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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糖块 ...

  •   景瑛其实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周悬时,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原本他以为,定是表面不动声色神态矜持,实则内心惊涛骇浪。

      结果惊涛骇浪是做到了,不动声色没做到,当远远的在雪地里见着那个人时,他居然......哭了。

      瞧你这出息!

      一种莫名的委屈感几乎要把景瑛给淹没了,他用力地眨眨眼睛,强按下满心的酸楚,又骂了自己一句。

      太丢人了。

      还好雪花很大,温温柔柔地落在他的长睫毛上,混着眼泪结成薄薄的冰,任谁也瞧不出来,刚刚这漂亮的眼眸,居然流出又酸又热的泪。

      他现在明明视力欠佳,可为什么这会儿,能看得这样清楚呢?

      甚至不用看,那人的模样就像刀刻般浮现在眼前。

      周悬也看见他了,远远地就跪下,在雪地里给他行礼。

      “起来!”景瑛大叫着向前跑,甚至没来由地带着点惶恐,“你腿不好,这天......这样冷!”

      他年轻腿长又跑得急,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很快就跑到对方面前,身后把那愣神的人从地上拖起,劈手夺过那小黄门手里的伞,怒道:“你怎么不坐轿?”

      “微臣......”周悬张口结舌了半天,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近两个月的功夫,他居然有点不敢抬头看景瑛。

      小皇帝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胸口剧烈起伏,脸颊通红,头上和睫毛都落了雪,衬得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正微低着头,直直地看向自己。

      周悬没来由地有些畏惧,甚至想后退——他居然在小瑛子的身上感觉到了压迫感,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眼下,长成了这样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千头万绪涌入心间,终于化成了四个字。

      “微臣惶恐。”

      “皇上,皇上!”松烟抱着氅衣过来,带着哭腔,“您得把衣裳穿了啊!”

      周悬这才注意到,景瑛只穿了层裌衣就跑过来了,连个裘服都没穿,就忙接过松烟手中的大氅,不由分说给对方披上:“不冷吗?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想见你,”此话一出,景瑛等待时那黏稠的难受劲全没了,反而是一片的坦然,他身上的雪被周悬拍了,再裹上衣服,终于觉出了一丝的热,“等不及,就跑出来了。”

      他顾不得旁人,亲手揽过周悬薄薄的肩:“我扶你过去。”

      周悬没防备,正巧被景瑛碰到箭伤,疼得“嘶”了一声,就被对方敏锐地捕捉到。

      “怎么了?哪儿疼吗?”

      “不碍事,”周悬若无其事地往旁边侧了侧,“这里离福宁宫也就百步的距离,微臣可以走过去,谢陛下体恤......”

      景瑛的鼻尖已经冻得有些泛红:“不可,难道你想让我背你过去?”

      两人拉拉扯扯间,终于听到松烟在旁边弱弱插了一句:

      “奴、奴才斗胆,要不陛下和周大人边走边说?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

      景瑛这才反应过来,掀开氅衣,强硬地再次揽过周悬的肩,力道却轻了几分,裹着对方就往前走,压根不给任何的拒绝机会。

      周悬懵懵懂懂地跟着走,兴许是天太过寒冷,否则怎么能大脑一片空白呢,直到坐在了福宁宫的侧殿里,被火炉子一烤,他才恢复了些许的清明,然后发现,景瑛正蹲在地上,给自己脱鞋。

      周悬雷劈似的跳起来,差点把那脱一半的鞋甩在对方脸上。

      “......你鞋袜湿了,”景瑛无辜地眨着眼,“又没外人。”

      宫人已悉数退出去了,此处地方不大,被炭烧得暖洋洋的,除了偶尔火光“噼啪”声外,静悄得仿若世外桃源。

      “我自己来就好,”周悬窘迫地坐下,又猛然站起来,“陛下快快起来......”

      景瑛拉过旁边的小杌子,挨着周悬坐了,两人围着炉子,一时都有些讪讪。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皇帝和权臣都低着头,大概是跟火离得有点近,两人的脸都红红的。

      “我很想你。”

      周悬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一双像是哭过的漂亮眼睛,微微泛红,正柔柔地注视着自己。

      景瑛张了张嘴,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除了那四个字外再说不出别的,最后才憋出一句:“鞋袜湿了,你得烤烤,我、我给你拿新的。”

      周悬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外面雪太大了,他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自然不知不觉间就被濡湿,这会儿才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小蛇般顺着腿往上爬。

      “不必劳烦陛下,”他窘迫地把脚往回缩,“一会儿就好了。”

      “不行,”景瑛斩钉截铁道,“难道你还想我亲自给你脱?”

      周悬的心突突直跳,刚刚慌乱中没有细看,这会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景瑛仿佛强硬了许多,不仅是态度上的变化,还有身体力气的变化,令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眼瞧着对方已经准备俯身了,周悬忙呼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羸弱的权臣慢慢地脱下自己的皂靴,露出里面那白色的鞋袜,尴尬地往后瑟缩了一下,才小心地伸出去,离火更近一点。

      ......莫名有一种,被扒光了的羞耻感。

      景瑛别过头去,刻意没有看向周悬的脚,但这样一来,两人都更觉得不自在了,整个屋内都弥漫着一丝尴尬。

      “热吗?”

      “还行。”

      景瑛“哦”了一声,就低头看向炉子,突然想起来什么时候扭过头,急切地问道:“你是受伤了吗?刚刚是不是被我碰到了?”

