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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困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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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怪乎宋大人要在府中设下诸多护卫看管你。”
长久的静默过后,寒意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裴出岫沉下了脸色,“宋二,这回你可惹了个大麻烦。”
“是,我是头脑发热,情急之下将人赎走,不顾大局、不计后果。”她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数落自己,“我娘已经训斥过我了,可我也是没法子。左右都是开罪了,倒不如开罪个彻底。”
“此事你那青梅竹马六皇子可知晓了?”
一听见“六皇子”三字,宋诗闻立刻如被戳中痛脚般惊跳起,“我怎敢!你又不是不晓得他那性子,要真闹起来怕是全京城都不得安生。”
“你真当大庭广众之下抢了二皇女的人,还能瞒住他多久?”裴出岫脑仁又开始隐隐作痛,现下人在她沐春堂,眼看着这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她亦不能置身事外,“倒不如趁宫里惊动之前,赶紧将人送出京城,走得越远越好,这火总不能围在自个儿身上的。”
“倘能将他送走,我便不会这般烦恼了。”宋诗闻攥紧了拳头,神色又是愤愤,“这京城之内但凡是二皇女凤煊看中的人,她岂会这般轻易放手。画舫之上虽是没有诸多为难,这几日城门各处必定布了眼线,此时要想出城便是自投罗网。”
“出岫,如今放眼京城我也只得你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了,我实是没法子这才寻你商量对策来了。”
“我?”裴出岫挑了挑眉,神色古怪地指着自己,“我不过是个小小大夫,在这京城中便如蝼蚁般微渺,如何能给你想出什么法子。”
前有二皇女凤煊围追堵截,后有六皇子凤筱筱风雨欲来,眼看着横竖都是个死局。
“这便是你说的安置人的法子?”裴出岫琢磨出她的心思,先前她只顾诓自己救人,压根就没想过往后的出路,“将人藏在这里躲过一天是一天?”
屋内传来男人轻咳的声响,宋诗闻拉着她躲得远些压低声音道,“先前为了宋、林两家婚事,我娘在京城为长姐另置了一处宅院。倘不是后来出了这些乱子,林公子……这些年母亲虽未明说,心中也是记挂着他的。如今这宅院空置着,想来给林公子一个容身之处,娘也是不会反对的。”
闻得此言,裴出岫不言不语,只拿目光静静打量她。
也不知一个大夫何来如此洞察人心的明锐眼神,宋诗闻被她看得心中惴惴。
裴出岫移开了目光,淡淡说道,“你能替长姐照拂到如此份上,也算是情深义重了。只是此事瞒着六皇子殿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到底是我宋家负他在先……”
“只是如此吗?”裴出岫冷声打断,直直地盯着她的面庞,“过去你纵是冒失却不至于如此冲动,将人接到外宅安置的盘算怕是你心中早已惦念多时,你对这位林公子的在意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更甚啊。”
宋诗闻眼眶霎红,涩声回应道,“我长姐知平洲在外三年,心里却从未放下他过。”
她竟是未否认自己的心意,深吸一口气,宋二仿若痛下决心,“不论如何我都得护林公子周全。”
话音未落,后院门外忽而传来吵嚷之声。
“你当真瞧见宋二小姐进了此处?”
“千真万确。”
“随行的可有别的男儿?”
“无,只她独身一人。”
宋二听声辨出是六皇子身边的侍卫令宇,仓惶间与裴出岫对视一眼,连忙拔腿往沐春堂前厅躲去。不多时,院外扣门声重重响起,裴出岫回望一眼阖紧屋门的药屋,只得硬着头皮前去迎“贵人”。
当今六皇子凤筱筱乃是圣上宠妃虞氏所出,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宫里的贵人竟在宫外也这般手眼通天,短短时日内竟能比二皇女先得了风声寻来,可见陛下对虞氏一族放纵如斯。
一顶锦绣软轿堪堪停在狭巷之中,玄衣肃容的侍卫上前亮了宫牌后高声道,“贵人接了密报,说此处藏匿宫中偷盗逃犯,命吾等进屋搜查,还请小姐莫要违逆宫令,否则恐怕担待不起。”
裴出岫闻言佯装讶异,瑟缩伏地道,“此屋内只民女与夫郎二人,何来宫中逃犯,贵人当真没有弄错?”
“放肆!小小民女也敢质疑贵人的旨意?”
“民女不敢。”裴出岫在地上“抖”得愈发厉害,“民女夫郎身子虚弱,受不得惊扰风寒,只怕你们这样声势浩大冲进屋子要吓得晕厥。况且……况且……”
“有话便说,你吞吞吐吐什么?”
