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迟》月华依水

6、第 6 章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转眼十日已过。苏晞每日都会将大部分的时间耗在书房，看书作画，像个深闺中的小姐。复语堂每日花大量的时间在鸢尾萝花海，偶尔也会管教一下留园中不懂事的奴仆，像个称职的管家。
　　是日，酉时。苏晞一如既往的拉了彤云和复语堂一起在膳厅用午饭。空气中涌动着淡淡鸢尾萝花香，那般的宁静高雅。苏晞用力的嗅了嗅，浅笑着对复语堂说：“语堂啊，你可真有本事呢。我这儿的鸢尾萝经你一侍弄，倒是全开了。饶是相隔甚远的膳厅，也可闻到那花香。这可是从前都没有过的呢。”
　　复语堂看着苏晞说完笑颜，心跳有些加速，表面却装的沉静道：“是小姐对鸢尾萝的喜爱之心感动了鸢尾萝花神。她才愿意这样绽放的。”
　　苏晞在心里冷哼，她是从来不信神佛的，如果这世界真有神佛，那十年前也不会……但表面上却是笑得更欢了。一旁的复语堂觉得能让她笑得如此满足，真好！
　　这时，一小厮跑至膳厅，一如既往的呈上锦书。这十日来不断的有关于四元庄大庄主与四庄主的消息传来。每日的消息一来，苏晞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分，复语堂脸色更白一分。而今日苏晞看完锦书之后却未笑，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复语堂。复语堂心下暗惊，表面却是不动声色，问道：“小姐，今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苏晞见复语堂询问，嘴角微微一弯，道：“怎么，语堂对四元庄也感兴趣？”
　　试探性的话语，复语堂脸色不变的答道：“我只是见小姐未像前几日一样开心，担心小姐而已。”
　　苏晞看向复语堂，眼中有着深思的光芒，道：“如此多谢语堂的关心了。今日的消息确是好消息，而且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派出去的探子已找到四元庄大庄主的所在，待明日我将此消息告知主人，再由她定夺。”
　　复语堂身子微颤，声音却保持着原样。“恭喜小姐立了一大功。”
　　苏晞微笑着，也不看复语堂，似对着彤云，也似对着空气道：“这怎会是我的功劳呢。”
　　彤云见苏晞面色不好，不由关心道：“小姐，您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呢，我陪您回房休息吧。”
　　苏晞见彤云一脸的关切，心头一暖，微笑着说；“没关系，先把饭吃完吧。”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复语堂，却见他只是呆呆的坐着，不由道：“语堂你这便吃饱了？再多吃一点吧，今天的松花鱼和金丝银线都是极好的呢。”
　　复语堂回过神来，笑着对苏晞说：“谢小姐关心。我正要开始吃呢。”说罢，伸出筷子去夹松花鱼，却连夹了几次都没夹起。苏晞将一切收入眼中，满意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吃罢饭，彤云记着苏晞刚才脸色发白的样子，便催促着苏晞快回房休息。苏晞说不过彤云。便早早的回房去了。复语堂说有事要处理，竟比苏晞还要早回房。很快，偌大的留园便陷入了寂静。
　　复语堂在自己的方中静静的坐着，脑中想着苏晞刚才说的四元庄大庄主行踪已知的事。他的行踪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被人查出？毕竟他是那样出色的人啊。可是天机堂也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连着十日都有消息传来也不大可能是作假，罢了，还是去探一探吧。
　　子时，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复语堂拿出一套夜行衣换上，从窗口掠出，向着藏书楼飞去……
　　藏书楼四周静谧无声。复语堂在藏书楼周围查看了一番，见并无人看守，心下觉得有异。但此时最重要的是将那份密报拿到手，别的便也顾不得了。于是复语堂从小窗翻身而入。
　　藏书楼分为大堂和书间，大堂时平时府中管事向苏晞汇报府中各项事务的地方，复语堂作为府中管家也是经常来此的。后面的书间是用作苏晞看书及存放重要文书的地方。平时不轻易让人进入，就是复语堂也不过进来过一次。
　　复语堂从小窗翻入，正好落在书间。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发着荧光的石头，虽不甚明亮，却也让他看清了书间靠墙的一排矮柜。从以往的经历判断，他觉得苏晞定会将那重要的文书藏在矮柜之中。于是他便蹲下身来，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翻查起来。正在他找得焦头烂额之际，一道清亮的嗓音从藏书楼大堂传来：“语堂，你要找的东西不在那里。”
