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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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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们算朋友吗?”
“你觉得呢?”李灵反问。
可此刻两人四目相对,有些话便说不出口了,南挽之犹豫:“我师傅说得对,很多东西在山上是看不透的,我要想一想。”
说到底他们之间的交往就不单纯,说利用太难听,从头到尾李灵也没有让他吃过亏。
可论交心,又远远没到那个份儿上。
大约是比狐朋狗友要好一些,心里这么想着,南挽之莫名有些难受。但现实没时间让他在这儿计较个明白,救护车已经载着方磊往出口走,很快,警察也会顺藤摸瓜查清今晚发生的事。
两人跟在救护车后面,上了七楼手术室,有别的病人家属把家安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方磊的家属赶来后只能在门口罚站。
期间医生出来过一趟,方磊的父母直接跪在医生面前磕头,在一片哭声中,求他救救自己的儿子。
“想进去看看吗?”李灵问道。
南挽之摇头,刚要说不,手术室门上的灯熄了,方磊被转到ICU特护,方家人见状,一窝蜂围了上去。
【患者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只要过了今晚……】
主刀医生取下口罩,“患者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只要渡过今晚……”
方磊父母只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四个字,登时长舒一口气,互相搀扶着千恩万谢。
南挽之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对已经上了年纪的夫妇,大约养成一个优秀的儿子已经耗尽他们全部心力,这辈子恐怕再无别的指望。
师傅曾经说过,人的一辈子是很复杂的,跌跌荡荡、起起伏伏,要尝尽酸甜苦辣,要品味大喜大悲。
【由于大脑和脊髓同时受损,造成了患者的双下肢瘫痪,后期的花费会相当大……你们先去准备钱吧。】
“由于大脑和脊髓同时受损,造成了患者的双下肢瘫痪,后期的花费会相当大……你们先去准备钱吧。”医生顿了顿,接着说道。
两老一听,带笑的脸陡然一僵,情绪几经转换,方母憋出一声有些怪异的哭声,乍一听可笑,再听便颇有摧心剖肝之意。
而方父当即面白如纸软倒在地,一旁亲戚朋友见状手忙脚乱围上来,劝的劝,哭的哭,各色表情精彩得很。
李灵转着手腕上的黄金镯子,轻哂:“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戏已落幕,观众自然要离场。
大约觉得那辆绑方磊的车晦气,回去的时候,弥络开了辆老车,两人左右靠窗互不打扰,直到李灵发现南挽之一直在车门上摸来摸去,这才问:“做什么?”
后者回:“我想开窗。”
他靠过去正要伸手帮忙,就见车窗缓缓降下,前排弥络抽空转头,笑着摆手:“不谢。”
李灵没什么表情看着他,后者表情一僵,“……”
青年坐了回去,一路再无闲话,直到车停在丁字楼下,这次不必提点,弥络摸了摸鼻子,开门下车,头也不回进了大楼里。
南挽之抿唇,忽被捉住食指指尖,往车门上亮着蓝光的键一按,嗒,车开了。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南挽之摇头,“我,我想睡一会儿。”
“好。”
许多天没回来,抬头往上一看,丁字楼还和之前一样阴沉沉的,往日隔着窗户的那些瞎凑热闹的脸一个都没有。
南挽之凑了眼李灵,本想吐槽这老大的威风也没他想得那么威风,心思一转,倒底没张口。
底楼第一块瓷砖已经开裂,没有规规矩矩嵌在它该呆的地方,走路的人心不在焉,一脚给踢到电梯口,赶巧,“叮” 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两人脚步顿了顿,没停,离电梯还有几步的距离,南挽之正想说什么,就听“砰”的一声。
七八只鬼跟彩带似的自带音效从里头炸出来,还在半空中美滋滋地转了一圈,“撒泼莱斯!”
“……”
搁旁人还真没法消受这血糊吧唧的福气,他几乎立刻想到方磊落到铁轨上的场面。
换做李灵,青年看了眼身侧人的表情,再联系705的室内陈设,这人大概有点洁癖。
“咳,”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反应,几鬼悻悻地落地,阿皎迟了几步下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烟的红花瓷盆,“来来来,老大,小南,跨火盆,去晦气。”
李灵点了点头,“是挺晦气。”
“……”
归功于郎桓一战告捷,众鬼心情高涨,非要给李灵半个接风宴,南挽之挂不住笑脸,不愿在这儿扫兴,独自先上了七楼
弥络见状,怼了怼李灵的手臂,“不把人叫住?”
