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时我会想起你》苏之灼

1、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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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他分手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雪。

　　这样的暴雪在冬天是很常见的。
　　但是这场大雪也导致了我的航班延误到了明天早上，我有点不爽，但是没办法。

　　他说要在机场陪我过夜，被我拒绝了。

　　已经不是男、女朋友，还是不要做这种事了。

　　我将自己裹得很厚，围了条红绿格子的大围巾，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马上就要回家了，我没化妆，出门前只是简单梳了梳头发。

　　航站楼里播放着日语以及日式英语，一再延迟着航班的起飞时间，并总是在末尾加上听起来十分诚恳的道歉。

　　我坐在登机口旁第一排的位置，把行李箱平放在面前，垫着我的双腿，刚好够高。

　　尽管我清楚地知道，他就坐在我身后两排的位置，但我不会心软。

　　等待航班实在漫长。
　　我带了三本书，全部都看完了。我视力不太好，又疲于一直戴眼镜，所以很少玩手机。书读完立即读第二遍令我觉得很没味道，像在喝完果汁的饮料瓶里装水喝一样，只有一些淡得不行的余味，不如直接喝白水。

　　所以我开始睡觉。

　　一开始是睡得不踏实的，总是不放心，后面实在抵不住瞌睡，睡得脑袋一下一下往下，睡得东倒西歪。

　　后面就不知道了，忽然觉得身边多了块大石头，开始睡得心安。

　　醒来时，腿上多了件西装。我认识，他的，我熨过，还不小心烫了个洞，虽说不显眼，但还是个无法弥补的洞。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似偏爱这个洞一般，倒是不嫌弃，一直穿着，被人发现这个洞，他总是笑着说，女朋友不小心烫的，我把他这种行为归为一种“炫耀”。毫无意义的炫耀。

　　我看了看身边，没有他。我心里暗叫不好，他很可能是坐回后面了，那他岂不是会发现我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在找他……

　　现在是凌晨四点，机场的人越来越多，我把行李箱往里收了些，已经不困了，但无事可做，只能睡觉，哪怕是闭目养神也好。

　　不知怎的，可能是又一次身临其境，我回忆起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去年冬天。我和他一起去旅行，也是遇到了暴雪，滞留在机场。

　　那时候我们还没分手，很恩爱，依偎在一起，听着广播里反复播放的的“本当にすみませんでした”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去旅行也是两个人待在一起，在机场也是两个人待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那一天是次日六点二十分起飞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五点三十五分，如果这一次和上次情况相似，说不定也会在六点二十分起飞。

　　他今天追着我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什么呢，只有一件西装外套吗？

　　我从包里拿出纸巾，将行李箱交给地勤帮我保管，处理好这些，手臂搭着他的西装外套转过身去，看到他果然在我后面两排坐着，并且和我目光相遇了。

　　我又看到他那种神情了。
　　就像是一盏灯，在一个人瞳孔中亮起来了一样。也是这种神情最是令我无法摆脱，总是深陷其中。

　　别无他法，我别过脸，但朝着他走过去。
　　他站起来，没等我过去就先朝我走过来。

　　他不会说中文，用流利的母语问我冷不冷。我自然也是用他的母语回他说不冷。

　　冷的人不是我啊。
　　这句我用中文说的，他听不懂。

　　其实也有好处，就是有时候我腹诽时不小心说出口的都是中文，他听不懂我在讲他坏话。

　　好想偷笑，但这样面对面站着，无论如何偷笑都会被发现，于是我躲进了厕所。

　　从厕所出来，我看到我的行李箱到了他手里。我急匆匆过去问他，你要做什么。

　　他先是怔了怔，意识到我可能误会了，和我说，他是怕我再跑过去拿行李箱会很麻烦，于是帮我拿过来了。以什么身份帮我拿的我没问，答案不言而喻。

　　他帮了我，我理所应当道谢。道了声谢，我发现之前我坐的位置被人坐了，现在就只剩下他旁边那个位置上没有人了。

　　航站楼内人流涌动，我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和他较劲嘛。分都分了，还那么在意做什么呢？这样不是更自然吗。

　　肩膀……快要碰到一起，我刻意保持着距离。

　　要回家了，开心吗？他问我。

　　我说，当然了，这不是你这种工作地就在自己家乡本地的人能够体会到的心情。

　　可是他却说，他能感受到的，能感受到我的心情。
　　语气还有点坚定。

　　这种坚定的态度在分手之后成为减分项，我不需要他的坚定，我只希望我能够赶紧回家，彻底结束这段关系。

　　无言的时间真的好漫长。
　　尤其身边坐着前男友，总是差点习惯性地依赖他，这件事令我有些郁闷。

　　不过好在，我的飞机要起飞了。

　　同次航班的乘客们在登机口前排好了队，我也赶紧起来，在我要去拉行李箱时，他拉过了我的行李箱，和我说，我再送送你。

　　这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段共处的时光了。怀着这样的想法，我默许了他的行为。

　　我们排到最后的位置，一点一点前进。我站得稍微靠前一些，他站在我身后。

　　到我登机时，我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和他道谢时我看到了行李箱上被打湿的平面。

　　他流眼泪了啊。

　　我一向最见不得他流泪，于是我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侣间的缠绵，只是……我对故人的告别罢了。

