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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告解晨曦 ...

  •   双眼紧闭,黑色帷幕降下。来自两个人的手。力气更大的是龙胆,完全没用力的是兰。一人的钳制停留在带来疼痛的边缘,一人若即若离的触碰则引起无法确定界限的不安。卸妆水受到重力牵引而从棉片的边角流出,淌过脸颊。

      “喂,凉子,你哭了吗?”

      “哈哈,因为龙胆说得很过分吧?兰酱都要听不下去了。”

      “别把你惹的麻烦怪到我头上啦。”

      两兄弟的对话在窄窄的四面墙壁间反复回响。水汽潮湿,呼吸的频率彼此渗透。棉片终于被揭下,兰挤出起泡洗面奶涂满,随后拿来湿毛巾细致地为我清理。

      “大哥,快点搞定,我要出去。”

      龙胆不耐烦地拍打水面,温暖的水珠从浴缸中跳起,左肩从镂空衣袖中露出的肌肤感到一阵濡湿。

      “你直接出去就好了嘛,又没人拦你。”

      无需想象,脑海里自然浮现出灰谷兰说话时嫌弃的表情。

      “我可是什么都没穿啊,这怎么行!”

      “说得好像哥哥会介意似的。”

      “不是这个问题。”

      兰一边慢条斯理地给我抹上一层保湿乳液,一边随意回答道:“怎么了,弟弟,你很不愿意被小凉子看到自己的身体吗?那确实危险——”

      扬起的话尾载着不怀好意的兴味,他的声音向我贴近。

      “因为龙胆还没长大嘛。一旦看了就会对全世界的男性都失去兴趣,所以凉子,千万不能睁开眼睛唷。”

      尽管我确信乳液已经完全被皮肤吸收,他的手却依然在我的脸颊上滑动,不是整理额角的碎发,就是爱抚地揉弄耳朵,我直觉不妙,果然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左边就传来了“哗啦——”的水声。龙胆铲起浴池里的温水毫不留情泼向兄长,然而,最后只有我的头发被不幸打湿。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虽像是无可奈何的发言,这个躲在我身后的人听起来却毫无意外之情。反而是罪魁祸首的龙胆嘁了一声,抱怨起来:

      “你本来不就在打这个主意吗,这样凉子就只能和你一起洗澡了。”

      灰谷兰仿佛在征求我意见一般,用请求的口吻轻声细语说道:“那也是因为头发被弄湿了、裙子也沾上了泡沫,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这样啊,那就只能在这里洗澡了。”如同排演一场过家家的默剧,毫无亲身参与的实感,我念出了他预想中的剧本。

      “还请两位征求一下现场第三人的我的意见。”

      然而,兰百分百拒收不情不愿的胞弟的抗议。他的食指从我的眼角游过脸颊,最后挑起压垮耳垂的重物,那对深红荆棘缠绕的金属耳坠,嗓音温度陡降:“凉子,你的耳坠真丑。”

      “不是我的。”

      “嗯哼,那我扔掉咯?”

      “不行,天亮后要还给同学。”我拒绝道。这好像是一个加拿大朋克乐队限量出售的纪念首饰,曾是同学在国中时代很喜欢的物品,只是因为和靴子的绑带颜色相似而借来戴,如果在我手里弄丢一定很麻烦。

      “残~念。”

      兰说着,我听到金属耳坠撞上洗手台的闷响 。项链与戒指也一一摘下后,他站起身,散发热量的身体离开了我感受的范围,而一块有些粗糙的毛料从空中经过,边角扫过脸颊。

      瀑布般的水流溅射,乱糟糟一股脑砸向水面,空气里的热度猛然涨高,兰对我说:“好啦,现在可以睁眼了。”

      “等一下!还不行!给我好好闭上!”

      龙胆一脚跨出浴缸,更多的温水随他的动作溢出,湿漉漉的脚步从身后经过。粗毛巾,水流,在他的身体表面磨动,然而受到挤压的是我的听觉。

      旁听龙胆擦拭身体的场景,哪怕只有窸窣碎响也让我倍感尴尬。他的声音俨然从极近的地方传来,让人无法想象三人到底是以何种姿态湿漉漉地挤在不算宽敞的浴室里。

      “大哥真喜欢扔东西啊,哪怕前一天还珍惜不已的物件,只要不喜欢了也会马上扔掉。”

      “是喜欢的,”兰的回应透着股笑意,“要是不清理掉身边众多没用处的杂物,就没法看清楚留下来的东西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简明易懂的正论,脑内的画面里,还有龙胆略带讽意的暗示里,我已经看见自己在可燃杂物收集日那天自觉跟一个个黑色塑料袋一起上了车。

