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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里出征人未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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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朝天元十四年,漠北回鹘犯境,戍边大将玄正领命出征。这位银胡白发的老者大有廉颇之风,戍边四十余载,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下百次。边塞的残酷荒凉给了他铁一般的意志,然而这次出征却有个小小的不同。
他上表皇帝,请求让自己十五岁的独子玄舟随军出征。
这让满朝大臣心里犯了嘀咕:这玄舟小小年纪聪颖过人,文武双全。将军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放在手心里宠着都不为过。原本她是想着儿子长大后就做个文官,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罢了。如今大将军是什么想法竟敢让独子冒这个险,难道不怕绝后吗?
皇帝倒也民主,征求了玄舟的意见,谁知玄舟却是正气凛然乐意得很:“男儿志在四方,封狼居胥才是勇者所为!”
“好!”皇帝也很赏识玄舟的脾气,当即就同意玄正所表。于是父子出征一时也在雍朝上下传为佳话,只是苦了老夫人,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她只能撑着身子天天在观音面前为小儿祈福,愿儿子能凯旋早归了。
征讨大军开赴塞外,足有十万人。此次回鹘犯境已不是第一回了,时至凉秋,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决定了他们生存艰难的恶性循环。每每这时,他们总要在边境抢掠一番,经常扮演着烧杀抢夺的狠戾角色。
大军过高原,旌旗阵阵,三万骑兵列阵在前,有不可战胜之姿态。玄正全副铠甲在身,和儿子玄舟并肩走在最前锋。望着前方一览无余的荒漠平原,玄正悠长叹道:“自古马革裹尸还乡者多,不知这次是什么命数?”
“玄舟会保护父亲!”十五岁的玄舟脸上闪着要去建功立业的决心。
玄正看了儿子一眼,微笑道:“皇上对咱们玄家不薄,若我战死沙场。你定要替我守住这边疆,替朝廷守住这国门!”
玄舟看着历经战事沧桑仍旧凛然的父亲,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说话,他没回答父亲,淡然向身后看去。心下在想,有这铮铮铁军,父亲定然可以乘胜而归的。
日夜兼程半个月,大军终于抵达军事重地量天关,这个关口建在北部号称“鬼山”的天启峰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令敌军闻风丧胆。
当日大军整顿待发,高大的城墙上将武装极致到了牙口。就待回鹘大军再次攻来了。
在此之前,回鹘军已经攻打几次,朝廷军伤亡过半,苦苦支撑。边境互市凋零,民生艰难。这次玄正带领大军及时赶到,算是给剩下的守关将士吃了个定心丸。
玄舟从未领略过大漠风光,一时兴奋地将偌大的量天关跑了个遍,一丝不觉得行军疲乏。大家知道这是将军独子,又长得一脸英气,性情开朗,完全没有架子,因此都愿意跟他一起说话。只两三日,玄舟便在军中完全混了个脸熟,大家只当他是出来玩的,也就小心翼翼地陪着,生怕磕了碰了。
玄正到了量天关后便将儿子交给了下属,自己紧张备战,练军强守,丝毫不敢懈怠。夜半时分,将军寝内总能听见那么一两声长吁短叹,这位老将不知藏着什么心事。
这个原本寂静的夜,却被突如其来的厮杀声给撞碎了。
原来回鹘趁着夜色对量天关发起了突袭,一时间火光冲天,惨叫声连连。守城的士兵们不时被敌方拉下城墙摔得粉碎。玄正本来一夜没睡,此刻正在城楼最前方组织御敌。玄舟紧张父亲也跑了上来,众人没能拉住他。
“父亲!”玄舟身披铠甲,站在玄正身后。
玄正闻声看去,儿子目光炯炯:“父亲,我来帮您!”
“胡闹!”玄正一声叱喝,“来人,将他带回去!”
言罢身边几个副将便上前劝解玄舟回去,不料玄舟定在那里巍然不动:“父亲,我看这敌兵纪律不严,攻势混乱,给我一千骑兵,我定抄了他们后路,咱们瓮中捉鳖!”
“你当这是过家家吗?”玄正叱道,“赶紧回去!”