　　走在通道里，我一直告诉自己别回头，但我还是没忍住回了头。他蹲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件西装，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袖，头埋在自己怀里。

　　应该又在哭了。

　　我瞬间不知道自己最后给他的拥抱是对是错。直到工作人员提醒我，我才上了飞机。

　　一直到起飞前，我旁边的那个位置一直都没有来人。想到某种可能性，在飞机平稳运行的时间段，我装作上厕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有我旁边那个位置是空着的。

　　不然他怎么能进得来航站楼的呢。

　　飞机起飞时，我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分。

　　可能缘分就差一点吧。
　　真的只差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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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适应能力很快，到国内之后找到了一份还算是喜欢的工作，迅速适应了国内的职场。坦白说我很喜欢这样的母语环境，并且人和人之间不会太亲密，也不会太冷漠疏远。

　　和他分手半年，除了落地时我报了平安，我们就没有再联络，彼此都走进了各自的人海之中，没有任何波浪交错。

　　公司的团建文化令我太不喜欢，但好在并非强制性的，偶尔参加一次就当放松身心。

　　这次的活动在小森林举办，是一次户外野餐。我很喜欢这种与大自然接触的活动，让我能够感受生命，感受生命力。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他先是用日语叫我，像以前一样。我起初以为我在幻听，没有理他。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我回过头去，看到他已经走到我身后了。

　　我顺着他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那边也有一群人在聚会，都怀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他。

　　我向他打了个招呼，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挠挠头，这是他不好意思了的象征。他说，是公司聚会。

　　据我所知，他们公司很少会有出国游，更遑论在这种地方聚会了。但这与我无关，我只祝他玩得开心。

　　他这人，好像听不懂我的话，用很诚恳的语气和我说了一句“我很开心”。

　　本以为到此为止，他却说，希望一会儿我能等他一下，他有些话要和我说。旧情复燃这种戏份，在前男友来我的城市出差时不太可能发生，于是我答应他了。

　　不多时，我就后悔了。我发现我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公司的团建上，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和同事们聊天也兴致缺缺，说起来还觉得有些抱歉。

　　终于到了要去找他的时间，我压制着自己的步伐，和他奔着同一个中间点走去。他步子大一些，已经走过了我们的中点，比我多走了一些。

　　他像以前一样，习惯双手插袋，而我靠在一棵大树上。开场语不过无聊的“你最近还好吗”，他话比我多，突然，他问我，和好好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会发生这样的戏码。我转头就走，却听到他永中文叫我的中文名。

　　真是蹩脚的中文，我的名字被他叫出来有些拗口，但为什么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呢。

　　我不敢回看，就听他在我身后用中文说：

　　这段时间，我去学中文了。

　　我辞职了，来这里应聘，有工作了。

　　以后，你用中文说我的坏话，我能听懂了！

　　我以后，打算留在这里。

　　所以，和好，好吗？

　　诚然，我不想留在异国他乡是我们分手的主要原因，其余一切都是次要的。他来，问题算是迎刃而解。其实我不是没想过为他留下，但我是个不怎么恋爱脑的人，我考虑到很多会出现的问题，包括我的父母，我们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他很早就提出过要学中文，是我没有让他去学。我会讲他的母语，交流没有障碍，中文对于外语母语者来说这么难学，做什么要去学呢？

　　毫不夸张地说，我在回头时甩了一滴泪出来。怕他听不懂这么复杂的中文，我用他的母语和他说：

　　这算什么呢？你突然过来，你的爸爸、妈妈、妹妹又要怎么办呢？你不会面对以前我害怕的那些问题吗，头脑发热就买了机票过来，又是在对谁的未来负责呢？

　　我越说哭得越凶，把他凶得愣住。

　　我说，你走吧，我们不合适。

　　他把我抱住，我差点习惯性回抱住他。

　　我说，以后他会遇到无数的人，慢慢就会忘记我了。他仍旧没有松手。

　　我闭了闭眼，让眼泪一次性流完。在他怀里，我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我说，这段时间，我没想起过你，对不起啊。

　　他的背影有些寂寥。

　　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到底怎么样才算真的不喜欢了呢？我说，就我而言，就是分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想起过对方。

　　以后他会遇到无数的人，我也是。

　　这“无数人”里，可能有我们彼此，到时候我们是会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还是驻足寒暄呢？不太清楚。

　　我会后悔吗？应该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