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唯一戒不掉的》念寒雨

1、爱你，是唯一戒不掉的

　　1.
　　旭日冲破乌云的阻碍，万箭齐发射向还沉浸在浓浓睡意的大地上。她的目光穿透玻璃窗，望向那泛着红晕的天空。好美！一束光，仿佛凝固了似的打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她温柔地轻抚着它，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晨曦了，但没想到，在鬼门关徘徊了好几圈，她又回来了。
　　她开始第一次认真地回顾自己的人生……
　　26年前，她降生了，她妈妈死去了。嗜酒如命的爸爸不但没有弥补她缺失的母爱，反而连父爱也没给她一分。他除了喝酒，就是打她，往死里打。
　　她曾经用水果刀对准那个醉死过去的男人的喉咙，试图结束他的生命……然而，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下不了手，毕竟，他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那年她才九岁。
　　然而，他还是离开她了。她放学回来，经过回家的那个街口时，她突然放大的瞳孔映出了那个男人最后的模样：眼珠快从眼眶里挤出来，脑浆涂满了他那张由于常年酗酒而泛红的脸，身下那一大滩血已经变黑了……
　　一瞬间，她眼前有点发黑。模糊的意识告诉她，这漫长的人生路只剩她一人踽踽独行了……

　　遇见他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是她所见过的唯一一个灿烂得耀眼的黄昏，那太阳的余晖似乎太过贪恋人世间，即使在黑暗来临的最后一刻，它们还坚持着燃烧自己绽放光亮。
　　那个少年伫立在当年父亲出事的那个街口，修长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当时她正推着花车出门。撞见那道影子，她稍稍吃了一惊，然后抬起头，睁着那浑浊不堪的眼睛，望着他。
　　那确实是个美少年。白皙的皮肤，纯净的眼睛，纤尘不染的手指。他的年纪应该跟她差不多，但是看上去，她明显比他老了许多。
　　“我要一束野菊花。”他说。她只觉得一股清新凉爽的细流缓缓淌进了她的脑际，然后不断回旋反复，直至消失。
　　“这花，卖吗？”少年向失神的她问道。
　　“呃……卖！卖……”她慌张回过神，然后小心翼翼地挑了一束最新鲜的野菊花递给了她。她永不会忘记，当他伸手接过花束时，她颤抖的双手和狂跳不已的心跳……
　　少年微微一笑，然后带着他那狭长的影子远走了。
　　从那天后，少年每天都会准时在黄昏时分伫立在那个街口，买上一束野菊花，向她送上一个微笑，然后离开。
　　也是从那天后，她开始思春了。
　　她总觉得那个少年是个梦幻，是上天给她的恩赐。那个地方，是她永世难忘的噩梦，同时也是甜蜜的开始。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以买花客与卖花女的身份将这段奇妙的缘分继续下去。然而，她得到了比这更惊喜的礼物。
　　那天下午，他依旧向往常一样站在街口，而她也一如从前地将车停在他面前，然后从花车上拿下一束野菊花，很自然地递给他。
　　但是他却没有向往常一样温柔地接过它，而是面带羞涩地问：“今天不想买野菊了，我想要束玫瑰，行吗？”
　　“啊？”她呆住了，要玫瑰？送情人吗？他也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
　　她忍住鼻尖的酸涩，耐心地从满车芳华中挑出最漂亮的红玫瑰——即使他即将属于别人，她还是想给他最好的。
　　收起悲伤，挤出微笑，她像大姐姐似的嘱咐道：“跟女生告白时一定要深情要温柔，女生都喜欢这样的男生！给——这束花大姐送你，就当是给你的祝福吧！”
　　少年接过花束，然后迟疑地张了张嘴，然后又艰难地咽了下去，最后慢慢转身……
　　他转身了，他就要走向属于他的幸福了……她替他高兴，心底却止不住的心酸……
　　突然，他又转回身，下定决心似的走到她面前，将那束她精挑细选的红玫瑰递到她面前，然后红着脸，羞涩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现深情和温柔，但是……但是请你不要拒绝我！我喜欢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当玫瑰花递到她面前时，她已经震惊得无法言语；而当他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时候，她幸福得晕过去了。
　　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弹簧床上，身边坐着让她魂牵梦萦的少年。
　　“这……这是哪儿？”她想挣扎着起来，却被那双漂亮的手阻止了。
　　“你先回答昨天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少年红着脸，但眼睛却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愿意！”她不是娇嫩的花朵，所以，她用超年龄的成熟感混杂着少女特有的矜持说出了那三个字。
　　“谢谢！”少年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然后深情款款地道，“这是我家，不，我们的家，以后我来照顾你！”
　　她流泪了。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带着灾难降生的她从小就学会了隐忍，即使被父亲的酒瓶砸破头，即使被同学奚落嫌弃，即使后来唯一的亲人也逝去，她都没有哭泣。但是这回，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那并不晶莹的液体带着她的体温溢出了眼眶，滑过脸庞……那是幸福的眼泪！灾难压不倒她，幸福却使她加固防卫的心变得脆弱敏感起来。她喜欢这种感觉！有人守护那颗埋得太深藏得太隐蔽的心，她还要那层防御的刺干什么！