玄正丝毫没有给玄舟机会,玄舟站在那里愣了愣,便不再坚持。他看了父亲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玄正原本紧咬着的牙关不自觉动了动,声音放低下来,有些语重心长:“舟儿,倘若父亲不在,这里就靠你了,你得活着。”
玄舟又是一愣,脚步定在那里却良久没有转身,他一身铠甲披在身上不怒自威,此刻却像个没有依靠的孩子。父子二人在火光冲天的厮杀声中形成了一个无声的能量场,静水深流,含蓄内敛。
终于,玄舟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唇向前踏了一步。孤独的情绪被打破,瞬间与这战火搅拌在一起,玄正看着儿子的背影,倒不觉得悲凉,反而放心地笑了一下。随即对众将士高喊:“加紧防守,另拨二百死士随我来!”
而后玄正下城楼,带领这二百人从另一关口悄声出城,边塞的大漠荒原在夜色下寒冷寂静,如同鬼魅盘生。玄正等奔走在这荒原上,如同苍狼一般直抵敌军后方大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先前探子来报,回鹘汗国可汗死后,太子即位。新可汗任命的这些大将们个个都是主战派,完全不把雍朝放在眼里,而此次领兵攻打量天关之人便是上任不久的主战名将桑默。
这个人还挺有脑子,他深知战术谋略在战争中的作用,因此便从中原网罗了一大批幕僚为他出谋划策。此番夜间攻城,便是其中一策。
但他没想到的是,老将玄正也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主,他早探知这次攻城之时,桑默所在大营防守空虚,又离粮草极近。若能活捉桑默,烧其粮草,那便等于是釜底抽薪了。
他要冒这个险,玄正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儿子。
远远的,桑默大营规模不小,至少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玄正匍匐在前探头看去,守卫确实不多,稀松平常。数十个军帐只有两个还亮着,其中一个规格明显大于其他,想是桑默所在不错了。
玄正退回身去悄声叮嘱:“注意,目标为那顶最大军帐内之人,务必将其活捉,其余不必恋战!”
部下听令后便小心翼翼悄声迂回前进,神出鬼没般爬向桑默大营。而玄正爬在最前面,这种反常的行为让部下有些想不明白。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主,此番如此冒进之举太不寻常。
但是大家都没有说什么,既然是死士,如果活下来那就是赚的。
桑默大营一如既往地平静,几个哨兵来来回回也心不在焉,这倒是给了玄正机会。他们一个个隐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手中锋利的匕首等待着误入歧途的羔羊。
只半柱香功夫,几个哨兵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黑暗的血泊中,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下来,接着便是玄正几个变成了回鹘哨兵继续向前挺进。
前方不远处就是桑默的营帐了,玄正手心向后做了一个“散”的手势,后面几位部下便分散开来,各自占据了最有利于进攻和逃跑的路线。其余两个跟在玄正左右,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营帐周围静得不正常,里面是一片通亮,玄正心中起疑,顿住了脚步。他目光如炬,无畏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到了如今地步,左右结局已经注定,能得到一些成果给儿子挣一个宽松前程,也值了。
想到此处,玄正竟有了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想他戎马一生啊,竟有一天成了权斗之间的牺牲品。荆轲惨死,他又能如何……
转眼已至营帐外,只差捅破帐布了。一阵萧瑟的凉风吹来,玄正随即正了正神,以目令,左右两侧死士便如疾风一般冲进帐内,玄正即刻跟了进去。
大帐内,正前方粗糙宽大的案上铺着几张鲜亮的狼皮,后面正襟端坐着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只是这年轻人神色沉稳丝毫不慌,面对着突然闯进帐内的死士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泰然。
“玄将军,在下桑默,恭候多时了!”年轻人一双鹰目直盯玄正,两个死士听罢心中大惊,于是铤而走险准备先发制人,他们几步跨上前去准备将刀捅进这个妄自尊大之徒的脖子。
不料二人刚迈出步去,玄正耳边冷风袭过,两支利箭从身后射来,不等二人反应,身上就被这箭矢给贯穿了。
“玄将军,稍安勿躁啊,您做得很好。不然刚才的箭我也不能保证射在谁身上。”年轻人说话间便站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老将,似乎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一种幻灭感和挫败感。他饶有兴趣,不依不饶,跟盯个猎物一般。
只是玄正走进这个营帐,不同寻常的气息已经让他明白,自己也许已经出不去了。那么先前那个探子估计也早已被安南王收买。
安南王啊……
“桑默,我大雍对回鹘不薄,尔等何至如此?”玄正的声音浑厚沉稳,字正腔圆,代表着雍朝的大气和内敛。
“嗯……是不薄。但是我大可汗想多要一点儿,也不为过吧?”桑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