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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是相田由野杀了你 ...

  •   他的手在抖。

      相田由野眯起眼睛,试图瞄准自己的那个靶心,但是血渍在碰到冰冷枪械的一瞬间就已经跑上了视网膜。
      白墙,绿靶,蓝制服,诸伏景光心脏流血还在笑,红黑交叠在一起重合上靶心。

      失策。他冷静地想。上午作为他闪回主要诱因的那几个家伙走路间距、手臂摆动幅度一模一样,一看就是挂机。理论课他们没来找他的事实让他放松警惕、把时间浪费在了压制闪回上,甚至没来得及看看下午的课表。
      而过多的时间让他的记忆蒙上了灰尘,轻轻一吹都能呛得人咳出病来,在层层叠叠的其它之下安静平坦。相田由野离开警校太久了,他也不是什么记忆力超绝的人,所以他忘了今天的课程中有射击。
      一时的疏忽会带来不太好的结果。
      就像现在,不远处微微弯下来腰、笑着把自己心脏和靶心对平齐的诸伏景光平静看他。他紧握着的枪把无比滑腻,像是因为手心出的几百毫升冷汗,但更像抓着一个奋力挣扎的大鼻涕虫。没有温度的钢铁无法控制地向下滑落,颤抖的手掌哪怕用上足够捏碎它的力量也依旧无法阻挡。

      铁器掉下去,发出他听不见的声响,也许有一部分是手感的原因,但相田由野更认为那是因为它变得太沉了。太沉了,沉重的像是拿了个黑洞。

      他看着桌面,灰色的枪管安静地躺在上面。他所有的同学们正在努力瞄准并扣下扳机,其他五个人也同样如此。
      而相田由野清楚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尽管他标准地戴着耳罩。

      有人向他走来,但是他注意不到对方的神情。不如说,无论是什么,是愤怒还是担忧还是什么别的都已经无所谓了。他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尸体,伸出颤抖的手试图触碰幻影。他只碰到冰冷的枪,所以他抖着手握住唯一的武器。

      没有桌子,没有靶场。微笑的、闭着眼的降谷零躺在土地上,穿着被染成深褐色的连衣帽,鲜血仍然稳定的活动的流出。

      “砰!”

      沉闷的枪声穿透寂静,又一个弹孔,只不过这次把尸体向上冲了一下,因为那是从对方身后打来的。尽管现在幻觉的背后是安静的大地。
      可土地也不安全,土地很久没有安全过了。相田由野看见那人的身体被数只尖笋穿透,又看见尖锐利爪把留有余温的血肉撕开。他看见那双紫灰色的眼睛突然睁大,嘴唇开合告诉他跑,快跑,接着刺目白光笼罩一切,黑暗之前炸响震耳欲聋,血液从耳朵里滴滴嗒嗒落进土壤,开出金黄色的花。

      他眨了眨眼,幻觉一点点消失,只剩下灰白的靶场,他握着枪死死盯紧桌面。

      “相田由野!”
      鬼冢八藏的喝声在他耳边炸响,相田由野浑身僵硬。他在长久的空白后看向对方,后知后觉自己的隔音耳罩被抓下来一只。
      教官皱着眉,他反应过来自己该进行练习,于是说:“抱歉,教官,我有点紧张。”
      他本想把湿透的手展开来佐证一下自己的话,但他没能松开枪,于是只好放弃。

      鬼冢教官冷笑:“都第几次射击课了才说紧张,别想偷懒。”
      相田乖乖应声:“嗨。”

      “赶快射击!”
      鬼冢把拎着的隔音耳罩给他戴回去,相田由野在重新回归的耳鸣和若隐若现的枪声中转身,找到自己的靶子。

      赶紧结束吧,结束了就好了。他想,再次举起武器,这次手没有发抖。
      耳鸣声愈演愈烈,相田扣下扳机,子弹落在九环和十环的交界线上。也许有赞许的哼声,也许教官离开他身后,但一切都在耳鸣里归于寂静。他也同样听不见那声枪响。
      他定了定神,想要一鼓作气完成这次练习,接连扣下扳机。

      砰,砰,砰。他在心里念。砰,
      原本毫无异常的靶子消失了。
      他的子弹精准没入靶心。

      诸伏景光微微倾身,手拄在松田的肩膀上,眼睛弯弯;松田阵平则像是面对着镜头,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比着耶,从不离身的墨镜挂在胸前。
      他额头黑色的孔洞和诸伏的左胸重叠在一起。
      相田由野想吐。

      哪怕明知道教官就在身后也无法抑制调转枪口的欲望了。
      还剩一颗子弹。还剩一颗子弹。

      松田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早上跑操时刚刚见过的,眯起眼睛在晨光下,白雾从黑卷发上飘出。
      他头上那个枪孔并不干净利落,有一圈灼烧伤,在额骨的正中间,一皱眉就被两侧的皮肤挤得变形。
      他皱眉瞪他,两只剪刀手也放下来,变成平举的标准持枪动作,武器是玩笑样的手指枪,指尖对准他的枪口。
      松田阵平挑眉,那个黑色的枪孔也跟着动作。他比出的手一扣又向上抬起,相田在心里给它配音。

      砰。

      子弹穿过幻影的额头和心口,松田咧嘴大笑,诸伏狡黠地眨眼,那两人消失了。
      耳鸣也消失了,相田在一片寂静中缓缓眨眼,终于确认六个枪孔排列在红靶心上。
      六个枪孔。
      红色的。

      他怔忪地举枪站在原地。

      “——”