　　2.
　　少年原本是一个大企业董事的二公子，因为他坚持要跟她在一起，他的父亲毅然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什么都没有了，房子、车子以及他从前拥有的一切，都没了。这样的他，要怎么兑现当初要照顾她的承诺呢？
　　他试着出去寻找工作，但是从小便娇生惯养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然拥有不低的学历，但是他那“少爷脾气”却又令许多企业望而却步。在那座繁华的城市晃荡了几个月，他依旧还是个无业游民。
　　他绝望了，离开了他父亲，他就是个废物！他开始走上她父亲的道路——酗酒，并且开始疯狂地抽烟，醉生梦死。他那原本犹如天使般的脸庞，渐渐变了样，除了颓废，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任何气质了。
　　她隐约觉得，又一轮厄运来临了……
　　“不要颓废下去，我可以养活你，只要你别这样下去了，我怕……我怕失去你！我爱上的，是你温柔如水的微笑，并不是你给的依靠！相信我，我可以让你活得很好！所以，答应我，振作起来……”她常常对他说着类似的话，然而，那时他多半处于半昏迷状态，即使清醒，他也只是用迷蒙的带着愧疚的眼神望着她，不言语。
　　她明白他的痛楚，他想让她过得更好，但是现在他却成了她的负担，这一点他无法释怀。他曾想偷偷离开她，然而他却舍不得……熟睡中的她依然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即使他有小小的动静，她也会猛地惊醒。她害怕他离开……
　　但是堕落已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了，他摆脱不了。无论深夜如何悔恨泪流，明朝依旧醉得人事不醒。
　　她无奈，她叹息，但她并没放弃。她更加拼命地工作了，早晨晚上卖花，其余时间她便穿着玩偶小丑的衣服在川流不息的街上给各种餐厅酒店发传单。中间她还得回家一趟，把她的工作餐送来给他，然后她到街角那个面包摊买上一个五角钱的面包，勉强填饱肚子后，她又继续钻进了人群……
　　她活得如此狼狈，但为他花钱她却从不吝啬。他的生日快到了，她给他订做了一套纯白色的西装，她想象她的他穿起这套衣服一定帅得连天使都嫉妒。
　　然而，迎接她的，依然是一屋子酒味和满地的狼藉。当她耐心地收拾好后，她将衣服拿到他面前比划，果然很适合！
　　“拿开——”他突然发疯似的将手中的酒瓶摔到地上，那黄黄的啤酒像天女散花似的散落在那套纯白无暇的西装上……
　　她试过了任何办法，终究还是没办法消除那如丑陋伤疤般的酒迹。虽然不忍心，但她还是咬牙将它丢进了垃圾桶。这一丢，她将需要日夜不停地工作好几个月才能赚回来。她并不是心疼钱，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这么美的衣服，居然没能让他穿上。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至少在深夜里，她能抱着他入睡，能感受他的呼吸和体温，偶尔在他清醒时，她还能得到他缠绵的吻。但是，老天爷似乎还没玩够，连她仅存的一点小小的幸福也残忍地剥夺了——不久后，他居然染上了毒品。
　　毒品剥夺了他仅有的一点理智，在为了给他筹集毒资而拼死拼活地工作回来后，她还得承受他疯狂的虐待。她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的，可是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自己。她倒下了，在派发传单的时候，她倒在了熙攘的大街上……
　　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全身上下居然完全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肌肤！那身上的伤痕，重重叠叠地堆积，远看，她的皮肤居然活像树皮！
　　“你的伤痕是被人长期虐待导致的吗？”她曝光后的身体很快便引起了各大媒体的关注，当记者问到这个问题时，她回答：
　　“这是我躲不开的命运……也是爱的痕迹……”
　　对，爱的痕迹。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身体时，他情不自禁地用他那漂亮的手指在上面一遍一遍地温柔抚摸，然后一点一点地吻遍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同时，他的眼泪也随着他的吻渗透进了那些陈年伤口之中……
　　即使现在，他每次看见她身上的伤口，他还是会突然清醒过来，充满爱怜地亲吻着它们，然后，潸然泪下……
　　他还不知道，一直心疼她的他，也在她的身上增加了不少伤疤。但她一点都不怪他，她甚至决定永远都不告诉他这个秘密。就让他，在心疼触摸那些伤口的时候，以为那是在救赎他人的罪孽吧！
　　她想尽全力保护他，就像儿时玩的游戏“老鹰捉小鸡”中的母鸡一样，最大限度地张开自己的双翅，将他藏在她的羽翼之下。但是，媒体的力量总是强大得令人恐惧。没多久，一群记者便拍到了他殴打她的照片，然后进一步知道了他是个集烟瘾酒瘾毒瘾于一身的“恐怖分子”。
　　进戒毒所的命运在所难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像围捕野兽似的将他拉上了一辆密不透风的汽车上，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戒毒期间她是没办法去探视他的，在法律上，他们只是陌生人——他们并没有结婚。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没有他的日子，她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然而，她还没从这场噩梦中走出来，另一场噩梦又赶场似的跑来了。当她再次倒地后，这次她被查出患有白血病。白血病她是听过的，她知道要治好必须得找到合适的骨髓，并且需要一笔对她来说是天数的钱，两个条件，任何一个她都达不到。
　　还是死掉算了吧！她不止一次地想。她已经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了。圣经上说，人活着是为了赎罪。可是她都已经背负了那么多的不幸，难道还不能得到救赎吗？
　　罢了，罢了。
　　可是上帝却又在这时再次开了个极富恶作剧味道的玩笑——她怀孕了。
　　她的生命，已经不仅仅只是她自己的了，她失去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她想活下去，至少要等宝宝生下来后再死！然而，现在还有谁能救她呢？希望演变成失望，失望堕落成绝望。她放弃了。
　　她收拾好行李，打算一个人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等待生命的终结。就在她即将出门的那一刻，电话铃响了……
　　“找到跟你匹配的骨髓啦！”主治医生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吗……”她的确兴奋了好一会儿，然而……
　　“担心钱的问题吗？放心，你的医疗费已经有人替你出了！”
　　……

