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月老晓晓

1、第一章

　　今年是孙秋鹤干包shen工的第三年。
　　她算是包shen工里干的最好的，因着听话勤劳没挨什么打，只是被饿脱了相，眼下她正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悄悄地塞进管事的手里。
　　“干什么又帮？”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塞进裤子口袋里，“嗐，要不是我好心还真没人敢帮你。”他嗤了一声，挺着浑圆富态的肚子摇摇晃晃朝外走，说来也奇怪，这身躯走起路来还带着点风。
　　孙秋鹤见机挪到一个正在努力把稀饭烧熟的女孩儿身边，小声说：“我帮你捎出去啦。”女孩儿僵硬的转头去看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谢谢你。”但这很快就被发现了。
　　“你干什么！你就是说你！干你的活去！再聊天抽死你！”孙秋鹤缩了缩脖子，灰溜溜捡起破木盆，打了黑漆漆的水揩起桌子。

　　从纱厂工作完回来，女孩儿们累的倚在墙上，胆子大点儿的用力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随后缩进角落贪婪的回味。
　　“那些外头的工人比我们过得好多了。”一个新来的女孩儿小声嘀咕着，这无疑说出了所有女孩儿的心声，可她们都青着脸，大气不敢出——因为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新来的女孩儿身后，照着前者就是一脚，“给你惯的！嘀咕什么呢？再乱说话撕烂你的嘴！”
　　说着，老板娘又转向其他女孩儿：“谁让管事的捎的信？滚出来！剩饭剩菜撑死你了？做的什么春秋大梦？出来！”找孙秋鹤捎信的女孩儿梗着脖子，悄悄往人群里缩了缩，孙秋鹤见状，只能默默站出来，
　　“是我。”
　　不说倒好，一说就像是点燃了火线，老板娘拽着她头发就往外拖，拖到门口扬手就打，似乎是嫌弃对方太瘦了硌手，拽了条带刺的鞭子就要抽，突然听见有人喊：“有兵！有兵！孩子他娘！快来迎接兵老爷呀！”老板娘身子一颤，恨恨咬了咬牙。
　　“你给我等着！”一边啐了一口孙秋鹤，一边指了指一群女孩儿，“等着！谁敢靠近她，我就连谁一起打！”
　　“你！干什么的？”带头的兵眯起眼睛看着老板夫妇，“说你呢！”
　　“开工房的！”站在角落的小女孩儿突然扬起脖子喊了一句，被老板娘拍了一下头，“走你的！玩去！这里没你的事！”
　　小女孩儿短短的四个字让坐在车上的男人皱了皱眉，这小女孩儿大概是这对夫妇的女儿，听起来还对父母所做的事情极为自豪，他对守在车边的人低语了两句，带头的兵收到了命令：“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教训工人！”老板娘说的理直气壮。
　　“门口那个？”
　　“对！”
　　“快过年了你不怕遭报应？”
　　“我可不信这些，他们爹娘都是签了mai/shen契的！”老板娘拍开丈夫的手，“你干什么？”
　　“你真是不害怕！”老板有些恼了。
　　“这是事实！”老板娘很不屑。
　　“吵什么！”带头的兵吼了一声把两人镇住，“我们三少说了，把那个女的买下来！”
　　“哪个女的？”老板娘一愣。
　　“门口那个！不是说好了，二十块大洋？”
　　“不够！”
　　“她在这儿干了几年？”
　　“三年！”
　　“你从她这儿赚了多少钱？”
　　“三四百吧，不多。”老板娘舔了舔嘴唇。
　　“那你还好意思讲？别以为我们不知道baoshen费才二十银元！真是掏了贼窝了！”
　　“九百。”就在老板娘要发飙开始理论时，车内传出一道男声，带头的兵立刻问，“够不够？”
　　“够！够！”老板娘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么时候带走啊？”
　　“现在！”
　　“要不我把她洗干净了给您”
　　“三少说了不在乎。”
　　……
　　在两个人的拉扯下，这桩交易总算是成了，谈秋鹤被一件风衣裹起放到了后座，带头的兵所说的三少坐在前排，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三少，”管家将车子停在了宅邸门口，“为什么？”
　　“钱带少了。”三少冷冷开口。
　　管家：？三少我说的不是这个。
　　孙秋鹤缩在风衣里，尴尬的不敢开口也不敢绞风衣的带子，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能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
　　最后还是管家先反应过来，打开车门示意孙秋鹤请下车：“小姐，以后这就是您的家，欢迎。”
　　门开的瞬间，一个和孙秋鹤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一下子扑进三少怀里：“哥！会回来啦！”
　　女孩儿穿着漂亮的洋装，越过自家哥哥肩膀看见了陌生的面孔：“哥，她是谁呀？”
　　“给你买回来的姐姐。”
　　妹妹：哥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她叫什么呀？多大了？”女孩儿跑到孙秋鹤面前细细打量，“额……你多大了？叫什么？”三少有些尴尬，他什么都没问……
　　“我叫孙秋鹤……”孙秋鹤低着头，声音如刚足月的小绵羊，“今年，今年十七了……”
　　“秋鹤？真好听！”女孩儿蹦了起来，“我叫谈颦儿！姐姐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三哥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照顾照顾姐姐，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衣服都没给姐姐准备。”谈颦儿不满的嘟嘟嘴。
　　被自家亲妹妹埋怨的三少：他忍……