　　复语堂一惊，这，分明是苏晞的声音。她不是身体不适早就休息了吗，怎会在此？又怎知他在找何物？突然，一个念头窜上了他的脑海：她分明早已识破他的身份，因此故意将他放置在身边，设下局让他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他忙转过身来，想从方才进入的小窗逃走，却见一青衣人斜靠在窗边，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的看着他。他向前跨出一步想强行逃出，但那青衣人身形一闪已来至他身后，一手扣住了他的右手手腕，一手将一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复语堂心中诧异，此人武功之高江湖少有，能与他为敌的怕只有“影”的首领魅，“影”的第二把交椅夜，及那个人了吧。在看此人面相俊美，气度不凡，不像是苏晞的家仆。复语堂在心中暗暗思量，这个苏晞究竟是什么人？
　　复语堂尚在思索，那青衣人已在他耳边道：“快走！主上要见你！”
　　主上？莫不是指苏晞？复语堂更加困惑了。
　　那青衣人押着复语堂来到大堂，只见整个大堂只点了一支蜡烛。苏晞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细细的品着茶。半晌，苏晞放下茶盏，对复语堂道：“语堂，你喝过云雾茶吗？”
　　云雾茶？那人最爱喝的云雾茶？
　　复语堂不明白苏晞为何这样问，便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站在身旁的青衣人似是极不满他无礼的态度，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渐渐加重。复语堂的面色有些发白，却仍是不发一言。这时，苏晞看了那青衣人一眼。复语堂只觉得手腕一松，竟是那青衣人放开了他的手腕，将剑插回腰间，走到苏晞身边，静静站立。
　　复语堂有些奇怪的看着苏晞，难道她就不怕自己趁机逃走？但转念一想，有如此好手，又怎会怕自己逃走呢。
　　苏晞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杯中的云雾茶，仿佛刚才并未与复语堂问话。复语堂也只是冷眼看着苏晞，紧抿着嘴，空气仿佛凝滞，带着些微的沉重感。一旁的青衣人却是静静的垂首侍立在苏晞身侧，连姿势也为改变一下，若不是方才他对复语堂出手，真让人怀疑他是否只是一具雕像。
　　仿佛一个世纪一般漫长，苏晞放下茶盏，微不可闻得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向复语堂走去。她身后的青衣人上前一步，轻呼一声：“主上……”苏晞抬起手，轻轻的摇了摇，那青衣人便退回了原位，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苏晞，带着无比的担忧。
　　苏晞走到复语堂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与复语堂，然后轻声说：“这便是你要的东西。”说罢，便转身坐回太师椅上，拿起云雾茶，却不喝，只是看着复语堂。
　　复语堂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正是晚间苏晞那到那封信。复语堂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转瞬便被激动代替。他快速的打开信件，展开，却是数张白纸。他猛一抬头，眼中翻滚的是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莫名的情绪。
　　苏晞并未被复语堂的眼神吓到，她望向复语堂的眼睛中有着无奈与悲悯，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微笑，又仿佛嘲讽，她的声音极轻，却极清楚的传入复语堂的耳中，“那便是信。”
　　复语堂翻看着信，带着不可置信，突然像是想通什么，眼睛直对着苏晞的眼睛道：“你、骗我，”
　　苏晞听了他的话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我骗你？对，我是骗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骗了我，语堂，不，应该是李二庄主，对吧。”
　　复语堂听了苏晞的话，不觉看向苏晞的眼光有些闪躲：“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那好，我便再说得明白些吧。你叫李萧然，是四元庄的二庄主。”
　　李萧然一脸震惊，却并未回答，苏晞却是信心十足的看向他。半响，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找无香阁的人查的。”苏晞无所谓的说道。她身旁的青衣人却是微瞪了苏晞一眼，仿佛在责怪她说话过于直接，不过转念一想，无香阁本就是四国第一的情报组织，而且是只要你出得起钱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情报的地方，让无香阁去查复语堂的底细倒也是无可厚非。
　　“无香阁？竟是让四国第一的情报组织去查？难怪难怪……可你究竟是何时识破我的？”
　　苏晞侧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带着些微回忆，道：“第一次在福临客栈前见到你的时候。”
　　“福临客栈前？怎么可能……”李萧然回忆起那日的情景，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望向苏晞。