      兰把胳膊从另一侧缠绕到我身上:“不过,我不会丢掉小凉子的。”

      “劳驾,等我出去再谈情说爱好吗。”龙胆哼了一声,重重甩上卫生间的门。

      得到确定的信号,我终于睁开眼睛,兰的脸重重埋进我的肩窝,他笑得身体发颤。当然,那也不是“谈情说爱”,灰谷兄弟很擅长从任何微末处开始拌嘴,而我只不过是扮演了这样的媒介。

      兰把我搬到花洒下面的小板凳上。他带着一种过家家式的认真,连把我的手放在哪里、头朝向哪边这种细节小事,都俨然要在心里比较一番再做决定。我仿佛真的变成他手里一只无知无觉的洋娃娃,头脑被热水冲得空荡,唯有十根手指力道正好地按摩着头皮与脖子的舒适感觉慢慢渗入皮肤。

      散发着森林气息的香波泡泡裹上湿发。为了打出足够清理及腰长发的泡沫,兰从瓶子里挤了几乎要从掌心溢出那么多的液体,被起泡网扩大的香味异常浓郁,仿佛置身雨雾蒸腾的丛林。

      “我在想……”

      他动作轻柔地揉搓发丝,露出了小学生整理喜爱的文具时的那种表情,问我:“洗发水的香味都变了,回家后难道不会被发现吗?”

      提出这种现实问题的兰,手上却麻利地弄出了加倍馥郁令人窒息的香气。

      “没关系,不用在意,”学习会的地点,理论上是残华学姐包下的酒店套房,就算被察觉不同的气味,也可以解释成在那里洗过。“不会有人问。”

      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种好像在偷情一样的说法,为什么凉子能回答得这么习惯啊。”

      昏昏沉沉的水雾中,我反问他:“兰是在和我偷情吗?”

      “不是哦。”

      “因为不是,所以才能习惯嘛。”

      我伸手环过他的腰,兰的身体向我贴近。两条像猫尾巴的细长麻花辫垂下来,被水濡湿,凉丝丝地贴着锁骨,发梢柔软的末端仿佛延伸出几条小刺,麻痹似的针扎感。

      花洒喷下温热的水流,不管什么对话在这种场景里似乎都会充满温柔的情趣。异黁的水蒸气灌入鼻息,兰把我拎起摆成站立的姿势,他的手指摸索到颈后的系带,左腰的拉链也解开后,注满水变得沉甸甸的舞裙从肩上剥落,坠向脚边。

      兰转动风信子色的眼睛低头望过来时,我不禁产生一种被昆虫蛰食的幻痛。

      “你只是想逃跑才会跟我回家。我们之间变成偷情的话,你也会从我这里逃跑的。”

      乳白色的泡沫紧贴身体被水流冲落,洗发水的残留与水珠撞击产生的气泡淹没了脱下的黑色短裙。与我面对面站在水中的兰仍穿着外出的衬衫与长裤,只有皮带解开,此时也全部湿透,薄薄的料子下浸出丝丝肉色,半侧的纹身隐隐浮现。

      灰谷兰的手指。凸起的锁骨。心脏稳定跳动的胸口。滑动的喉结。比热水还烫人的舌头。被取悦时喑哑的喘息。

      拇指内侧生着硬茧,在小腹上绕着圈抚弄时,留下一路粗糙的触感。精瘦有力的小臂,抱我时肌肉绷紧。还有想咬破颈部血管似的躁动的吻。

      时间降落……

      水雾升了起来。

      我好像失去了一部分对身体的感知。

      “凉子。”

      “什么事?”

      “快点长大吧……”

      叹息声意犹未尽,吮住被湿发遮住的耳垂。灰谷兰终于松开我,他垂着眼让我看不清楚神色,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似乎忍耐着压抑的心情。

      兰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衬衫衣领,深吸了口气。他俯身半跪下来,挤了满手的沐浴露,抬起我的一条腿搁到膝盖上。

      右膝下方有一道七岁时留下的伤疤,时隔八年已经淡化成皮肤表面一小块颜色较浅的凸起。他的拇指贴了上去,轻轻画着圈。瑕疵被暴露在他人的注视下,我羞耻地想抽回小腿,但却被他紧紧扣住脚踝。徒劳挣扎的时候,湿甜的沐浴露已经被他涂了满腿,小腹处刚刚弄上去的□□慢慢流到膝盖的位置,他也满不在乎地随便一起抹开。

