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楚地分有四域，分别是黔郡、夏州、苍梧和郇阳。
四地以苍梧为尊，每地各有一大巫率领众多巫觋供奉神明。
这些供奉神明的巫不论男女都只以‘巫’为姓，人族初兴时所有的巫都必须将一切献祭给神，从生到死。后来神明宽宥，于是出现了终身奉神的巫和可以外出游习亦可成家立业的觋，这两种人统称为巫觋。
今日正逢三年大祭，所有的巫觋都前来楚地都城苍梧请神明降临，其他三地巫觋来的时候，楚祭酒正独自一人坐在远处，他向来不屑和这些人一起如市井妇人一般嚼舌。
夏天的太阳烈的很，楚祭酒穿了纯黑的带着兜帽的麻线斗篷，斗篷的帽檐遮住了他棱角分明的精致轮廓，也遮住了那双细长微挑、让人一看就觉得冷漠薄情的眼。
许多人见着楚祭酒的第一眼就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到，那双眼睛瞧着像是从上古壁画里走出来的神佛似的，只可惜了，那眼里盛的却不是慈悲，而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狂妄。
即便他如今只懒懒的倚靠在草垫上，在场的人也没一个敢小瞧了他，因为楚祭酒是楚地立族以来最受神明恩宠的大巫，他身上有着旁人梦寐以求的神明的眷顾。
巫觋们跟随各自的大巫站在一处，羡慕渴望的眼神止不住的看楚祭酒。
黔郡大巫察觉到后辈们隐晦的动作，嫉妒的目光如刀一般扫过楚祭酒，随后便似是向后辈解惑般轻笑道：“咱们楚地向来受神明眷顾，三年前更是得到神明赐福，让一个下贱的奴隶有了巫血这等高贵的身份，那贱奴便是如今的苍梧大巫，也就是你们面前这人。”
“只是即便得到神明赐福，有的人血脉里的卑贱也是轻易洗不去的，我等既是生来高贵的巫血，那就不要妄图和那卑贱之人交好，免得污了我等身份。苍梧大巫，你说是不是？”
这话语里的恶意森森，场中一片寂静，刚刚偷看楚祭酒的几个小巫深深垂下了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去。
而身为苍梧大巫的楚祭酒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懒散的敲着指尖。
他的沉默令黔郡大巫气极，几乎端不住身份叫骂起来：“你这贱奴竟然敢无视......”，话未说完却惊得骇然后退，只见那刚刚还在远处的楚祭酒此时却已然到了他面前，泛着寒光的青铜匕首贴着他的喉咙。
“可惜了，你该感谢神明。”楚祭酒说：“大祭前不能污了神明大人的祭台，所以你还不能死。”
恐慌直至心头，黔郡大巫没想到楚祭酒敢当着神明的道场动手，喉间的刺痛让他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咚~”此时远处皮鼓声敲响，楚祭酒周身的杀气随着钟声迅速收敛，苍白的脸上像是得了蜜糖的的孩童一般露出纯真至极的笑，紧接着便一个闪身落在祭台南端，代表着苍梧的地界。
四个雄伟男子抬着足有一人多长的号角，掌管礼乐的大仪挥动手中黢黑的旗子，两个肚大身圆的乐者上前吹响了号角。
“哞~”号角声沉闷如雷，又似山间蛮牛在嘶吼。
在沉闷声中，部落里的壮士们肩上扛着大木桶稳稳走来，身后跟着的是手提花篮的素衫女子，她们出身高贵容颜姣好，在这重大的日子里却只能以使女的身份入场。
木桶摆在巫觋面前，无根净水倒入桶中，使女们抓起篮中花瓣，缓缓撒入水中。
浴兰汤兮沐芳，纫秋兰兮以为佩。
兰花香草炮制成香汤，巫觋只身入汤，口中念诵祷文，敛神凝思，清洗己身。
楚祭酒尤为认真。
身为巫者须得每日焚香沐浴，请神前三日要饮食素淡，多食香露靡谷以排出不洁之物。
楚祭酒自侍神以来每日都要沐浴两次，平素只食极少的肉食保持身体所需，这次更是从大祭前十天就只吃香兰果露，到如今他的身体从内到外都纯净的很。
焚香沐浴半个时辰，巫觋们换上不染纤尘的崭新衣袍，轻身缓行飘飘然如同飞升一般。
勇士和使女们迅速将汤盆衣物收拾干净，被些许水意浸湿的地上也撒了各色花瓣。
道场中央的祭台足够容纳数百人打坐，四道石梯蜿蜒向上，众人的目光再次齐齐看向楚祭酒。
即便黔郡大巫打心底看不起楚祭酒的出身血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深受神明钟爱，这一点其他的大巫无法比拟。
四条石阶，象征着楚地四方疆域，西有黔郡，东有夏州，南有苍梧，北有郇阳。
神明祭台之前无人敢放肆，黔郡大巫满口银牙咬的死紧，却也不得不做足了恭顺的姿态和夏州、郇阳二地的两位大巫一起垂着头，看楚祭酒率先踏上石阶，以首位之姿迈入最接近神明的祭台，那是神明赋予的绝对的尊贵。
