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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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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黄昏时,晚霞自流云四溢而出,缕缕映于落花 ,铺就满城花影。
正是散值时分,诸司的官员们或乘车回府,或结伴赏游,一波波汇入无宵禁的都城。
都城最热闹的茶馆中,点一碟醉枣、一碗香茗,就能坐于客堂,听说书人讲上一段“全甲铁骑”的事迹。
这支铁骑军是由盛朝最年轻的经略安抚使顾怀安组建。
按着盛朝规制,由朝廷委派地方的安抚使,一律期满换人,以防他们深入军心、割据为王。
时至秋分,距顾怀安回城,还剩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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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的二楼看棚内,一道身影独坐光影中,削背楚腰、雪肌桃腮,生得秾艳娇俏,正拿着一块桂花甜米糕,细数一楼客堂内“隐藏”的诸司官员。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粉唇翕动间,她咬了一口手中的米糕,就着心腹内侍递来的双井白芽,轻呷一口,“赵信贵,你说他们来听全甲铁骑的事迹,意欲何为?”
问话的女子,乃是皇室最小的帝女,亦是帝后最疼爱的女儿,拥有独立府邸的景仪公主颜婼。
四下无外人,白胖的内侍看热闹不嫌事大,“想必是越嫉妒越在意,非要来虐虐自个儿。”
说着,还捂嘴笑了笑,带着讥诮。
随着醒木过后的一声“且听下回分说”,说书人笑着拱手,站在台上等着看管们打赏。
颜婼擦擦嘴上的桂花蜜,摇曳着鸾雀缠枝花锦茜色旋裙,由赵信贵扶着步下木梯。
走出茶馆,接过随行侍卫呈上的棕榈缨穗马鞭,颜婼正要坐上自己的小矮马,却听身后传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公主当心异相之马!”
诸司官员秦苦韧匆忙上前,猛地拉住套在马匹上的缰绳。
其余六人也相继凑上前,一面叫侍从驱散路人,一面挡住公主府的侍卫,大义凛然的架势,像在制止什么恶劣至极的事。
几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公主,更没想到公主会骑着这匹畸形矮脚河曲马闲逛。
其中一人字正腔圆道:“异相马匹,有不祥之兆。公主千金之躯,万不可为了体恤全甲军,就骑乘他们送的马匹,令自己涉险!”
官员很激动,就差把“成何体统”说出口了。
暮色四合,泠泠秋风袭耳,吹乱颜婼垂落额角的碎发。
听完官员的话,颜婼反问道:“你懂马匹的血统?”
“不擅长,但钦天监断定其有不祥兆......”
“隔行如隔山,占筮者,占卜不出马匹的优良。”
扯了扯缰绳,颜婼试图脱离桎梏,华美红衣随风飘扬,宛若锦霞裹美玉,惊艳而灵动。
秦苦韧不敢窥视,又担心僵持中会误伤到小公主,激动之下大声道:“公主若执意纵马,便从臣的身上踏过去吧!”
其余六人面面相觑,哪曾想这位宰相公子,为了帮助父亲排挤顾怀安,连公主这里都不放过。
落日藏于远山,敛起日暮余光,致天地黯淡,颜婼拢在昏暗中,粉面泛白,忽然拉紧缰绳,令马匹嘶鸣扬蹄,迫使拦路的几人下意识向后退去。
旋即,她迎风扬鞭,纵马越过他们眼前。
夕月交替时,夜色像初酿的酒,浇灌云边,晕染成剔透的宝蓝。
那匹被他们谗言的棕色矮马冲入薄夜,驮着最骄傲的公主,绝尘而去,将谗言者抛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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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华灯盏盏连成线,颜婼回到府邸,屏退一拥而来的侍女,独自坐在窗边,观看奇石堆砌的溪边飞旋的团团流萤。
文臣保守派盘根错节,固若金汤,排挤新晋儒将,不过,随着顾怀安回朝,或许会快速改变甚至反转这种局面,
想到顾怀安,颜婼忍不住翘起唇角。
夜风吹朱户,卧赏馀花落,天已入秋,可一想到顾怀安,她的心里暖融融的。
那个陪她长大又从狼口里将她救下的少年,已然成了清流名臣。
两日后。
秋末送寒霜,橘柚正当时。一大早,伴着绿琉璃筒瓦的折光,颜婼走出府门,乘车前往宫城,周身萦绕一股清爽好闻的柚子香。
今日休沐,却因一部分全甲骑兵即将入城,兵部的一些官员早早出城,迎在十里外。
颜婼身着彩蝶穿花纹蜜合抹胸重裙,坐在嘉明帝下首,听礼部禀报着中秋宴的事宜。
三省宰相之一的门下侍中秦寒也伴在君侧,得闲时,看向颜婼,替嫡子秦苦韧赔起不是。
“昨儿犬子顶撞了公主,还望公主别与他计较。一个鲁莽小儿,心是好的,就是太鲁莽了。”
宰相的面子,颜婼还是要给的,笑着说了几句,算是翻篇了。
倏然,有门侍匆匆来报,说东城外十里已瞧见大批人马,为首之人正是顾怀安。
在场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
虽已四旬却依旧儒雅的帝王,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幺女,“朕还需处理些奏折,就由婼儿代朕去迎接功臣入朝吧。”
颜婼妙目微垂,按捺住了怦怦的心跳,带着一众宫侍走进一条通往北侧宫门的长廊。
在经过一座潺潺流水的廊桥时,忽有劲风吹来,冲淡了她身上的柚香,送来清冽的气息。霜降已过十日,绣衣不御寒,颜婼接过一只紫铜点翠手炉时,瞧见一行人走向这边。
殷勤的兵部官员,正拥簇着十来人缓缓靠近。
那些人,或沧桑或粗犷,高矮不一,胖瘦不均,个个透着桀骜张狂,像极了难以驯服的狼。
而走在正中心、身量颀长的男子,与沧桑和粗犷都搭不上边儿。
剑眉星目,带了点儿倦懒,有着收放自如的松弛。过于优越的骨相,弱化了周身的凌厉,显得金相玉质。
在兴于榜下捉婿的盛朝,这人曾是多少闺秀的如意郎君,如今从风沙中归来,沐于秋阳中,瞳如曜石、面如玉,又会激起哪些女子心湖的涟漪?
此刻,他站在廊桥下,微微抬眸,说不上多冷峻,但定然没有叙旧的意思,也没有臣子该有的自觉,只稍一颔首,越过下属和兵部官员,步上了拱形廊桥。
他性子很冷,却生了一双自带深情的桃花眼,低头看过来时,会让人莫名沦陷。
颜婼被那双冷寂又深邃的眸子注视,面颊转瞬泛起浅浅的粉润,脱口便要唤他“怀安哥哥”,可多年不见,熟悉和生疏交缠而来,令她无法笃定面前的矜贵男子是否还是当初那个一心为她卖命的侍臣。
印象里的少年,会蹲下为她掸去缂丝绣鞋上的灰尘,会在落叶纷飞的宫墙内背她走过长长的甬道,可面前的人呢,除了面容,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不知他这些年在边关经历了什么,以致周身充满了凛然和凉薄的气息。
一声“怀安哥哥”消弭在舌尖,颜婼按兵不动,等着他主动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