长明：“阿燕，你也不听话。”他声音很低，“没关系，再找一个就是了，下一个总不会失望的。”
他缓慢地抬手，似乎有些舍不得，可抬手之际的金光却照亮了整片昏暗的天地，“为师还是疼你们的，一击毙命，不会痛苦的。”
沈燕祭出金镯，金镯变大，迅即罩住两个人，却在面临金色剑光的时候出现细碎裂纹，“嘭”地一声，金镯碎片爆散开来。
巨剑悬在沈燕头顶，眼看着要劈开她的头颅，无数枝蔓骤然拔地而起，破开金光，围绕聚拢，把谢长明整个人都困住了。
刺啦几声，谢长明破开藤笼，刚一迈步，琴声悠悠响起，越来越多的枝蔓从地底冒出，遮天蔽日，堵住了谢长明所有的去路。
这琴声。
沈燕顺着琴声来源去看，沈白端坐于旷野之上，衣袍猎猎，下颌微抬，仿若遗世谪仙，高傲而强大。
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不看着她的猎物，反而深深地注视着沈燕，目光像淬了寒冰，这也止不住沈燕的惊喜爬上脸颊。
阿白来了。
源源不断的傍生枝持续消耗着谢长明所剩无几的灵力，他的手臂越来越重，身法也越来越慢，越多越多的琴杀打在了谢长明的身上，一身白袍被染得鲜血淋漓。
他似乎是知道自己撑不住，发疯了一般要做困兽之斗，没等他挣扎个一二，胸口突然一痛，低头，只看了穿透身体的半截箭矢。
谢长明回过头，看到的是握着弓箭沉静如水的沈燕。
他，堂堂仙君，竟然被最看不起的小弟子给射杀了。
饶是他再如何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双膝跪地，弯下了腰。
沈白抱起琴，还没站起来，整个人便被人抱住了。
沈燕：“阿白，我好高兴，谢谢，谢谢。”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沈白顿了顿，责备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随风而去的叹息。她看向不远处站着微笑的云华，一瞬间明晰了前因后果，只能轻轻地拍了拍沈燕的后背。
“好啦，我的姐姐，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决战（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