浩浩荡荡的巫觋们跟随各自的大巫盘膝而坐，以意念沟通天地。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虔诚祈祷的脸上，折射出黑白分明的阴影。
所有巫觋都只有一个心愿，希望神明最先降临在养育他们的这方土地之上，那将会给楚地带来无上的荣耀和福气。
一天一夜时间一晃而过，体弱的巫者已经坚持不住退了下去，祭台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巫还支撑着。而祭台中心的四个大巫身体依旧笔直，面容虔诚。
楚祭酒面含笑容，将自己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做到极致的妥帖，他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最好的一面呈现给神，即便如今的神还在九天之上，看不到如今的他的模样。
早早退下的巫没了请神的资格。
夕阳落下，祭台上只剩下四位大巫和六名巫觋，他们通过了神明最初的考验，得到了祭祀请神的机会。
黔郡大巫踉跄着站起身来，腿部的不适让他差点摔倒，幸好被一旁迎接的巫者搀扶住才不至于狼狈摔倒在祭台之上。
夏州大巫和郇阳大巫是女子，体力不如黔郡大巫，如今也轻轻依靠着搀扶着自己的巫侍，显然两天一夜的祈祷她们的身体也吃不消。
祭台之上唯有楚祭酒，他顶着黔郡大巫几欲噬人的目光，从容起身，不论是双腿还是面上都看不出任何不适，从起身到跨步下祭台中间只隔了短短两息时间。
在别人都觉得吃力的时候，楚祭酒如没事人一般大步走出祭台，潇洒离开。
旁人不知，楚祭酒身边服侍的巫月却是知道的，这样的静坐对于苍梧大巫来说只是寻常，因为每月他都要如这般静坐三次，每次都是两天一夜，甚至有时候坐两天两夜也常有。
巫月目光扫过三位踉跄搀扶着的三位大巫，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世人都嫉妒苍梧大巫得神明的眷顾，才能以一己之力引得神明历经百年再次降临楚地，可世人那里知道苍梧大巫为此付出的辛苦呢。
苍梧大巫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苍梧大巫应得的荣耀。
楚祭酒并不知道他身后之人的万般念头，此时的他心绪难得起伏，今夜子时就是正式请神的时候，有资格请神的巫要在子时前准备好所有的一切，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自九天而来的神明，为他献上一切。
屋里祭祀华服熏上兰香，极其纯净的羊脂玉佩随着华服的摆动叮当作响。
楚祭酒爱玉，他第一次见到明霁的时候，明霁的腰间就挂着一块洁白莹润的玉，随着长长的鲜红丝绦垂在身侧，那是神身上唯一的亮色。
明霁是神/的名字，楚地这么多的大巫里，只有楚祭酒知道神/的名字。心中一遍遍呢喃着这两个字，每念一遍，心中的甜蜜就多一层。
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的楚祭酒作为大巫的第一场祭祀，他迫切的希望能请来爱慕的神明，所以他用了最残酷的方式。
那一年请神，主火。
楚祭酒不顾身边人的惊叫坐在熊熊烈焰中，灼热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肉，他黑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天边，映照着火焰发出噬人的光。
后来，他如料想的一般得到神明眷顾，巡行天下的神明率先降临在了楚地，降临在他面前，他成了楚地继老巫离世以来第一个请到了神的大巫。
神明巡天，裁决生死。楚祭酒至今都记得九州的瑰丽四海的波澜壮阔，只是万般美景都不及他身旁神明的半分。
后来巡天结束神明归位，楚祭酒无法跟随而去，所以在神明赐予他复活的恩宠之前，楚祭酒壮着胆子、盯着神明几欲将他魂魄碾碎的威压，求得到了神明的名讳。
明霁，光芒灿烂如朝阳初升。
乌黑的发被绢布擦干，巫星取来香膏抹在发尾，如绸缎一般的乌发更显黑亮，巫星和侍从一起快速将头发分出几缕，分别编入丝绦和宝石珠子。
楚祭酒额前点缀着一粒鲜红如血的宝石珠子，耳边的发分作两侧编在后方，末尾缀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
配上他如神佛般精致冷漠的眉眼，只觉得混然天成华贵异常，不见半分女气。
楚祭酒唇角含笑，仿佛他将要与自己的情人幽会，而不是要加入那令无数巫惧怕的血祭。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