      有人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但他听不见,一切都是空白的寂静,没有耳鸣或者自己的心跳,像是曾经被禁闭时的感知剥夺。
      没关系的,相田想,他很习惯这种惩罚了,轻轻松松。

      “——”

      当个NPC挺好的。相田由野这么想。
      他有时会记不清父母的样貌,但那是因为他长大了而他们又离去太久。
      他有时会记不住老家邻居的名字,但这只是因为他太久没回去了。
      他有时会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但这是因为他用了太多空间来记忆现在。

      所以这都没关系。
      他在悬崖边上回头,望着一片空白的模糊深渊这样宣告。

      “——”

      相田由野从来没有怀疑过进入警校前的人生,尽管那里只是一片模糊。
      他有父母吗?没有,他们已经因为车祸死了,十六岁时他参加了他们的葬礼。
      他有朋友吗?没有,因为总是在分开一段时间后就断了联系,所以他一直没有什么好朋友。

      这都没关系。他无视那些割裂的缝隙,告诉自己。
      毕竟现在他有他们了,他有朋友了。
      以至于他可以称呼他们为家人。

      当个NPC挺好的,最大的问题不过是完全随机的回到过去,哪怕这是代价也好。相田由野曾经如此坚信着,何况这不是什么坏事,回到过去代表一些悲剧可以被挽回。

      “——”

      当个NPC挺好的,不受控打乱时间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如果这意味着你们的话,都挺好的。
      明明都很好啊。【相田由野】说。

      “——野!你发什么愣呢!”
      松田不耐烦地把他手中的枪卸下来,放到桌子上:“举着个空枪耍什么帅。”

      相田眨眼,视野里铺天盖地的血红色顽固的堪比陈年血渍,隔音耳罩已经被拿下来,他说:“抱歉,松田,我好像需要去一趟医务室。”
      他跑向记忆中门口的方向,红色在他的眼前深深浅浅闪烁,胃和胸口都在疼痛,还有肌肉也无力起来。他没撑到医务室就紧急改道去卫生间,扒着洗手台清空胃袋。
      呕吐物把他呛得窒息,可是这和胸口的疼痛比起来微不足道。相田边吐边想,这下麻烦了,还得想个借口,幸好刚吃完饭没多久,就说是食物中毒好了……

      有脚步声靠近,他喝点水继续呕了几下,拧开水龙头把洗手池里的呕吐物冲进下水道,又抹了把脸,才白着脸转身:“好像是食物中毒,抱歉,教官。”

      鬼冢八藏点头:“去医务室吧,开个假条。”
      “好的。谢谢教官。”
      他在尖锐的头痛中分辨出这句话,道谢,尽管眼前依旧只有红色,教官的身影像是三流恐怖游戏里的扒皮鬼。深深浅浅的红色构成楼道和指示牌,他走在碎肉和组织液铺成的地面上,每次抬脚都会带起粘稠的血,踩下时发出啪嗒声。
      他慢慢朝医务室走去。

      【相田由野】觉得这一切都很好。
      【二十四岁】的【相田由野】不在乎这一切。或者说……【尼伯特白兰地】不在乎。

      他走在尸体里,那些旧日的死亡对他夹道欢迎,带来更严重的幻痛。

      痛苦滋养出恨意,他掐着降谷零的脖颈,那人只看着他,眼眸中混着看不出的情绪,最后用气音说:尼伯特。
      可我明明是相田由野。
      尼伯特白兰地是忠诚的组织走狗,他从黑暗混乱的角落里以霉菌的姿态长大,他嘲笑那些天真的坚持和所谓牺牲,他是个黑暗里自得其乐的罪犯,只因为一场赌局才来到光明的地界,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嗤之以鼻。尼伯特白兰地不在乎你们,在乎你们的是相田由野。
      是因为相田由野是尼伯特白兰地,所以尼伯特白兰地才会爱你们。
      他放下手臂,松开空无一物的拳头。那时的组织成员说:我是相田由野。
      他说:是相田由野杀了你。

      医务室近在咫尺,他看了牌子半天,总算分辨出来那几个字,抬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力气了。他低头,但是鞋底被血渍黏在了地板上,动不了。他没有力气把鞋子拔出来。那就到这里吧。
      他没了力气,倒在地上,撞击让他的脑子炸开,剧烈的疼痛和白色占据脑海,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搬到了床上。

      不知道他静止了多久,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洗胃的用具,相田由野连忙示意自己能配合和刚刚已经吐过一波的事情。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混过去,应该可以吧。他一边吐一边想,等假条下来了就晚上翻墙去给降谷扫墓,虽然他可能不想要凶手的祭拜,但只有活人有选择权。

      有人在给他拍背,相田由野心不在焉地想这个护士手劲挺不错啊,相当有力,就是不太专业,不知道洗胃中途不能拍吗?他在喝水的间隙跟医生反馈,果然护士不拍了,让他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新来的吧,知错能改,挺不错。
      又吐了两回,医生终于停手,放他安详躺在床上休息。

      “怎么样了?”
      有个耳熟的声音问他。
      “没啥大事,”他回,“有点想给降谷——”
      等等。
      相田由野猛地睁眼,警校首席大人站在他床边挑眉,胸膛起伏,神情灵动,身上只有汗水。
      “给我什么?”降谷重复了一遍相田最后几个词,表情管理逐渐崩坏:“给我报个护士培训班吗?”

      啊。相田由野没注意到他的话。耳鸣又一次响起,他愣愣地想:你还活着啊。
      原来你还活着啊,他想,太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是相田由野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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