裴出岫遂抬起头,嘴角轻抿道,“况且此处乃是圣上亲赐匾额的医馆,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传进宫里,只怕贵人也难以同宫里交代。”
“放肆!你可知这轿中……”
“行了,令宇你退下。”
说话的冷脸侍卫应声后退,软轿旁侧的小厮颇有眼力见地上前掀开轿帘。面覆白纱的年轻男人身姿绰约地下了软轿,头上珠钗随步态轻轻晃动,衬着月光显出别样的华美。
“民女不知六皇子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凤筱筱对上裴出岫视线,嘲弄地扯动嘴角,“原来此处竟是大名鼎鼎的沐春堂,裴大夫数日不曾到太皇君宫里请脉,没成想竟是不知几时娶了夫郎有了家室,恐怕待昔宁郡主回京之后要伤透了心了。”
裴出岫奉旨入京为太皇君侍疾三年,她二人在宫中也常有照面。可眼下既扯了谎,她也只得面不改色地接着圆下去,“劳殿下牵挂,民女夫郎身子不好,平日里甚少在外露面。”
“这倒是奇事。”白纱之外,凤筱筱一双美目微微眯起,“裴大夫医术了得,便是母皇也对你多有称赞。你与夫郎朝夕相对,这病症竟是久治难愈?”
裴出岫眼角微动,按捺住心中不愉,面上不经意流露出悲痛之色,“实是先天不足,造化弄人。”
凤筱筱自然知晓她此刻所言皆是搪塞,为的就是替宋二遮掩。然而诚如她所言,沐春堂在京中有圣上与太皇君庇护,他的确不宜在此闹出大动静。
“裴大夫自恃仗义,可莫忘了你这‘夫郎’是从何人手里截下来的。”话音一转,神色倨傲的华服男人又道,“本宫是如何得了消息……要知道中宫可没有本宫这么好敷衍对付。”
裴出岫依旧紧抿嘴唇,那边厢六皇子已然在小厮搀扶下重新回到软轿之内,轿帘之后一道声音冷淡响起,“替本宫与宋二传话,就道今夜之事本宫不会罢休。如今她敢当着全京城之人的面替小倌赎身,本宫就敢正大光明到宋大人面前去讨要说法,咱们走着瞧。”
“殿下且慢。”
裴出岫见软轿起,连忙跟着起身上前道,“宋二小姐此举的确不妥,却并非为她自己。殿下若与她为难,免不了叫圣上与宋大人面上难堪。不若当作宋二小姐是替我出面,莫再执着于此了。”
凤筱筱在软轿内冷哼一声,“裴大夫莫当旁人都是傻子,你沐春堂的规矩京城之中孰人不晓。难不成如今为了替宋二圆谎,连自己立下的规矩也不顾了?”
裴出岫止了言语,叹息一声,目送他一行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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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中,见宋诗闻神色颓丧,裴出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已至此,懊悔也无用了,宋大人为了顾全皇家颜面,免不了叫你受些棍棒伤。我这儿还有几瓶金疮药,朋友一场,你自个儿……好自为之罢。”
宋二偷摸出府,不能在此久留,待她离去后,院中再度恢复静谧。
裴出岫原本想要回屋歇息,思忖一番,还是扣响了药屋的屋门。
屋内男人虚弱地咳嗽两声,出声唤道,“裴大夫,进来吧。”
夜深人静,裴出岫也不便靠近,只倚在屋门口轻声道,“方才屋外动静想必你也听得分明。”
男人低垂眼眸,长睫遮住无神的双眸,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好不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
尚书大人林暮为家的公子么。
她师傅颜卿向来眼高于顶,却独独对这位林大人赞誉有加。
难怪这位林公子流落画舫,身上却无半点轻浮之气,举止言行皆是教养深厚的闺秀模样。
裴出岫既已知晓他身世,有些话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海棠公子,或者该称一声林公子……如今惊动宫里,宋二为了你此番怕是要吃些苦头。宋府在京中倚仗圣上,但令皇室蒙羞却是难以饶恕的大罪。你受宋家照拂,想来也不忍她们落得惨淡下场。”
男人终于抬起眼眸,乌黑眼眸中茫然一片,“裴大夫说的这些,知秋都明白。只不知……知秋如今鄙薄之躯,能为宋府和宋小姐做些什么?还请裴大夫指点!”
是了,他一介弱质男儿,眼疾未愈,又能强求他什么。
见男人不顾眼疾,摸索着就要起身跪拜,裴出岫连忙端正神色道,“裴某区区一个大夫又能指点什么,只是此事事关众多人的性命,皆在林公子你一念之间。宋家二位小姐待你皆是真心,只是留在京城必生事端,还望你好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