“不了。”青年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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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挽之提着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和师傅的聊天记录,下山的那天,老头给他发了条信息,【石海镇景苑文化街道78号,蔺无虞,198XXXXXX XX】
这是师兄的地址,倒也没叫他直奔而去,只说实在无路可走,也是个救急的地方。
不告而别不是他的风格,南挽之打算等李灵回来说清楚,他将多余的衣服装好,注意到包里多出几样来时没有的东西。
看电影时买饮料赠送的发夹,原本以为弄丢了,没想到还在,电影票,还有出院时病友赠送的礼物。
其中也包括方磊送的《月亮的帽子》,随手翻了翻,突然发现最后空白页上有一幅画。
像是人随手用钢笔勾勒出来的一幅全身人像画,赤裸的身体雪白,后背长了几支茂盛的玫瑰。
书属于方磊,画自然出于主人手。
他伸手轻轻拂过白纸上细细的线条,犹豫几秒,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南挽之首先瞧见一只手。
光线明亮,这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正握着钢笔在白纸上轻轻描画,墨蓝的线条流畅又轻柔,仿佛带着一腔柔情,在用心描绘自己的情人。
然后他听到了男人轻声哼出的小调,是他们聊天聊过的,某个电影的插曲。
抬头,前方是光线昏暗的走廊,走廊两边一排被上锁的房门,侧看过去则是最近的一间病房,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一个头发微卷的青年穿着病服正睡在上面。
画画的笔尖顿住,悬在纸面上比划了一下,再落定时方向一变,男人又改了主意,寥寥几笔,带刺的玫瑰交错蜿蜒,像长在青年身后的翅膀。
方磊好像提过,说精神障碍病人是特殊的群体,是折翼的天使,比普通人更需要爱和包容。
那个时候,南挽之还没有怀疑他。
这么想着,却见走廊突然无限延长,病房倏地消失不见,两边出现各种不同的画面。
往后,能看到梦梦情绪崩溃被抬走,往前,许多个年纪不同的男女被禁锢在无形的隔膜内,沉默地看着他。
唯有其中叫小若的轮椅少年从人群中出来,满脸阴沉,“你是下一个。”
南挽之驻足片刻,头也不回地转身往走廊深处,两侧场景随着他前进的脚步细微地改变,原本固定的生命线分出三条路来。
第一条路和石海东站相接,风吹动梦梦沾血的发丝,她睁大的眼睛,被列车无情碾碎,像躲浸了血水的残破鲜花,方磊躲在阴影里偷笑。
第二条,方磊带着他们成功找到梦梦,然后被铐上手铐从石海东站带上警车,新闻登上热搜,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个叫方磊的变态心理医生。
第三条路通往医院,麻药药效过后,方磊醒来,悲痛欲绝的父母一夜白了头。
然而祸不单行,两周后,警察找上门主动告知了他们儿子的犯罪情况,又过几个月,方磊因为故意杀人被指控,审判长当庭宣判死刑。
窗外不知不觉有了一丝亮光,一夜悄然过去,热闹的丁字楼迎来新的一天,大鬼小鬼们到了沉睡的时间。
“咔哒”——李灵轻轻推开门,低头准备换鞋,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床边。
虽然南挽之是非人类,却有着和人完全重叠的生活习惯,向来要睡到自然醒的。
“在看什么?”
青年背对着他站在床后,不知道被窗外什么吸引住,李灵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对,等绕过床看清全貌时明白过来。
他比平常看起来要高,因双脚离地估摸有十几公分,只刚好被床遮住。
南挽之闭着双眼,明明没有风,发丝却轻盈地浮动着。
李灵冷静地站在两步之外,面前忽然有金色的光点一闪,有生命力一般朝在他面前转了转,随即朝南挽之而去。
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光点出现在对方身体四周,几乎照亮昏暗的四周,照得南挽之几乎透明。
青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底坠入光点,然后那双眼睛微缩,墨色的瞳孔底有柔和的白色逐渐盛放。
他伸手,接住一片毫无重量的长羽。
柔和的风骤起,巨大的白色羽翼轻轻振动,李灵有些失语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面前的人还闭着双眼,眉头紧皱着,丝毫不知道自己将秘密暴露于人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灵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
肌肤想触的瞬间,一段画面以不可阻挡的架势闯进脑中——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随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走进最末的病房中,活人闻到只嫌恶地皱眉,可李灵知道,这是死亡降临的前兆。
护工带着口罩,皱眉推着方磊的肩膀,让他侧卧,身后护士拿着剪刀和清创刀将已经腐坏的肉割下来。
几个小鬼滴着涎水坐在病床边,原本体面受人尊敬的方医生瘦得只剩皮包骨,吊着一口气蜷缩在床上,方家父母老了十岁的模样,看着他后背的□□直掉泪。
可今夏热得恐怖,医用气垫床没起多大用处,医生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方母摇摇头,说都是命。
的确是命,十几天后,还未到死刑期,方磊就因感染痛苦地死在了床上。
南挽之缓缓睁眼,随即一怔,对上李灵毫无温度的双眼,他忙要挣开,却一瑟缩,被抓到什么似的,“你放手。”
李灵怎么可能会听,他抓住了一截关键的线头 ,只要顺着往后拉,就能看到所有。
有入侵者在脑海中放肆,南挽之竭力后退,然而不知被对方发现什么,青年喉结滚动,眼底藏着幽暗风暴,细细的血似的纹路从眉心蜿蜒而出。
南挽之一怔,被用力地一把握住。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
“你又在干什么?”李灵回想刚才无意捕捉的画面,随口反问。
南挽之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他答道:“我在看方磊的人生……真的是命吗?”
“你也看见了,一个人正常来说只有一条路,但是他却有三种结局。”
“如果不分善恶,把方磊当做一个普通人,这就是被用来当作赌注的普通人的下场……我们将他推向了最坏的结果。”
李灵眼神发凉,“你觉得他可怜?”
南挽之欲言又止,最后摇头,“我是觉得可怕。”
后者看了眼他放在沙发上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问:“你要走?”
南挽之避开他的目光,“师哥说,人有几十年过往,做鬼也摆脱不掉……可我没有,理论上我被所谓的主神创造前,是存在于天地中的一抹灵,没有同理心,又怎么会施舍慈悲?不懂爱,自然也不懂恨。”
“所以你才会下山?并非什么师傅养不起的烂借口。”
“一半一半吧。”南挽之点点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这个赌,我受益匪浅。”
“那为什么走?”
“要静一静,吸取教训,”南挽之依旧温和,模样称得上乖巧,“做错事,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