      从我的角度看去,他头顶的发旋被水帘搅碎成迷离的光影,水浇在肩膀与背上便激起白雾,只有触摸真切地在脚背的肌肤之上蔓延。触摸。无微不至的周到触摸,甚至分开脚趾,仔细照顾到不该暴露在外的趾缝。我难以自制地颤抖,指甲胡乱抓着瓷砖寻找支撑。

      “站稳点。”

      呵斥的口吻,兰打发捣乱的孩子似的重重拍了我一下。我用有气无力的细弱声音应付。身体渐渐沉重,思绪却越来越轻盈。

      开学典礼前看的书是森茉莉的精装版,等待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候,把那本书翻到了第一百三十七页……

      脑海深处,由记忆碎片垒起的安全屋悄然张开一丝缝隙。我像溺水的人那样,遥望着被知觉所照亮的海面,茫然而平静地下沉。

      第二天清晨七点十分,街道上令人倍感空冷。

      十分钟前被闹钟吵醒的兰,爆发出不逊金太郎的战力,踹醒龙胆和破坏闹钟的一套组合技行云流水。

      我跟在龙胆身后,穿过与昨晚恍若两个世界的六本木街头。龙胆一路哈欠不断,我也受到影响,感到困倦一阵阵地涌来。

      去舞厅玩的裙子已经湿透没法再穿,所以早晨借走了一件龙胆的上装。真是不知道他挑选衣服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就算oversize也太夸张了,L前至少叠了四个X的连帽卫衣长度及膝,又很宽松,沿坡道向下行时,只能小心地用手压着下摆小步行走。

      先到坡底的龙胆,按了按鼻梁上的镜架,睁着一双半梦半醒的眼睛,呆呆注视马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

      “为什么非得是我起来?……”

      终于来到他身旁时,耳边传来他故意说出声让我听到的喃喃质问。

      “是啊,为什么?”我踩着梦游般的步伐,对此只能附和。

      兰是昨晚最后一个洗澡的,因为他洗完还要清理乱七八糟的卫生间。他冲洗的时候,龙胆诡异地兴致昂扬,坚持要我一起到厨房做宵夜——灰谷家的公寓装配的是热水器,而非二十四小时循环热水,倘若洗澡时有人打开第二个水龙头,两边的水温都会转凉。

      虽说是邀请,其实已经被他拔下吹风机的插头,牵着电线来到作案现场的厨房,被迫目睹他慢条斯理洗菜、接水、洗手,不停放出冷水磨蹭时间。兰走出浴室时,笑容里散发着恐怖的幽森黑气。龙胆一大早就被报复,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展开。

      “一大早就要绕远路送你,”他说着瞪了我一眼,“而且大哥点名要的花生味噌饭团还只有车站前有卖,两个地方根本就是相反的方向啊。”

      “其实,我自己过去也没关系。”

      龙胆用充满理性的目光扫视着我。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不行啊,凉子,你一个人走路绝对会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死,或者左脚绊右脚摔倒昏迷后发生车祸。”

      “好严重的污蔑……是我可以发律师函给你的程度。”

      “你就用律师函回报一路护送你的恩人吗?”

      龙胆挤出一声冷哼,但还是稍微放缓了脚步。火神舞厅位于地上的仓库式建筑出现在下一个路口,我向他问道:“……虽然我觉得这算不上什么恩人,不过,你觉得怎样的回报才能接受呢?”

      “这个嘛……”

      他的声音悠悠然,突然顿在半空,似是有一个原本已到舌尖的回答,不知为何又在吐出前被收回,变成了伴随假笑的威胁。

      “你自己想啦,直接问我也太作弊了。还有,借你穿的衣服别忘了还给我,如果弄丢就杀了你。”

      “我知道了。”

      “要洗干净。”

      “唔。”

      “别想着丢给佣人对付了事。”

      面对龙胆不断附加的条件,我感到困意涌来,忍不住掩着嘴唇打了个哈欠,一边点头,一边迎上他狐疑的打量。

      “凉子,你会用洗衣机吗?这种纯棉的卫衣要用低温的凉水,而且不能在水里浸泡太久,尽量少放柔顺剂,还有洗衣液也不能用含漂白成分的……”

      “……”

      国小的时候,老师教过如何使用常规家电,但在家从来不需要亲自洗濯衣物,对应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可是,光听龙胆的几句唠叨,我也不可能突然领悟从选购柔顺剂的开始的繁琐程序,趁他停顿的空隙,我连忙打断:

      “手洗,手洗是可以的吧?”

      “哦……”

      龙胆终于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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