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歌》清籁残像

11、十一

　　该死的，舒朗现在完全记起来了。那天那双手带领着他来到一面镜子前，他看到自己和怀玉作为碧血族的祖先，共同创立了天界――碧血族被灭，只剩下七个人――五个兄弟姐妹散落人间，只有他和怀玉还在天地人三界游荡……
　　他还是告诉怀玉吧。舒朗累了，他不想再改变什么。
　　“怀玉，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口钟吧！”舒朗说罢，朝后山走去。
　　怀玉跟在他的后面，她又一次看见了这口钟。她要感谢这沉钟，是它救出了被囚的大哥。只要大哥在就好了，所有的人都能团圆了。
　　“怀玉，你知道吗？你我原来都是碧血族的祖先。”
　　“……”
　　“也就是说，我们原本是夫妻。”
　　怀玉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知是喜是惊。
　　“大哥。”怀玉一语出口，才发现，长久以来，自己已经保留了称其为兄长的习惯。
　　“一切，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不是吗？”怀玉有点不知所措。她看看四周，扭头对舒朗努力地笑笑：“这儿是我们的乐园，让我们来营造它吧！”
　　舒朗感到自己的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耳边又响起那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儿是我们的乐园……”怀玉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怀玉，你，你听我说。”舒朗的语调放慢了。他舔舔嘴唇，把脑袋埋进双膝之间。
　　怀玉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我忘不了画儿。”
　　怀玉又一次听到了画儿的名字，而她的体内正好有画儿的元神。怀玉感到有人在和她开玩笑。原本应是他的妻子，现在却是他的妹妹。而他现在妻子的元神，竟然被他的妹妹所侵占着。
　　舒朗站起来，扬起头，眺望着东北方向黑暗的天际，留给怀玉一个忧郁的背影：“怀玉，你想知道碧血族是如何得到天界的吗？”
　　“其实，杀戮的情景都是一样的。我们和天帝一样，全是来自人界。”
　　生活在三界的人们本来没有分别，只是生活的环境区分出他们的等级。谁不向往天界的生活呢？所以，欲望就转化为行动，暴力造就了血流成河。
　　舒朗还记得当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只剩下他还屹立不倒。他正要回人界，去把妻子带来。忽然，他发现有块石头后面有个人影。
　　“谁？”他问。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别，别杀我们。”
　　舒朗看着她哀求的神色，一度心软了。可是，他突然想到，万一这个孩子长大了，他的母亲会让他报仇，让他杀自己。不，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天界是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他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亲人和手下。不，绝不！
　　他像发了疯一样对着那妇人和孩子猛戳，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舒朗看到那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触目惊心地存在着，自己也吓傻了。
　　然后，他就被那双手给缠上了。从此以后，一刻都没有安宁过。
　　但是，他不是不能摆脱它的。舒朗觉得一旦自己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
　　的确，当一个人连生命都可以抛弃，那他还怕什么？更何况，舒朗要抛弃的，是他的血统。他要在这个宇宙中消失。
　　怀玉看见背对着她的舒朗抽出了一把银亮的匕首，她连产生一个不好的预感都来不及，就看见舒朗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这是唯一的碧血族！
　　而此刻，他的血正一滴一滴地流到沉钟上。舒朗在用自己的碧血祭祀这沉钟！
　　这金黄色的沉钟贪婪地吸吮着这碧血，渐渐地通体变红、变透明了。怀玉似乎看见钟面上有搏动的血管和流动的血液。钟体里好像有一双手，在拼命地摇摆、摇摆、摇摆！
　　突然，轰的一声，沉钟发出刺眼的光茫，炸裂开来。
　　怀玉本能地拿手挡了一下，可仍被震开老远。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摸索着，爬到舒朗身边。
　　“大哥，大哥――你还在吗？”怀玉带着哭腔的声音有点发抖。
　　她终于看见舒朗倒在尘埃里。
　　“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死！我死了，画儿就回来了！你不要死，大哥，你不要死，好不好？”
　　怀玉拾起地上的匕首，拼命地划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两下：“没有伤口，怎么没有伤口？大哥，等等我。没有伤口……”
　　“怀玉，不要这样……”舒朗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是长生的，所以，要好好活下去。”
　　难道说这是注定的吗？所有的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只有她，没有！
　　匕首从怀玉的手中滑落了，同时滑落的还有她的眼泪。
　　怀玉伸出手去，她记得画儿曾经用她的手仔细地抚摸过大哥的脸。是怎么样的感觉呢？顺着额头、眉梢、眼角、鬓发，然后再到唇边……
　　当怀玉的手掠过舒朗的鬓发时，他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从此后，没有沉钟，没有冰眼，也没有碧血族。
　　草丛里是不是有虫子在叫呢？怀玉有点困了。她趴在舒朗曾经卧过的土地上，用嘴唇轻轻地吻着。
　　“该休息了，怀玉！”是母亲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了。

　　怀玉坐在冰眼的上面，看着奔腾不已的水流倾泻直下。冰眼，已经名不副实了。
　　她看见对面山峰上有个人影，那是思箫。
　　思箫已经把一头长发给剪掉了，像她当时一样。
　　川湄怎么样了呢？
　　破月还好吗？
　　弄影还是无忧无虑的。
　　闻笛应该也不用她担心。
　　怀玉只是想对思箫说：“即使你失去了碧血，你仍然可以做碧血族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