　　3.
　　几个月后，她顺利地将宝宝生下来了，是个女孩。
　　此后，她也曾多次去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可是却一无所获。直到两年后，戒毒所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他不在这儿！当初他进戒毒所一个月未到就被他的家人接走，在家进行戒毒治疗了。
　　她睁大眼睛，然后很平静地走出了戒毒所。
　　他最终还是回去了……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将孩子抚养长大……

　　在一个豪华的别墅前，有一个别致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野菊花，风一吹，清香暗涌。
　　一个眼含忧伤的瘦削男人耐心的，一言不发地为那些金黄的生命灌溉着，一丝不苟。
　　他上次经过那间原来他们一起住过的房子时，发现房子已经易主了。她走了。她是该离开那个充满噩梦的地方，然后开始新的幸福生活……
　　他真的很爱她！尽管，最初接近她，只是因为他无意间看见母亲的日记里面写着在他还没出生时，她的丈夫曾经跟别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被一个粗鲁的男人当成人质“挟持”了，而那个女人，被她那得知真相后的丈夫，杀死了……
　　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她，与亲情无关的爱。他那冷血的父亲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世人也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于是他只能跟家里断绝关系，然后隐藏这个秘密，继续跟她生活下去……
　　然而，由于他的堕落，他最终还是跟她分开了。
　　当她得了白血病的消息传到她耳中时，骄傲的他向他的父亲低头了，承诺只要能救她，他从此都不再反抗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当然也不希望自己这么多年来辛苦培育的人才白白浪费，再说，她怎么说也还流着一半他的血……于是，他答应了。
　　很幸运的，他的骨髓恰好与她的相吻合。他的父亲出资金，他出骨髓，然后将她从地狱拉回来了。
　　这是秘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她已经够不幸的了，他绝对不能再增加她的不幸。
　　由于有专业的治疗和护理，加上他自身戒毒的坚定决心，他的毒瘾很快便戒掉了。
　　他随手摘下一朵野菊，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那菊花的清香触动了他内心的疼痛回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能很快地戒掉烟瘾、酒瘾、毒瘾，但是还有一种东西，是他这辈子都戒不掉的，那就是，对她的爱……