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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病中浮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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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屹再次回来是在第二天晚上。
浮沉海,随日月沉浮。越是靠近夜间,海上的雾气便越是浓郁。翻滚的浪涛和雾气遮住了大半的月光,落进星月阁里的光线更是少得可怜。
这样潮湿恶劣的环境对于谢玄屹这种主修水系的人而言是绝佳的修炼场所,但对体内没有灵气做屏障的明染而言,却无异于龙潭虎穴。
当时只想着找个有别于炼狱的地方将温明染软禁起来,略加思索觉得这处最合适,却忽略了她体质的特殊性。
这般想着,谢玄屹越发觉得御剑有些慢了,一个纵身从剑上跃下,改用瞬移登阁。
阁楼上静悄悄的,耳畔只听见海水击打礁石的声响。
凭借自己过人的视力和那点稀薄的月光,谢玄屹看清了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以及榻上熟睡着的,对自己的到来毫无察觉的人。
“温明染。”
少君大人清了清嗓子,不带一丝感情地唤人。
接连唤了几声,榻上的人影却毫无反应,谢玄屹皱起眉头走近,伸手探了探明染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心头不由得有些烦躁,他知道温明染灵根残损,却没想到她身子也能弱到这个地步,在浮沉海上放一晚,便能烧得把自己厥过去。
顾不得自己烦乱的心绪,谢玄屹俯身,一把将榻上的人抱起,掐了个诀就往王宫赶。
一路上,为防止妖界夜里的凉风使怀里的人病情加重,谢玄屹不得不脱下自己的披风,动作生疏地将人裹紧。
待回到妖都王宫时,在寒泽殿值守的宫人看到的便是,自家少君动作不太熟练地抱了一个姑娘回来,大步流星,足下生风。
面对下人的暗中打量,谢玄屹眼神都懒得给,直接沉下嗓子对离得最近的探微吩咐道:“去城北请不老翁过来。”
城北不老翁,一棵活了万年的槐树妖,因为医术精湛,被妖都百姓留在城中定居。
说是留下来造福百姓,平时也就城中的小孩老人生病时会请一请医生。也非妖界讳疾忌医,实在是随着年龄增长,妖怪们往往有灵力护体,遇到伤痛往往选择自我疗伤,像明染这种头疼脑热的症状实在是少之又少。
“湿气入体,她本身的身子就孱弱,浮沉海的雾气有侵体之能,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胡子老妖一边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药方,一边抬头看了谢玄屹一眼,话语里隐隐有指责的意味。
谢玄屹颔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这灵根,像是被人硬生生用什么外力摧毁了。”不老翁捻着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留意到谢玄屹面上的惊讶,老头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不少灵根费损的情况,要么是修炼者自己走火入魔,要么是重伤被他人所损,这小丫头身上的伤,明显是后者。”
谢玄屹闻言心中的疑惑更甚,温道恒高居仙界剑道第一人,怎会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这要是放在仙界,小姑娘一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老槐树妖这明显是话里有话,谢玄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静静等待下文。
“我们妖界翼族之人,先天生有不死骨,若能找到与她法系神魂相合的翼族,用不死骨把她残存的灵根给补好,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愧是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说话做事完全随自己心意,丝毫不介意面前的妖族少君就是翼族出身。
谢玄屹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翼族的不死骨可作死而复生之用,若非本体愿意剥离,不死骨即便是断掉也不会和本身分离,即便是妖族王室,也没有权力为了一个外人去说服子弟放弃这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被不老翁这么一说,温明染来妖族的动机就变得更加可疑。
送走医者,原本准备将温明染交给侍女照看,却在迈出步子的那瞬间,听到了床上人的呓语。
“阿娘——”
接连喊了几声,可能是由于得不到回应,锦被下的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
“姑娘这是病中魇着了,不碍事的。”
侍女打量着自家少君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斟酌着解释道。
谢玄屹一双剑眉微微拧起,步子一顿转了个方向。
硕大的楠木金丝步床上,温明染只在被子下拱起小小一坨,苍白的脸色无端让人想起星月阁云雾消散时高悬在空中的月亮。微微上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三千青丝在枕上铺开,越发衬得整个人柔弱、苍白。
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似的。
谢玄屹缩了缩手指,方才一路抱她回来,那轻盈的重量让他频频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他惯用的剑“银彻”似乎都要比她沉。
这样陌生的认知让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如果母亲真的要认下这个义女的话,他实在不太懂,该怎样去做好一个兄长。
过去两百年,谢玄屹都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母亲不喜他和父亲妖族的身份,从他有记忆起就对他刻意疏远。而他的父亲,妖界出了名的情种,怀着当年对青梅孙夫人的愧疚,大部分时间流连于合欢宫。
作为仙界和妖族联姻的产物,谢玄屹一出生就被封为少君,然后在妖族一众长老的期盼下,以异于常人的速度修炼、成长,逐渐肩负起生来具有的责任。
接触政务初期,谢玄屹难免有许多生疏的地方,经常到合欢宫向老妖王请示。而每每这时,便会撞见那个平时不怎么理会自己的父亲,一脸慈爱地教二弟用剑、凝气,像极了人间那些没有官衔、权位的普通男子。
那座宫殿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他逐渐意识到了这点,从此再也没有踏足过一步。
在檐下驻足了良久,谢玄屹从儿时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不由反思自己。看来最近的修习强度有待加强,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唤了自己一句“阿兄”,就产生这么些小儿般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