　　“你到建安时一定没有好好调查过我天机堂的产业吧。福临客栈是天机堂的产业，平日里最注重救济贫苦人家。福临客栈中跑堂的小二多是从前行乞的，所以乞丐是一定不会在福临客栈门口行乞的。再者，你见过哪个行乞者内里的衬衣是锦帛制成的？不过也确实是难为你了，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倒是真的呢，定是饿了许久了吧。”
　　李萧然一笑，道：“是因为知道你在看才故意那样吃的。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过知道我不是乞丐，你又如何怀疑到四元庄？”
　　“是鸢尾萝的香气。经过你身边时闻到了鸢尾萝的香气，虽然问道极淡，但鸢尾萝之香，历时五年而不衰，不是轻易可以掩盖的。而放眼四国，可以种得起鸢尾萝的，也只有天机堂和……四元庄了。”
　　李萧然苦笑，当初因喜欢鸢尾萝的香气，便制了一个香囊挂于身侧，却不想这香味竟成了自己最大的败笔。
　　突然，李萧然抬头，看向苏晞的目光带着探究：“你，究竟是谁？”
　　苏晞一愣，随即甜甜一笑，说：“我只是苏晞啊。”
　　这是本站在苏晞身后的青衣人已站在李萧然身旁，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他闭眼之前看见苏晞甜美而又天真的笑颜，心里有一点欢喜又有一点惆怅，他想，这样也好。
　　李萧然已陷入沉睡，苏晞收起笑颜，对那青衣人说：“夜，将他交给魅吧。四元庄二庄主被擒，他们不可能会无动于衷。让魅好生看着，不要轻易让人救了他去。不，魅一个人还是太勉强，你去召回四侠，然后你与四侠一起接应魅。”
　　夜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苏晞的话后变得更加冷硬。“不去。”
　　“什么？”苏晞似没听清。
　　“我说，我不去。”
　　苏晞听了他的话，扶着额角，无奈的说：“夜，不要总是这样特立独行好不好。”
　　夜盯着苏晞，半响才道：“主上也应该知道魅大人的脾气，便是死也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纵是让我和四侠一起去，他也会嫌我们碍事而把我们赶回来。况且魅大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少有敌手，主上怎会觉得他一定落败？再者，主上擒了四元庄二庄主，四元庄的人很可能伺机报复，若主上身边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都没有，那可如何了得。”
　　苏晞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夜，然后道：“夜，这是你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呢。”
　　“主上！”夜有些气恼的别过脸，但耳廓却是明显的红了不少。
　　苏晞也不再打趣他，收了笑意，很真诚的向夜说道：“夜，谢谢。”
　　夜看向苏晞，发现她的眉宇间又着丝丝落寞，忍不住出声：“主上……”
　　但转眼苏晞又变回原来严肃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幻觉。她向夜问道：“你知道四元庄吗？”
　　“就是那个晋国最大的商号，四元庄？”
　　“那只是表面，四元庄是一潭深水，没有知道它的底限、深度和广度。其庄内的能人异士亦不在少数。你知道十年前那起楚国皇商苏家的灭门惨案吗？苏家上上下下八百六十一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人杀死，这便是四元庄之人的所作所为。”
　　“可是不是说那苏家借皇商之名行贪污之实，将赈灾银两都私吞了吗？”
　　“没有！苏家从未做过那样的事！这是诬陷，诬陷！”苏晞激动的冲夜大喊。
　　夜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从来都是静若止水的主上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面，他呆呆的叫道：“主上……”
　　苏晞微怔，然后冲夜歉意的一笑：“抱歉，我失态了。夜，你先将李萧然送去魅那里吧，四侠的事便算了，我相信魅。”
　　夜看向苏晞的笑颜，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向苏晞行了一礼，便带着李萧然离去。
　　夜走后，苏晞也走出了集雅斋。夜晚的风带着鸢尾萝的香气，如此淡雅，如此清远。苏晞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受不自觉抚上胸前的白玉，喃喃道：“爹爹，娘亲，溪儿想你们了，女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晞儿，委屈你了，待我报完仇，一定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现在……四元庄！”苏溪脸上闪过一抹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