　　孙秋鹤，或者现在应该叫谈秋鹤，不由分说被佣人拉去沐浴，坐在宽敞的浴缸里让她很不习惯，但其中的热水冲淡了初来的忐忑。
　　“请问，那位三少，叫什么？”谈秋鹤转头问替她熟悉的女佣。
　　“三少叫谈清昀，”女佣压低了声音回道，“小姐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那三少，还有颦儿小姐，多大了？”
　　“三少二十一岁，颦儿小姐十五，秋鹤小姐，您可以直呼三少和颦儿小姐的名讳，只有我们下人才会喊颦儿小姐小姐。”
　　谈秋鹤红了脸，埋进水中不说话了。
　　洗澡时用了很多的热水，谈秋鹤有些窘迫地裹紧浴巾：“抱歉。”
　　然后，她就看见女佣惊恐地瞪大双眼，不停的鞠躬：“小姐！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不必道歉！”
　　谈秋鹤：好尴尬……
　　洗完了澡，谈秋鹤又被拉去换了新衣服，青花瓷色的旗袍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因为被饿的脱了相，所以实在不太美观，不过总比之前的工服好看太多了。
　　“小姐用过饭了吗？”女佣用毛巾轻柔的擦拭着谈秋鹤的发丝，后者尴尬的摇了摇头，声音小的像蚊子，“还没有，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备饭？”麻烦了还没说出口，女佣就喊边上的佣人去备饭了，她实在是插不上嘴。

　　谈秋鹤十七年来没遇到过什么无地自容的事情，现在或许有了。和两个全然不熟的“亲人”坐在一起吃饭。这实在是，让她有些尴尬。
　　她抖了半天才颤巍巍拿起筷子，富贵人家的筷子似乎也比别家的要沉上几分……她纠结了半天，夹起了一筷子青菜。
　　谈清昀：他们这么吓人？
　　他极其不自然的夹起一块牛肉，放进谈秋鹤碗中：“吃。”语气仿佛在命令下属。
　　谈颦儿一个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三少一副“笑什么笑的表情”。
　　“那什么，我一想到等会儿可以给姐姐挑衣服，高兴。姐姐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去买衣服，吴叔已经在门口等我们啦。”
　　一句话吓得谈秋鹤赶紧动了筷子，麻烦别人的感觉不太美妙。
　　“姐姐你这么瘦，多吃些肉嘛，我给你夹～”说着，谈颦儿给谈秋鹤的碗里堆起了小山。谈秋鹤红着脸吃完了食物，被谈颦儿拉着欢天喜地跑了。
　　因为紧张半天没吃一口的谈清昀。
　　算了……

　　谈秋鹤第一次看到如此繁华的夜市，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新奇，她被谈颦儿拉着走进一家家服装店，琳琅满目的衣服让她有了眩晕的感觉。
　　“姐姐喜欢什么颜色？”谈颦儿像只小鸟一样在谈秋鹤身边叽叽喳喳，“橘色和白色。”谈秋鹤拽了拽旗袍开衩的地方，她实在不习惯这身衣服，只能紧了紧出门时吴叔给的谈清昀的风衣。
　　谈颦儿拉着谈秋鹤，蹦蹦跳跳到了一家服装店，打扮时髦的女人站在门口，看见来着立马扬起了笑脸：“颦儿！”
　　“红绡姐！”颦儿蹦跶到女人跟前，“这是我姐姐！谈秋鹤！”
　　赖红绡自然知道这是谈清昀找来陪谈颦儿的女孩儿，不过见着颦儿喜欢，也就放下了心，带着两个女孩儿去挑选衣物。

　　吴叔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跟在两人身后，期间谈秋鹤提出了三次帮忙分担均被其拒绝，他笑眯眯看着两人，想起来远在他乡的妻子女儿。
　　两个女孩儿手挽着手，突然，谈秋鹤身形顿了顿，不过她很快又跟上谈颦儿的脚步，不过谈颦儿却停了下来：“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桂花糕很香？我们去买一袋吧！”
　　说着，不等谈秋鹤拒绝，谈颦儿便奔向了边上的小贩，买了不同口味的糕点，提着牛皮纸，女孩儿才心满意足的上路。
　　谈秋鹤也吃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桂花糕。

　　谈清昀用完饭后便焦躁的坐在沙发上，两个女孩儿出门已经快四个小时了，虽说有吴叔在，但他也上了年纪了……
　　这么想着，门却应声而开，下人们训练有素的分担了吴叔手中的袋子，谈颦儿拉着谈秋鹤的手奔向谈清昀，一下子扑进哥哥怀中，谈秋鹤差点没刹住车跟着栽进去，僵在边上没敢动。谈清昀看了看谈秋鹤，又将目光转向自家妹妹，摸了摸对方的头：“快去休息吧。”
　　谈颦儿和两人道了晚安，蹦跶着回了房间，剩下俩人尴尬对视。谈秋鹤胡乱说了句晚安，也一头扎进房间，却在进门前听见谈清昀开口：“谈秋鹤。”
　　“晚安。”
　　她只觉得面上一热，开门冲进了房间，委婉的拒绝了再次沐浴，倒在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