      曾经的信里提到过周悬被当街行刺,但只是轻描淡写了几句,并未涉及是否受伤,景瑛也暗地派人打探,却没什么消息,于是心里也就有了这个疑惑。

      周悬思索片刻,觉得瞒不过去,索性点头承认。

      “嗯,肩膀那是受了点小伤。”

      “都这么久了还疼,怎可能是小伤,”景瑛皱起眉头,“我看看。”

      周悬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来:“早都已经好了的,陛下放心便是。”

      “少来,”景瑛说着就站起来,“跟我笑没用。”

      周悬脸上的笑凝固了,结结巴巴道:“真的已经好了......”

      “应该是在肩膀上,”景瑛注视着他,“让我看看,难道你想让我亲自上手?”

      果然不一样了,周悬暗自观察着对方,那一副不容置喙的强硬语气,真有些不怒自威的君王模样。

      他轻轻叹口气,解下自己的外衣,把里衣往下扯了扯,露出一个初愈的疤痕。

      “箭伤,”周悬小声道,“我大意了。”

      景瑛俯下身子,静静地看那伤疤,然后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拔箭的时候,疼吗?”

      “疼,”周悬答道,“军营里的大夫手法粗鲁惯了,治人跟治牛没甚么两样,不过还好,现在只是胳膊有些抬不起来。”

      少年的眼睛红红的,盯着那疤看了好一会,伸出手帮忙把周悬的衣服仔细提好,就低头不说话了。

      周悬见他这样难受,自己也跟着心里酸酸的,突然想起来从晋阳带回来的礼物,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真的送给景瑛,这会儿索性从腰侧的袋里拿出来,不太好意思地给对方看:“陛下,臣给您带了点......呃,小玩意。”

      没曾想周悬会给自己带礼物,景瑛愣了下,等他看清楚那物什居然是个拨浪鼓时,就更傻了,甚至忘了伸手去接。

      “是有些不合适,”周悬大窘地往回缩,“陛下要不就当没看见......”

      还没等他放好,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景瑛拉住了。

      “我很喜欢,”景瑛笑了,“谢谢你。”

      他用另一只手拿起拨浪鼓,看着那精致的蝙蝠图案,还是忍俊不禁。

      “当地人说,这蝙蝠画有福气,”周悬破罐破摔地一口气说出来,“还辟邪。”

      他又摸出块黏牙糖,塞到景瑛手里:“这个也是给陛下的。”

      买一赠一,划算。

      景瑛低头看那油纸,撕开,露出一小块棕黄色的糖。

      他放在嘴里,很甜。

      其实景瑛虽然不挑食,但一向不怎么嗜甜,好久没吃过这样纯粹的糖果,一时被腻得头脑发昏,本能地看向周悬。

      “你要尝尝吗?”

      周悬抬起眼睛看他。

      景瑛觉得自个儿的眼疾更严重了,近在咫尺的周悬一下子仿佛离自己很远,像刚刚在雪地里那样,得使劲儿地跑才能到,那小而淡漠的脸看不清,只能看见一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他呼吸急促面皮发涨,倏忽间又移开了眼。

      不敢。

      景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嘴里的甜上,硬生生摒弃杂念,否则他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陛下,陛下?”

      周悬在叫他。

      来的路上其实也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因为连周悬自己也搞不明白,景瑛究竟是一时神志不清,还是真的有了不该升起的念头,这种事比诡谲云涌的庙堂斗争更让他感觉棘手,因而自己也是带着点逃避的态度,甚至妄图把之前的一切都当做场梦。

      天可怜见的,周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这会儿看到景瑛这种表现,雪地里那按不住的喘息,周悬心惊肉跳。

      “嗯......”景瑛终于回话了,声音带了点绵长的哑。

      “臣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但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些疾病,有时是身子骨上,有时是会产生些错觉。”周悬顺着由头索性把话摊开了说,对方都这样了,自己还假装视若无睹,未免也太混账和懦弱。

      “陛下久居深宫,身边真正知心的人也不多,何况先帝子嗣不丰,至今留下的也就朝瑰和凌云两位公主,”周悬斟酌着用词,“臣和先太子虚长了几岁,可能会......让您有一些不太适宜的错觉。”

      景瑛暗暗笑了,哑着嗓子:“周大人说说,你觉得我是产生了什么样的错觉呢?”

      周悬微微红了脸,那几个字在舌头上转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非分之想。

      他不得不承认,小瑛子是对他有了些非分之想。

      孩提时雪团似的小瑛子,跟在他和景稷的屁股后面跑,话很少,总是笑眯眯地一个人玩,都说他心肠软,那时候太子顶顶疼他,常把这个堂弟抱在怀里,小孩就从臂弯里露出只黑瞳仁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周悬也疼他,可更多的还是把精力放在了稷太子身上,后来突生不测,费尽心机地把小瑛子扶持上位,那个时候,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就少了一丝的憧憬,多了些许的恨意。

      他不在乎。

      在周悬心里,并未对这个孩子有过什么“如兄似父”的责任感,他的责任感放在了庙堂上,忽略了那个孤零零坐得很高的小瑛子,也从未问过,他怕不怕。

      所以后来当景瑛与自己作对时,周悬猛然间有些措手不及。

      更没想到的是,最措手不及的时候,是现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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